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华旧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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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忍泪佯低面,含羞半敛眉

    周六没课,款冬在宿舍翻看《马克思主义研究专号》,她感觉每一个字都像带电一样,飞快地在她的大脑中跳动,让她不得不集中全部注意力去捕捉那一个个闪动着的印刷字。她越读越感觉有劲头,以至于没有注意到舍友李雯雯在她身后站了好久。

    “你看得好投入,是《新青年》吗?”李雯雯笑道。

    款冬停止了阅读,回首笑道:“是啊,里面的马克思主义研究专号,***写的。我们总喊着民主,科学,可什么是科学?我认为是一种科学的思维方式罢了。当今学说太多,我们也不知道什么是科学的,只能选择我能接受的读一些了。”

    “你接受马克思主义?你的爹爹可是资本家啊。”李雯雯轻轻戳了下款冬的背,笑道。

    “恩格斯也出身于资本家家庭呀。”

    “对了,你喝不喝茶?我们家新进的绿茶。”

    李雯雯出身于茶商家庭,自己也极爱茶,自称茶痴,经常将新茶带给款冬尝尝。

    款冬微笑点头。

    款冬呷一口清茶,凝视着盏中那漂浮着的两片绿叶发呆。

    “你怎么神不守舍的?”李雯雯笑问。

    “我......我想到了江老师,他那天请我吃茶,我第一次表白他,之后他疏远了我。”

    “他都三十好几啦,没妻室也该订婚了。听说他有一门娃娃亲,未婚妻在美国读博,所以两人迟迟没能结婚。”

    款冬心凉了半截。

    “他的父亲是庶务科科长,岳父名叫岳坤,曾是财务处处长,人们都说这门亲事是江老师的父亲为巴结自己的顶头上司定下的。谁知道岳老头和段祺瑞是旧交,段总理上台后,他也青云直上了。江家对岳家本是高攀不上的,但据说岳老头很欣赏江隐痕的才华,再加上他和自己的女儿青梅竹马,从小玩到大的,这门婚事也适合。哈!我又不知不觉八卦起来了。”

    款冬根本没有听进去,她心里一直在对自己说:江老师和自己是师生,本身地位就不平等。再加上他订婚了,你没有理由对他怀有任何心思。

    “放弃江隐痕吧”李雯雯劝道,“他比你大那么多,又是.......反正你可以找到更合适的。”

    “我根本就没有抱希望,”款冬笑道“再说,我配不上他,他都工作了,我还没有独立,怎么配得上他?咦,你怎么了解那么多?”

    “你以为谁都跟你似的,两耳不闻窗外事?其实,我爸爸和岳坤是旧交,爸爸做生意时还常受岳老头照顾。不过我不喜欢这样,公平参与市场竞争,干嘛去巴结那些官僚”说起官商勾结的事。”她说着,不禁面露鄙夷之色。

    三月,孙中山逝世,款冬的父亲刘瑞一向崇拜孙中山先生,孙中山的去世让父亲阴郁了好长时间。与此同时,款冬病倒了,是哮喘。长期以来,款冬夜里经常咳嗽,有时呼吸时还会发出嘶哑的声音,但她一直没太注意,只用中药调养着,谁知最后疾病会汇细流为巨浪,势如破竹般压倒她。她不得不休学了。住院时,她喜欢读书自娱,江隐痕的诗是她常常读的,他的每首诗她都烂熟于心,陪伴她在那暗无天日的日子里。

    除了父母,李雯雯也常来看她,告诉她学校里每天都学了什么,把一些老师同学送的慰问信带给她。款冬知道还有人惦念着病中的她,心中一暖,鼻尖一酸,险些落下泪来。四张卡片与信纸中她赫然看到了江老师的慰问信,她有些激动地展开,里面问她的病情是否严重,什么时候可以痊愈,并祝她早日康复。款冬对着信凝神良久,一滴泪在信纸上晕开,她又想起了他们在一起的点点滴滴。她叹了口气,心想,放下吧,江老师是善良的好老师,你不能阻碍他的前程。

    款冬的叹息和眼泪被李雯雯看在眼里。

    “是江隐痕的信?还有谁能让你又流泪又叹息又微笑呢。”

    款冬点了点头。

    “我感觉,如果他真的对你没意思,自己又订婚了,不该给你寄信,让你存留希望。他这样暧昧不清,忽远忽近是欺骗你,玩弄你。”李雯雯愤慨地说。

    “他不是这种人,”款冬忍不住提高了声调“他善良平和,在我病中时慰问我再合理不过了,你别多想!”

    看到李雯雯略有些尴尬,她又抱歉的说:“对不起。”

    李雯雯微微一笑:“没事儿,我知道你维护他,在你心里,他就是正人君子。不过他有未婚妻了,听说要回来了,还要参加我的订婚宴。”

    “什么,雯雯?你要订婚了?难道是和岳家?”款冬坐在病床上,惊讶地问。

    “岳坤的次子岳山,与他联姻,对我们家的事业有好处。”李雯雯淡淡地说。

    “可是你不是看不上官商勾结的做法吗?”

    “可我是李氏茶行唯一的女继承人,为了把茶行发扬光大,为了成功,不能被这些条条框框限制住。”李雯雯无奈地笑笑“我的计划是转系学习经济,因为文学对我而言已经没有什么用了。然后改进茶行运营模式,创新体制。我们的产品要想在千万家茶行中独占鳌头就需要创新。凭借岳坤的势力,我们还可以获得很多税费减免,产品更有竞争力了。其实我家主要是出口茶叶,但如今那些欧美国家直接在殖民地种植茶叶,我们的茶叶也不稀罕了......”

    款冬都快不认识李雯雯了,她什么时候从那个耽于理想的文学青年变成了个如此现实又野心勃勃的商人?

    “学了一年的文学,我相信我做起广告来话也会说的漂亮,也不算白学。你也是,学音乐的,声音又好听,何不发行几张唱片,做些乐曲,增强影响力呢?影响力就是金钱呀。”

    款冬笑道:“我没那个才华,也不图名利。只要问心无愧就行。”

    李雯雯不语,望向窗外响晴的蓝天,半晌,方淡淡地说:“说起来江老师的未婚妻和你还是校友呢,她是杜兰大学文学系的,名叫岳华。”

    这个名字像晴天霹雳一样打在款冬心上,勾起了一段伤心的往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