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华旧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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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 世情薄,人情恶

    十七岁,款冬已经是音乐学院大一的学生了。经常有人注意到这个沉默寡言的黄皮肤女孩,在她背后议论纷纷:

    “那个亚洲女孩是谁呀?看上去好孤僻。”

    “不过长得挺有特色,一头黑而直的长发披下来,像瀑布一样。”

    “她的皮肤好光滑,像婴儿一样。不像我们历尽沧桑。你说她是不是和你一样,也是华人。”

    “是,她是学音乐的”

    “没你漂亮,但挺有特点的。”

    背后传来了两个女人银铃般的笑声。

    款冬没有听清那些人在窃窃私语着什么,她也无心知道,她想他们无非对她的种族感到新奇,或者是因此嘲讽她罢了。所以不论何时,她都腰板挺直,态度雍容,直视着对方的眼睛。不懂人情世故的她不知道这样是不礼貌的,她只是喜欢那份坦诚相交的快感。

    如果说对外国人她还有三分戒心,对本国人她全然信任。

    在图书馆,她认识了一位读文学博士的北平女孩,名叫岳华。他乡遇故知,两人立马热乎起来。款冬记得岳华是个很漂亮的女孩,身材娇小玲珑,一双丹凤眼明眸善睐,假睫毛蝴蝶一样上下翩然。一身打扮洋气而简约,银饰和钻石点缀适当,璀璨生辉。

    “中午你去食堂吃吗?”岳华轻声问。

    “去”

    “一起吧”

    “好呀”款冬笑道。

    路上,岳华逐渐从初始时的小心与羞怯中释放了出来,一个劲儿地和款冬谈笑风生。款冬没有想到这个看上去瘦小内向的人会如此活泼,甚至不像一个比自己大十岁的学姐,倒处处体现出少女的可爱。

    “你其实是个挺标致的美人。”岳华端详着款冬说。

    “我知道自己只是个普通人,你比我漂亮多了。”款冬颔首微笑说。

    “那是因为你不化妆,让我来给你拾到,保准你改头换面。你让我给你拾到,我绝不会让你穿这么宽松这么土的裤子。”她说着,扯了扯款冬的黑布裤子。

    款冬笑笑,不说话。心道:那我到你手里后,岂不变成了妖精?

    岳华所说,大多是谁谁漂亮,谁谁丑的可笑,谁谁减肥导致胃病,自己减肥成功了。又讲到了一些有些荒诞的故事。款冬感到肤浅无聊,但面对一个对自己如此热乎的同乡,她感到无比亲切,心里暖暖的都是快乐。

    自那以后,她们天天去图书馆。岳华也曾向款冬诉苦,说学业艰深,都读了五年还没毕业,自己却成了半老徐娘。

    款冬温言安慰她,也向她倾倒了自己长久压在心底的苦水——

    她热爱音乐,但到了美国,她面临着语言关和陌生的音乐学问,这些对她而言这比学戏学琴难得多。学音乐花销大,钱又不够用了。

    “我有个好生意,为赌场拉客户!我赚的挺多的呢,我的客户张力就是贩运东方妓女而发财的,一开始他是对我感兴趣,我利用他的邪念勾引他,后来他被我拉到赌场,输的精光,我从中得到了百分之三十的利润。你看,这是我前不久买的。”她说着,指了指颈上那条闪闪的银链。

    “不过干这行有些危险,你可能干不来。有个老赖,曾经是商界大鳄,后来倾家荡产,我催他还债,他老赖,于是我把他送进了牢房,他的房子就作为债务归了我。”她娇声笑了“反正谁惹我谁倒霉。”

    款冬沉默了,她感觉岳华和她不是一路人。她听说过张力,她无论如何也不会与那种人深交更别提勾引他。至于引人入赌场,看着那些人倾家荡产,在她看来这是一件残忍的事。但是她一想到自己独自在海外学习之余还要刷盘子做苦工,还依然生活困窘,便理解并原谅了岳华。

    岳华看着款冬呆呆的样子又是一阵娇笑,款冬感觉她笑里都是伪装。但她是唯一的华人,款冬当时认为自己只能与同胞互相信任,互相团结。

    “你多幸运呀,才十七岁。回头我给你化上妆,把你弄得漂漂亮亮的,你一定可以招揽到许多客人。”岳华笑道。

    “不劳姐姐费心了,姐姐还请自重吧。”

    岳华听了,眉头微蹙,不再言语,但款冬这句话的弦外之音却深深刺痛了她。尽管款冬只是真诚地想劝她。

    那年,款冬去酒吧唱歌挣钱,她唱英文歌,反响不大,挣得也不多。于是她尝试着将中国诗词改编成曲子,加入戏腔唱法,红极一时。她成为了酒吧的“东方夜莺”。

    伍德校长听说了这只本校的“东方夜莺”,专程来到酒吧听她演出,她唱的是一曲《望月怀远》,虽然不懂她唱得是什么,但还是为那婉转的旋律醉倒了。缠缠绵绵如春蚕吐丝,清脆空灵如清泉淙淙。一曲终了,余音绕梁。伍德怔怔地看着款冬,发现款冬那双微笑的眼睛也正注视着他,里面藏着两颗小星星。

    款冬环顾四周,用那双含笑的眼睛向所有观众致意了一遍,然后鞠躬道谢。

    她转身欲去,带着三分酒意七分醉意的伍德情不自禁地追上了她,踉踉跄跄地伸手搂住了款冬的肩膀,笑道:“陪我喝两杯吧,小姐?”

    客人们起哄大笑起来。

    款冬恼羞成怒,凛冽的目光像闪电一样射来,她用力一推,伍德重心不稳,摔倒在地。

    他顿时感觉两条明火从脚底窜上脑门,把他灼烧地胸闷气短。他一下子跳起来,抽了把椅子举头向款冬砸去,谁想款冬欺他醉后神志不清举止不便,很快躲开逃走了。

    可是自那以后,伍德一直忘不了她顾盼神飞的双眼和那窈窕灵巧的身子,也一直耻于她当众把自己推倒。在他看来,这个低贱的酒吧女郎自己完全有资格占有,他一定要报复那一推之辱。

    他找来岳华,那个曾向他提出拿钱买学历的女生,许她博士学位证书和大量金钱,求她想方设法骗款冬与自己睡一晚。岳华犹豫了一会儿,但想到款冬的自命清高,想到她令人嫉妒的才艺与美貌,想到自己五年来汲汲求取的博士学位,她答应了。

    岳华狠下心来,服了大量泻药,绝食了两天,人已显得非常虚弱。她对款冬说自己病了,请求她来自己家住两天,照顾重病的她,款冬答应了。

    岳华立马叫了一辆车把她接到了伍德的一间空闲房子里。款冬看见岳华盖着厚厚的被子躺在床上,脸色苍白,没有上口红的唇色也是白的。

    她坐在岳华身边,关切地问:“你怎么突然病成这样了?”

    “急性肠炎......”岳华虚弱地说。

    “请大夫了吗?”

    “已经看了,大夫诊断的。开了一些药,在我那儿。”她费力地说着,指向床头柜上的几瓶药。

    款冬取过药来,仔细地看了看,奇怪为什么大夫开的都是些补药,但她没有异议,只是说:“那好,大夫说服用剂量和方法了吗?”

    “我已经服用过了,今天不用麻烦你了。”岳华挤出了一个淡淡的笑容。

    款冬轻轻抚摸着岳华的手,柔声说:“那就好好休养,我照顾你。”

    她看见岳华眼里噙满了泪,不觉越发同情。

    岳华请款冬睡在自己隔壁。夜深后,她联系了伍德校长。

    那夜在款冬心里是一个可怕的梦魇,之后发生的事情一直沉沉地压在了她心底

    为了照顾病重的岳华,款冬和衣而睡,睡得很轻,以便岳华唤她时自己能听到并及时起来。她隐约听到了门响,以为是岳华,于是她从床上坐起:“岳华吗?什么事直接叫我就行了,还下地干嘛?”

    对方没有回答。她隐约觉得不对劲儿,一股森森寒气在她的身上蔓延。

    “谁?”她警觉了起来

    “伍德”

    “您怎么能闯进这里。”

    “因为这里就是我的家。”

    款冬一跃而起,一步步退向窗子。

    伍德先是利诱,许诺她金钱,荣誉。接着又是威胁。但看见两者都不管用,便只好横下心来。

    款冬在他狰狞地走向自己时,狠命地推窗,却发现窗子竟是锁的,她明白,自己陷入了一个圈套。

    款冬感觉自己的头被狠狠地撞向了墙壁,她拼命挣扎,大喊,却没有一点用处。她逐渐在激烈的撞击中失去了知觉。

    等她醒来后,天已大亮。她感到头部隐隐作痛,窗外的天空是金属品冷冷的白色,窗子旁边的墙壁上血迹斑斑。她麻木地躺了好一会儿,忽然又疯了一样地爬起来,穿好衣服,披头散发地要出去。可当她推门时,门却锁了。她无助地退了回去,四下转了几圈,忽然看到了床头柜上的一个金刚石镯子——那是一个倾慕她的酒吧客人送给她的,她推辞不掉,只得收了,此时却帮上了忙。

    她将金刚镯子狠命向窗玻璃砸去,玻璃出现了一道裂纹,她又狂砸了数次,砸破了玻璃。顿时,风呼呼吹上了她的脸颊。她拼尽力气大声地呼救,终于惊动了路人,报了警。

    警察来到了这里,救出了锁在房间里的款冬。此时伍德和岳华都早已离开了房间。

    她麻木地走出了门,就被铺天盖地的雨幕裹挟了,雨水,泪水在她的脸上淋漓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