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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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破壳而出”

    1938年,东北临江城

    傍晚时分,阴霾笼罩着整个天空,蒙蒙细雨随风飘落,马路上一片昏暗,行人车辆稀少,路边的商店多数已经关门,一些坚固的大厦都被日军强征作为未来决战的工事据点,只有几家专卖日货的商店还在招揽生意,但是门口却猬集着一堆堆的乞丐。战争进入到七个年头,这座昔日繁华的县城已是百业萧条,民生凋敝,发电量只有战前的三分之一,每个星期,县城内百姓居住的街区都要轮到一个晚上无水无电,即使有电时,灯泡的亮度也只有一根蜡烛那么大,像鬼火一般幽暗。

    日军临江县城司令部是驻华东北日军的一个重要指挥部,它不仅有着“杀人魔窟”的名号,也是响当当的东北日军情报指挥处,这里平时就坐落着几十名日军,卡车数十辆,机枪数把以及两个团的伪军......但是,越密不透风的地方越漏洞百出,比如:临江城司令部监狱狱长认为这里的大牢固若金汤,因为从大牢到警卫管理区之间有道门,不是一般的坚固,由十多厘米厚的钢板整体铸成,好似银行金库大门。但是经验丰富的特工会发现,门太厚造成了视觉盲区。如果躲在恰当位置,警卫在外开门之前从窗户观察时看不到你。凭借这一点,你就可以轻松甩开警卫的监视。

    而在这里,吴忠元担任日本人的情报处处长,他老奸巨猾,诡计多端,对日本人言听计从,实为不折不扣的大汉奸。一九三三年,山海关战役后,吴忠元从原先的国民革命军军队中退出,并在一次偶然的机会中结识了一位朋友,名叫贺钦。可由于侵华日军的来势汹汹,他迫于无奈,背叛信仰,加入伪政权,成为伪政府要员,并在任职期间,多次杀害我党同志,双手沾满了革命志士的鲜血。贺钦是他的秘书,也和他以兄弟相称。在这里,这俩人的友谊可谓是人尽皆知,情比金坚。

    一天下午,贺钦刚从外面风光回来,踏入情报处,就听到了吴处长在办公室大发雷霆,怒斥手下。贺钦随手招呼了一个日本兵过来,并用日语询问他处长这是怎么了。日本兵回答说,上面来电报了,说是之前的一项情报出了岔子,导致最近日本人在华北共军兵营内安插的四名卧底暴露了。

    “行,我知道了,你去吧。”

    “はい”(中文“是”的意思)

    贺钦刚准备踏入处长办公室,就迎面遇到一堆人从处长办公室里跑出来,差点和他们撞上。其中一个人还不忘和贺钦说,让贺秘书去看看处长吧,他心情很不好。

    “怎么了,老吴,发这么大火干啥?嫂子又跑了?”

    “你个小赤佬,活腻了吧。”

    “哈哈,怎么经不起玩笑啊,行了行了,我听说了,咱们在华北那边的兄弟出事了。”

    “唉,说起来很奇怪,他们几个保密级别很高的,共军是怎么发现的?”

    “哎,这还不简单,我跟你说,要么是工作不检点,要么是老三五成群,遇事儿就凑一块,久而久之,露破绽了,就让共军识破了。”

    “不,咱们那几名兄弟可都是经过日本特高课培养出来的,你想想,这日本特高课是干什么的,特工的诞生地!这么简单的问题他们不可能犯,我感觉啊,要么是共军火眼金睛、技高一筹,要么......”说完,吴处长突然看着贺钦的眼睛,接着说道,“咱们内部出了问题!”

    “唉,你不就是说卧底嘛!这事这年头见得多了,你想,前几天那个报纸上不是登了嘛,上海的七十六号行动处处长身边的亲信居然他妈的是个军统!真不知道这些饭桶干什么的,那么长时间居然都没发现。”说完,贺钦朝着桌子上气愤地砸了一拳。

    “其实,这些也不能全怪他们,毕竟七十六号别人不知道,咱们还不知道啊!那里头天天的争权夺利,说是给日本人办事,其实,私下干着倒卖军火和大麻的生意。”说着,吴忠元从椅子上站起来走到了窗户边。

    “这年头,军火和烟土贩子真是无孔不入,连政治都敢碰,命可真硬啊!”贺钦边说边发出“啧啧”的声音。

    “哎,他们买卖咱也管不着,可是这烟土一旦染上可就死定了,这些牲口也别光祸害咱们呐,有种卖给别人啊!”

    “哦,对,有种卖给军统啊,那些人不也眼巴巴地看着上海七十六号那帮人赚的盆满钵满,谁不知道早就眼红了。”

    “话是这样说,但我说的‘别人’并不只指军统,还有——共产党!”

    “共产党?”贺钦一脸意外地看着老吴。

    “可是,共产党一向作风严谨、清正廉洁,还曾经专门打压过毒品,”老吴一脸丧气地说,“我觉得卖给他们是没戏了。”

    “这可不一定吧,老吴,烟土的利润你我是知道的,按现在的行情,一小包大麻可就能换十根金条啊!这么大的利润共产党能抵挡得住,你开玩笑吧!就算能抵挡得住,保不齐手下几个军心涣散的难道不会偷着买卖?”贺钦望着吴处长难以置信地说到。

    老吴做回椅子上,看着贺钦说到“唉,你还是真年轻,我今天告诉你,你别看共产党要枪没几只,要炮没几架,可据咱打入他们内部的人——呃——可据咱们的人传来消息,人家要纪律有纪律,要作风有作风,说好开打绝不会有人临阵脱逃,说好牺牲也绝不会背叛信念,说白了,就是一帮硬骨头!哪像咱们啊,自由散漫,要啥有啥,不过——”

    “不过咱这样也挺好的,是吧吴哥,哈哈哈——”贺钦嬉皮笑脸地看着吴忠元说到。

    “你小子,真是我肚子里的蛔虫,你咋知道我想说啥。”

    “好歹我也跟了你这么长时间了,默契总得有吧。”

    “哈哈哈——哈哈,你小子,一肚子花花肠子,行了,这个事儿就这么着吧,你去忙吧,有事我再找你。”

    “哎,不行,你得借我点钱。”

    “你个小赤佬,又要钱干吗?”

    “我不是那个,就是前几天那个‘极乐门’你知道吧,我在里面找了个相好的,这不得有点资金嘛。”贺钦一脸害羞的看着老吴。

    “呵,你这小子,又去勾搭人家姑娘了,行行行,给你点,别乱花啊,省着点。”吴忠元从抽屉里掏出几张钞票塞到贺钦手里,接着贺钦点了点头。

    “知道了,知道了,多谢吴哥。”说完,贺钦移开了桌子上的屁股,屁颠屁颠地跑了出去。

    过了不到一分钟,吴忠元招呼自己行动队的队长金志国来到了自己办公室。

    “老金呐,你在行动队找几靠得住的人,跟着老贺,看看他今天都去了什么地方,记得回来向我汇报。”

    “处长,您是觉得...”金志国半信半疑地说到。

    “不是觉得!谁有嫌疑就要排查谁,谁都不能例外!”

    “明白!吴处长,我这就去!”说完,老金就走出办公室,找了几个自己的亲信,让他们去追贺钦了。

    贺钦在泰昌路悠然地走着,他的样子像是对身后尾随的特务毫无察觉,沿途时不时的开过几辆载满日本兵的卡车,司机按着的喇叭声格外刺耳。临江城一入冬,大雪就下个不停,护城河河畔的积雪已经足以没过一条野狗的腰身。飕飕的北风像剃刀一样刮到脸上,生疼生疼的感觉。人在外面走,手都伸不出来。寒冷像只厉害的猫藏在空气里,只要你稍微露出皮肤来,这只迅猛的猫就飞扑上去,使劲地抓咬,被咬伤的地方抓心抓肝地疼。

    走着走着,贺钦的脚步在一家夜总会的门前停了下来,只见硕大的门洞上用霓虹灯闪着三个大字:“极乐门”。这是临江城有名的夜总会,也是众多青帮流氓下榻的歌舞厅。如果你站在门口仅一分钟,就能看到有五六个身着西装,穿着锃亮皮鞋的青帮男人搂着小姐进入“极乐门”。

    贺钦没有丝毫犹豫地迈进了繁华的大门。现在是夜里8点多,喜爱夜生活的人,这个时间才是他们精彩生活的开始,今天夜总会里的人许很多,在舞池中间里形形色色的妖媚少女不停的在随着震耳的的士高音乐,疯狂的晃动自己的身躯,白皙的躯体在摇曳的灯光里格外的引人注目,长长的头发在左右上下的来回摆动......霎时间暧昧的气味笼罩着整个夜总会。

    “呦,贺长官,常客呀!”背后突然一声招呼,着实吓了贺钦一跳。贺钦回头一看,迎面走来的正是极乐门的吧台经理老王。据贺钦了解,老王是临江城各种夜总会和歌舞厅老管事的了,之前要不是还不起债,他才不会辗转好几个地方吃饭,也正因为极乐门的生意很火爆,所以老王也就干脆在这干下来了。

    “哎呀,是你啊,老王,你刚才那一声招呼吓了我一跳。”

    “啊哈哈哈,真不好意思。来,贺长官,是不是还是老规矩,二楼贵宾厅?”

    “嗯嗯,老规矩,再来几瓶酒,要波尔多的啊。”

    “放心吧,来,你把贺长官送到贵宾厅去,顺便再拿几瓶波尔多的红酒!”说着,老王叫了一位婀娜多姿的女士去招呼贺长官。

    两人来到贵宾大厅,贺钦选了一间房间进去刚坐定,这位女士又忽然坐到了贺钦的腿上,故意露出洁白的大腿。“怎么着,今儿个你可来晚了啊,说吧,怎么补偿我?”

    “哈哈哈,你个小妮子,咱俩才好了多久啊,天天补偿补偿的,我给你买的宝贝还少啊。”

    原来,这位美丽动人的小姐正是贺钦在夜总会领舞的相好。

    “你看,咱俩多般配,底下的老王一眼就让我来招呼你,说明咱俩有夫妻相呀,这叫什么,这叫——”

    “——吉人自有天相。”贺钦看着眼前的相好说到。

    “你——油嘴滑舌,哎,我问你,你这两天有没有勾搭别的小姑娘?我看你整天在外面风光,是不是连我叫什么都忘了?”

    “怎么会呢?我忘记谁也不能忘记你啊!你看,浑身上下白的像花一样,是吧,百合”

    “讨厌,你就只记得人家的身材了——哎,我看你这几天都没来我这,是不是你那个什么处里又出事了?哎,没死人吧?”百合姐一脸疑惑的问着老贺。

    “唉,这你就不用管了,总之,现在这世道乱,无论做啥事都得护好自己,知道吧!”

    “知道啦。”

    俩人正说着,却想起了敲门声。“百合姐,一楼客人多了,经理让你去弹两曲为客人助助兴!”门外的声音传来。“知道了,你先去吧!”百合说完又扭头对着老贺,“亲爱的,我先去了,下次再陪你。”

    “嗯嗯”贺钦点了点头,说完目送着她走了出去。

    在百合走出门的下一秒,贺钦突然收起了脸上的笑容,紧接着他起身径直走向房门,用手晃了两下门把手,在确认房门锁好之后,他又回到了座位上,右手顺手从兜里掏出一根香烟,左手掏出火机,顺势点着了火,整套动作如行云流水,甚是丝滑。

    “出来吧,那家伙已经走了。”贺钦淡淡地吐出烟气,不紧不慢地冲着角落的大衣柜说了一声。

    紧接着,“咯吱——”,衣柜的门突然开了,从密密麻麻的衣帽橱里走出了一名中年男子,他蹑手蹑脚的来到贺钦身旁,“你呀,也只会勾搭这个勾搭那个”,男人还没坐到沙发上,嘴里就开始唠叨老贺了。

    “行了,别贫了,这不都是为了工作吗。”贺钦没好气地说到。

    “唉,也就只有你能想出这种馊注意,让我来这接头!”

    原来,贺钦的表面身份是日本人临江城司令部情报处的机要秘书,实际上,却是我党大名鼎鼎的“白鸥”同志,更是令日寇汉奸恨得咬牙切齿的对手。而刚刚从衣橱里走出来的是与“白鸥”单线联系的“老刀”同志。这么多年,正是他俩的鼎力配合,才将一份份来之不易的绝密情报从这密不透风的临江城送出去,也正是这俩人的高超本领,才一次次挫败了敌人的阴谋。

    “为什么突然要在这里接头,是原来的接头地点出状况了吗?”老刀不解地问到。

    “不,那里没什么状况,我跟你说,现在我被行动处的人跟踪了,我不能再到之前的情报站了,不然那里会有暴露的风险!”老贺耐心地解答着老刀的疑问。

    “那你为什么突然约我到这样一个风月场所,我有点不解。”老刀肚子里好像有一堆问题。

    “现在我是被行动处的人跟踪,我清楚,不管我到哪里,他们回去都会和处长报告的,而吴忠元也会在暗中对我去的每一个地方进行秘密调查,但是对于‘极乐门’这样一个夜总会兼歌舞厅的风月场所,我来这里接头从理论上来讲是最没有暴露风险的。”

    “原来如此,那你为什么会被跟踪,是那个家伙怀疑你了吗?”

    “唉,他谁都怀疑,我在他身边这么多年了,我还能不了解他,我觉得现在他只是对我进行秘密监控,他本身并没有确凿的证据,不然就开门见山直接抓我了。所以我认为,我暂时还是安全的。”

    “嗯嗯,那就好。”

    “好了,说正事吧。上一次,就上一次我身上的那个任务你还记得吗?”

    “你是说咱们华北地区小鬼子的卧底被识破那件事,我当然记得,这个任务当时是组织上交给你来完成的。怎么?难不成因为这件事,他吴忠元怀疑你了?”老刀担忧地问道。

    “我觉得十有八九是,吴忠元是一个生性敏感多疑的人,而且当时记载着那份内容的情报很少人经过手,我就是其中一个,我想,这也是吴忠元怀疑我的直接原因吧。不过,这倒没什么,时间一长,他发现我没什么问题,就会打消他的怀疑了。”老贺既自信又担心地说着。

    “哦哦,那就好,你的安全是我最担心的,你一定要保护好自己。一旦你暴露了,咱们在临江城辛苦建立的交通站就都失去价值了。”

    “放心吧,老刀。哦,对了!我这次约你来还有一个重要发现!”

    “什么发现?”说着,老刀往贺钦身旁凑了凑。

    “我今天和吴忠元闲聊,聊着聊着我发现他说漏嘴了,咱们内部有他们的人!虽然他及时圆了回来,但我肯定,咱们内部很可能不干净!”

    “什么!还有这等事!?”

    “我觉得,吴忠元很可能知道一些关于这个卧底的事情,就算不知道他的真实身份,他起码了解一些关于这个卧底的其他东西,我打算在接下来这段时间集中精力把这个人揪出来!此人不除,祸患无穷啊......”

    “这,难度有点大。我今晚回去会把这份情报上传组织的,看看组织的看法是什么样子,到时候我再联系你。”

    “好的,时间不早了,保重啊,老刀同志!”

    “保重,白鸥同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