卿卿如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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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本座教小姑娘下棋

    “是这样,您老应该已经知道皇上派给我的差事了。”顾临熙收起那副象棋,给老师重新摆上围棋,“赵孟贞官居直隶总督,要查他实在不好查。”

    袁可久微微颔首:“魏濂溪两次弹劾都是针对赵孟贞,但目的不同。第一次弹劾对赵孟贞是有利的,魏濂溪应该知道赵孟贞做过的一些见不得光的事,他上这道折子是给恩师提个醒,同时给自己留条后路。”

    “这两次弹劾之间隔了三日,这三日对于魏大人来说应是发生了什么刺激他的事,且与赵孟贞有关。”沈清歌接着分析道。

    袁可久赞许地点点头:“第一次弹劾之后,朝野哗然,赵孟贞应该是没明白过来魏濂溪的用意,少不了将他数落一通,而魏濂溪一气之下上了第二道折子弹劾赵孟贞。”

    “那现在查赵孟贞应该从何入手?”顾临熙问。

    袁可久说:“他的门生,魏濂溪不能指望,他本就为的是自保,将所有事都交代了他自己也不好收场。”

    顾临熙忽然想起一人:“老师,还有一个人,或可一用。”

    “谁?”沈清歌问道。

    “原任淮安知府,现下官居都察院左佥都御史的百里秣陵,与赵孟贞是忘年交。”

    “可百里秣陵也有官身,而且官阶还不低,轻易动不得他。”沈清歌提醒道。

    “但他有个外甥女,名唤百里流苏,你应该认识。”顾临熙取出一份案卷,“你看看有没有什么线索。”

    沈清歌接过案卷,不经意间碰触到顾临熙修长白皙的手,那点难以掩饰的小心思都被袁可久看在眼里。

    沈清歌俏脸微红,这才定了心神翻阅案卷。

    袁老爷子轻咳一声,老夫还在这儿呢,你们小两口别跟我这儿腻腻歪歪的。

    百里流苏是韩珙的私生女,不被其所承认,无奈之下跟随母亲回到百里家居住。

    而在她三岁时,她的母亲百里氏就病故了。

    也正是因此,百里流苏的出现被族人认定为不祥之兆,她那向来迷信阴阳术数之学的祖父更是一度想要将其逐出家族,幸而被百里流苏的舅父百里秣陵劝止,后被百里秣陵收为养女。

    这样一个命定的煞星,自然族人都不待见她,而百里秣陵收养她的原因竟是她的倾世容颜。若是她没有这倾国倾城的容貌,可能早已不在这人世了。

    “那我想办法见她一面。”沈清歌轻声道,“上一次见她还是宣德四年那时候,不知道她还认不认识我。”

    顾临熙点点头,又转向袁可久:“那您老歇着,这些小事都交给我。”

    袁可久微微颔首,又提起了顾临熙的婚事:“含章,你年纪不小了,也该成亲了,我瞅着这小丫头不错,跟你还挺般配的……”

    顾临熙:“我的婚事您老人家就别操心了,到时候少不了您老的喜酒。”

    老人笑了:“好,老爷子争取再活二十年,就等着喝你们小两口的喜酒!”

    沈清歌听了这话,心中不由得泛起一阵酸楚。

    那年燕京城大雪纷飞,三日不绝。

    袁可久拖着羸弱不堪的身子离开燕都,只换来得意门生庆元帝一句“自作自受”。

    皇家人天性凉薄,从来都是鸟尽弓藏,兔死狗烹。

    掌灯时分,微雨轩二楼雅间。

    微雨轩其名出自柳永词句“一霎微雨洒庭轩”,有“京城第一茶楼”之称。

    沈清歌知道,她与百里流苏有些交情,百里流苏必定会赴约。

    不多时,百里流苏如约而至。

    沈清歌眉眼间泛着浅浅的笑意:“流苏姐姐,许久不见。”

    百里流苏笑得有些勉强:“柒儿,这么些年没见,想不到你出落得这么亭亭玉立了,整个北京城的年轻公子不得千方百计地求娶这么个倾世佳人啊。”

    沈清歌见她心绪不宁,知道她心中有事:“姐姐可是有心事?”

    “一入侯门深似海,从此萧郎是路人。”百里流苏轻声道,“你知道吗?我很是羡慕你,可以不被家族牵累,不像我,只是家族的一枚棋子而已,不一定什么时候,就沦为弃子了,连自己真心喜欢的人都不能宣之于口。”

    本来想套她话的沈清歌反倒安慰起她:“人生在世,得意也好,失意也罢,不过须臾几十载,为何要在意世俗的眼光而失去自己的本真呢?”

    百里流苏点点头:“你说得在理,可这是舅父的意思,我违逆不得,毕竟他对我有养育之恩。”

    “你是你,他是他,就算是养育之恩,也没必要让你做一辈子棋子。”沈清歌轻声叹息,这世间究竟对女子是有多大的偏见?

    “舅父这几日不知道怎么了,成天紧张兮兮的,我趁他上朝的时候看了他和一个叫魏什么溪的人的往来信件,我也一并带来了,柒儿你看看是什么意思。”百里流苏从怀中取出一封信。

    沈清歌拆开信封,逐字逐句地看了一遍,原来如此。

    “没什么大事,不必忧心。”她尽力抑制住心底的浪潮翻涌,与她对坐的百里流苏却问:“这里有酒吗?”

    沈清歌:“……”

    茶楼怎么会卖酒,不过好在她路上顺道买了些酒,本想等到回去与顾临熙举杯共饮的,没想到会用得到:“我这里有酒。”

    本来只是百里流苏一人饮酒,但她没喝多少便因自己的命运多舛落了泪,沈清歌感同身受,也陪她饮了些。

    百里流苏酒量很好,沈清歌酒量虽说还行但也架不住陪她这么喝,再跟她多饮些酒,没准今夜自己就得被她送回去了。

    不行不行,她还有正事呢,不能再陪百里流苏喝了。

    初春时节的夜晚还是有些寒凉的,沈清歌从微雨轩出来,宜阳王府的马车早已在不远处候着,看样子,那长身玉立的少年应是等了她许久。

    “怎么喝了这么多酒?”顾临熙有些无奈地看向懵懵懂懂地撞入他怀中的少女,“微雨轩不是茶楼吗?”

    “是啊,但是……百里流苏非要……饮酒,我就陪她……喝了点……”沈清歌边说边在顾临熙的搀扶下一同上了马车,“结果……她酒量太好,把我都灌倒了……”

    “百里流苏说了什么?”顾临熙问。

    “你看……这个。”沈清歌将那封信递给顾临熙,“只有……这个对我们……有用。”

    顾临熙展开信笺,终于明白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魏濂溪认为楚王“望之不似人君”,想给自己和赵孟贞留条后路,因而上疏弹劾赵孟贞,然而赵孟贞不明白他为何这么做,以为他已经转投太子一党,于是将他训斥一通。

    而百里秣陵与赵孟贞在一年前已经由亲如兄弟转为势同水火,自然要跟着掺和一把,促使魏濂溪第二次上疏揭露赵孟贞的老底。

    “都是一笔烂账,不如揭了。”沈清歌轻声呢喃了几句,便睡了过去。

    顾临熙将小姑娘送回棠梨院,就去了宫中向皇上复命。

    “禀皇上,案情重大,牵涉甚广,请赐王命旗牌和尚方宝剑,以便宜行事。”

    赵叡手中拂尘一挥,便准了顾临熙所请。

    翌日,锦衣卫借口百里秣陵贪污不法,直接缉拿了他。

    不出意外的话,主审官应该是顾临熙。

    但偏偏就出意外了。

    由刑部尚书张秉用审理此案,顾临熙另有任用。

    张尚书老泪纵横,原来皇上还想着有个正儿八经的刑部尚书,要不然他简直以为顾临熙才是大雍朝真正的刑部尚书。

    “含章,我怎么想都觉得这事是你早就安排好的。”沈清歌摆弄着案几上的象棋,自从上一次跟袁老爷子下棋两败俱伤后,她就下定决心自学象棋,还特地让顾临熙从一顾斋找了两本棋谱。

    顾临熙修长白皙的手拈起一枚棋子把玩着:“我可没跟你一样想那么多,只是投机取巧而已。”

    “什么投机取巧,是神机妙算才对。”沈清歌可不许有人这么说她的小狐狸,就算是他自己也不行。

    虽说神机妙算用来形容他有些过了,但从自己的小姑娘那里听到这句话的顾临熙还是很高兴。

    “小狐狸,既然你这么神机妙算,能否教教我下象棋啊?”小姑娘的声音娇娇软软的,任谁听了都不会忍心拒绝。

    她本清冷如天上月,但在他面前,她永远是那个长不大的小姑娘。

    “好啊,正好今日我也无事。”顾临熙微微一笑,接过她手中的棋谱,“是按照棋谱来还是我先与你下一局?”

    “先给我讲讲棋谱吧,我要是直接跟你下还不得输得一败涂地啊。”沈清歌揉揉太阳穴,早知道昨天就不跟百里流苏喝那么多酒了,搞得现在还是头疼。

    “无妨,我让着你。”顾临熙的声音十分温柔。

    自家小姑娘,当然是自己让着了。

    沈清歌摇摇头:“可是我想光明正大地赢啊。”

    “那我就先根据棋谱讲起。”顾临熙翻开那本泛黄的古书。

    听顾临熙授课可比沈清歌幼时在阳明书院中听老夫子摇头晃脑跟念经似的讲课好多了。

    那时候她才不到六岁,老夫子就开始讲四书五经,成天念叨什么“子曰”“诗云”的,比和尚念经还让人头疼。

    五六岁的小孩子本就是嬉戏玩闹的年纪,在这么个年纪让她念书,她又不是什么所谓的“神童”,哪里听得懂,因此没少被先生训斥。

    但七岁以后她就成了阳明书院中的佼佼者,甚至有了“京城第一才女”之称。

    因为,她是个从不服输的女子,她不相信自己学不会四书五经,她不相信女子无才便是德。

    她不相信,自己会输给他们。

    陆云起就没这么幸运了,作为锦衣卫中举足轻重的同知,他的差事还没完。

    陆璟将缉拿魏濂溪的差事交给了陆云起。如果魏濂溪参奏赵孟贞的罪状属实,那他作为赵孟贞的学生也难辞其咎;若是不属实,那他就是欺君之罪,搞不好会掉脑袋。

    无论如何,抓魏濂溪是板上钉钉的事了,毕竟他官阶最低,无足轻重,不抓他抓谁?

    至于赵孟贞,无非是抄没家产,永不叙用罢了。

    到了魏家,魏濂溪早已端坐在正厅,就等着陆云起上门缉拿。

    他身旁是一口薄棺,棺木中只有一身叠得整整齐齐的官服。

    魏濂溪留下的最后一句话是:“陆大人,我死后,烦请将我收殓在这棺材中。”

    有那么一瞬间,陆云起还以为自己抓错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