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楼靠墙角的客房采光本不好，屋内的人又不开窗。因而在这天光明媚的白天，屋内依旧昏暗一片。

    唯有几缕光束穿过窗户的缝隙照射进来，照出屋内的床榻、垂帘、茶几、香炉等等陈设。

    花子琳就坐在茶几前。昏惑的光线下，她的身形剪影也变得阴森鬼魅。

    她很憔悴，很口渴，两唇都已干涸至褶皱。她也很饿，记不起自己上次吃饭是什么时候了。

    但是茶几上安静放着水和饭菜，她连一口都不吃。

    纤细憔悴的人坐在泛着袅袅香雾的香炉前，一动不动，竟无法区分是人还是雕像。

    向飞尘压住满身的疲惫，推开门走进来，一身裹带温柔的白光，宛如永夜里的一寸曙光，快步来到茶几前坐下。

    花子琳的头微微动一下，看到向飞尘，麻木而空洞的眸子忽地一颤，滚烫的眼泪再次落下。

    她悲伤而激动，哽咽着，泪如雨下。

    向飞尘走上前，将她抱在怀里，温柔且坚定地说道：“母亲放心，我一定手刃严兴贤等一众宵小。”

    花子琳哭得撕心裂肺，却又果断摇头，几次哽气，方才说道：“儿子，我们不报仇了。我们现在就走，去一个遥远而陌生，没有任何人认识我们的地方。”

    闻言向飞尘的心在下坠，霎时间坠入积雪封霜的冰窖，冻结全身，冷入骨髓。

    他不是刚记事的小娃娃，即使他性格有时傲慢、有时偏激、有时乖张不可琢磨，却也不能否认他已有独立思考、独立判断的能力。

    他当然知道，花子琳不是不想报仇，而是害怕他也步向雨河的后尘，倒在冰冷的血泊里，再也站不起来。

    他现在是她唯一的亲人与依靠，她不敢再让他冒险。他的任何意外都可能浇灭她心头的最后一抹理智与生命烛火。

    于是向飞尘正襟危坐，点头说道：“好的，母亲，我们不报仇了。但是我们现在不能走，你还太虚弱，没有力气远行。

    你得好好吃饭、好好睡觉。等你养足了精神，我们才有力气翻过雪篠山，去更为浩瀚强大的国家定居或是归隐某处，枕石漱流，与世无争。”

    花子琳曾经何其聪慧与强大，不用想便能戳穿向飞尘的权宜之计。

    眼下她却像乖巧的小姑娘，向飞尘说什么，她就听什么。

    在向飞尘的照看下，花子琳吃了饭，好好洗了脸，随后脱掉外衣睡下了。

    看着母亲憔悴而恬静的脸，向飞尘嚼齿穿龈，怒由心生，恨不得将严兴贤等一众畜生抓来剥皮吃肉，怎可能就此善罢甘休？

    他回到自己的房间，倒在榻上休息的同时，安静思考明天的决斗。

    有范姜然帮忙，想必严兴贤的那些下作手段很难使出来。

    但是就算严兴贤不使诈，光明正大与他决斗，他的胜算同样微乎其微。

    向飞尘才突破至吐纳境中阶。虽然他和许温这种同为吐纳境中阶的高手交过手，境界稳固不少，但与吐纳境高阶的高手相比，谁强谁弱相形见绌。

    “莫非我只能依靠慧眼战斗？”

    想到这个问题，向飞尘的心情越发低沉。

    向飞尘的好几场战斗，都是凭借慧眼的力量，绝处逢生乃至绝地反击，反败为胜。

    然而慧眼虽是他的，却又不由他控制，只有他遇到生命危险时，慧眼的力量才会触发。

    向飞尘也不知道，是否某一次慧眼就无效了。

    总之，把自己的生命与向家的存亡寄托在慧眼上，让向飞尘感觉十分不切实际，毕竟他本人察觉不到慧眼的存在。

    过度依靠慧眼，无异于稻草人玩火，迟早引火烧身。

    向飞尘想到了石冠玉提及过的焚身丸。据说那个药丸能在短时间内提升武者的实力与境界。

    只不过焚身丸的负作用也很大，不仅焚烧人的身体，还焚烧人的寿命。

    石天路曾经吃过焚身丸，而今年龄还不到五十岁的他，却已尽显衰老之态。

    向飞尘躺着睡着了，再醒来时已过正午。

    他去花子琳的房间看了一眼，见她安静地睡着，原本憔悴苍白的两颊也有了一分血润。

    他放心下来，随后去石天路的房间找人，石天路不在房间，却拖着黝黑矮胖的身子在长廊上修剪海棠。

    看来石天路很喜欢海棠花。

    向飞尘走上前，打断石天路的手头动作，开门见山道：“石前辈，我想向你讨一枚焚身丸。”

    今天石天路喝了酒，身上有酒气，显得十分慵懒。

    他放下剪刀，捂着嘴打个呵欠，皱眉说道：“为了明天的决斗？”

    向飞尘点头道：“是的。”

    石天路道：“我想也是。除了焚身丸，再没有其他药物能帮你在短时间内提升实力了。”

    向飞尘沉声道：“还请前辈慷慨赠药。”

    石天路长叹一声，十分为难地说道：“焚身丸的负作用非常大，可让人瞬间成倍老化。

    你可知道，你现在才十几岁，即使借助焚身丸的力量打赢了明天的决斗，你也会变成三十多岁的汉子。”

    向飞尘道：“可我若输了，连活到三十多岁，变成汉子的机会都没有。”

    石天路无话可说，领着向飞尘来到他的房间，从橱柜里取出一个精致的小木盒，木盒内便放着一粒蚕豆大小的赤红色药丸。

    石天路拈起药丸看了一眼，表情变得凝重，叮嘱道：“你不弱，未必不能凭自身力量打败严兴贤。明天的决斗，不到万不得已，千万别吃这枚焚身丸。”

    向飞尘接过药丸，把它放在手心里打量片刻，认真应道：“谨遵前辈教导。”

    拿到焚身丸，向飞尘来到客栈前庭，见范姜然独自一人坐在角落边的客桌前，慢条斯理地喝着面汤。

    向飞尘也叫伙计来碗面，而后来到客桌前与范姜然相对而坐。

    范姜然放下筷子，用手巾擦擦两唇沾染的油渍，微笑问道：“休息好了？”

    向飞尘道：“我休息得很好，不然不会来找你。”

    范姜然道：“有事的话，吃完面条再说。”

    他说完便又抓起筷子开始吃面。他的动作非常优雅，不管是吃面还是喝汤，均不发出半点声响。

    待伙计送上大碗的面条，向飞尘三下五除二将其吃干净，抬眼看范姜然还在喝汤，便耐心坐着，不打扰他。

    待范姜然将碗里的面汤喝光，向飞尘也就道明来意，直言说道：“范姜兄，我想请你陪我练练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