卿卿如故
繁体版

第15章 本座没出场

    林绾柔在台阶上坐了一夜,清澈如水的眼瞳此刻无神地凝望着远方。

    往后余生,她再没有爹爹陪着了。

    她,还有家吗?

    不知过了多久,有一少年拥她入怀,温声道:“柔儿,别怕。”

    在最亲近的人面前,林绾柔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悲伤,泪如雨下:“时暮哥哥,柔儿没有爹爹了……”

    陆云起从小嘴笨,说不出什么大道理,只能安慰道:“柔儿,还有时暮哥哥在呢,往后余生,你我同行。”

    泪水自林绾柔眸中落下,大滴大滴砸在石阶上。

    陆云起拥紧怀中的小丫头,只觉得她的身子冷得不似活人。

    在那个春寒料峭的夜晚,他用自己还未被沧桑世道磋磨尽的一颗真心,焐热了瑟缩在他怀里寒冷彻骨的小姑娘。

    她怕冷,怕黑,喜欢吃桂花糕。

    还有……喜欢他。

    天明,她的表兄林风致前来寻她:“柔儿,伯父给你留了一封信。”

    林绾柔接过信的手微微颤动,神色却未变:“知道了,多谢表兄。”

    她现在是林家的家主了,已经不能在外人面前出岔子了。

    待林风致离开后,林绾柔拆开信封,看到信笺上第一句话便泪欲汹涌。

    “柔儿,见字如晤。为父自知时日无多,只怕不能再陪你走这漫漫长路了。或许你不知道,何首乌与我有些仇怨,当年宜阳王军征伐南诏,南诏王高瞻远献大理城投降,受降的便是我与顾承胤,因而他恨我入骨。他给我下了十余种蛊毒,只在将死之时给了一种解药,但这事我一直瞒着你,也不让风致告诉你。”

    “最后的日子,我想过得率性些,洒脱些,我想多看看你笑,我想看着你长大,只可惜,为父看不到了。萧南亭说我活不到三月,如果用他从医书上找的方子,能多活些日子,可是人不能行动,没有意识,宛若一具行尸走肉。”

    “我不想这样,所以我一直以来都在用药压着毒性发作。礼部侍郎的位子不到最后我不会辞去,尽管我已经一个多月没去衙门点卯,但只要我在朝一日,林家就还是林家。我走了以后,林家的家主便是你。有时暮帮衬着些,林家还不至于树倒猢狲散。”

    “是为父不好,让你提前承受了那么多本不该你这个年纪承受的事。我不在,你一定照顾好自己,注意饮食,好好休息,有什么事就跟时暮或是柒儿倾诉,不要藏在心里。答应给你备下十里红妆的,也没说到做到,是不是又要说为父食言而肥了?小丫头,就知道你会这么想。你娘的嫁妆还在,再加上我平时留意着买下的,凑不出十里红妆,也该有五里了。”

    “你小时候喜欢放纸鸢,一到春天就拉着我和你娘在府里边放,不知你还记不记得,你那时候在阳明书院挨了先生的戒尺就回来哭,我说去放纸鸢,你一下子就不哭了。现在,我跟你说去放纸鸢,你还会哭吗?应该不会了。你小时候还十分喜欢吃桂花糕,在江南那些年,我有空就给你带些桂花糕来。”

    “还有那次你偷偷跑去秦淮河划船,可把我吓坏了,幸好有时暮在,才没出什么事。现在想起来,倒是觉得我那时候忙于公事,没能多陪着你,这心里啊,一直很是愧疚。好了,书不尽言,柔儿,为父平生惟愿你平安顺遂、无病无灾地过这一生,可否答应我?”

    林绾柔是流着泪看完的,这封信不过六百字,字字泣血。将信收好,她不禁扑到陆云起怀中失声痛哭起来……

    世事本无常,这是此刻拾级而上步入潭柘寺的沈清歌心中最真实的想法。

    林濮阳曾来过潭柘寺为林绾柔祈福,她是替林绾柔来还愿的,同时也是为顾临熙祈福。

    寺中有株菩提树,菩提树上挂着许多香客的祈愿,每隔几日就将这些愿望拿到佛像前焚个干净,便算是给佛祖看了。

    沈清歌拜过佛像后便取来信笺,将自己平生所愿写在信笺上。

    信女沈清歌将此心愿寄托神明,愿我此生所爱之人平安喜乐,无忧无虑。

    许下愿,沈清歌刚要离开,便见到了传说中“云游四方”的云深禅师。

    她赶紧行礼:“小女子见过大师。”

    幼时她随父亲来这寺中拜佛,就见过云深老僧。

    顾临熙对这个老和尚并无好感,当年宜阳王遁入空门跟云深不无关系。

    而沈清歌此次见了云深,倒觉得他很是慈眉善目。

    云深淡然笑笑,似是心中了然:“老衲知晓女施主来意,既已入轮回之道,何苦再囿于红尘?”

    沈清歌浅笑道:“大师已参悟众生相,是红尘槛外的得道高僧,似小女子这种凡夫俗子,参不透尘世因缘,囿于红尘才是我等归宿。”

    云深点点头:“善哉,善哉。尘世中人,能与老衲辩论之人,已不多了。”

    沈清歌忙敛衽道:“大师所言才是正论,小女子不通佛法,只是凭着素日对佛法一知半解方能与大师谈论一二。”

    两人又交谈几句,沈清歌便告辞了。

    沈清歌刚离开,角落里便转出来一个蓬头垢面的老者:“这小丫头就是沈清歌?倒是有点意思,有机会我得见她一面。”

    云深一改方才宝相庄严,向面前老人躬身一揖:“姚太傅知道这姑娘?”

    姚太傅点头:“她祖父沈长清,我,还有袁可久,我们三个是把兄弟,都是从尸山血海里爬出来的老人了。”

    “当年不让袁可久和耶律楚材那千年狐狸打交道,他就是不听,你看看,一局棋下了四十多年都没收官。”

    “沈长清退得太早,他一死,沈家人树倒猢狲散。沈道南心胸狭隘,终成不了大事,我看沈家希望,还是在这小丫头身上。”

    若是顾临熙今日跟随沈清歌一同前来,定能认出这就是那个有“姚疯子”之称的老太傅,连四朝元老袁可久都要叫他一声大哥的前朝帝师,一个装疯卖傻不问世事又号称“胜天半子”的大圣人。

    南安姚锡,姚崇年!

    此刻老太傅抬头望天,眼中似有一丝希冀。

    姚锡喃喃道:“你说我应该帮谁呢……”

    谁言天下无国士,世间犹有姚崇年!

    翌日,林濮阳的灵柩从北京城出发,由林风致护送沿运河送回扬州。

    与此同时,一道圣旨传到临淮侯府,因临淮侯林濮阳无子,故革除侯爵,念临淮侯之女林绾柔年幼无依,特加封为临淮郡主,仍可居于侯府。

    林绾柔接了旨,等到传旨的宦官离开后,她眼眸已悄然湿润。

    许久,她才哽咽道:“我不想要什么郡主的名头,我只想要爹爹回来。”

    茗清取来手绢为林绾柔拭净泪水:“小姐,茗清嘴笨,不会安慰人,但茗清知道,侯爷不想看见小姐这样的……”

    林绾柔红着眼说:“可爹爹已经不可能再回来了。”

    楚王府,赵承祐斟酒的手不由得颤抖起来:“你说什么?”

    “临淮侯……薨了!”

    酒杯失手滑落在地,摔得粉碎。

    “怎么……会这样……”赵承祐颤声道,“柔儿,你我此生难道注定再无缘分?怎么可能……”

    总管见他这番自说自话的模样也吓坏了,还以为自己做了什么事惹得殿下不高兴,急忙叩首不止。

    没想到殿下最后也没有发作,挥手让他退了下去。

    午后,赵承祐亲临吏部尚书谢长陵的府邸,见了他的长女谢瑶华。

    临走时,他说:“过几日楚王府会亲自下聘礼迎娶瑶华做本王的正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