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布泊。

    在这片被誉为‘死亡禁区’的地方，唯有九月、十月才适宜人类造访。

    “咱们得赶紧换个地方。”黑眼镜出去转了一圈，抬头看向西北方墨一般席卷而来的浓云：“这里挡不住风，而且一会儿可能要下雨。”

    “下雨？”霍秀秀瞪圆了眼睛，一副你开什么玩笑的表情。

    解雨臣却知道黑眼镜说的很可能是真的，就算再怎么少这里一年的降雨量也有十几毫米，只是蒸发量实在太大才演变成了今天这个样子。他爬上高处向南边看了看：“往那边走有个高雅丹群，或许可以避一避。”

    两人都这么说了众人不在耽搁，收拾了背包即刻出发。果然，还没走出去多远就起风了，裹挟着砂砾呼啸着横扫过来。

    黄风暴，曾被瑞典人斯文·赫定称为‘魔鬼的音乐’，一刮起来就停不下，风速最高能超过二十米每秒以上，逆风无法前进顺风则能被吹跑。

    风越来越大了，能见度随之越来越低，黑眼镜拿出绳子把两人绑在一块儿，回头几乎看不到其他人的影子，大声叫道：“拖把、拖把？”

    “黑爷，我在这儿。”狂风中，只能听到拖把的回应在他们后方时断时续地传来。

    “拖把，用绳子拴在一块儿。”黑眼镜把手放在嘴边扩音大吼：“别被吹散了。”

    “是，黑爷你放心。”

    彼此搀扶着在暴风的肆虐中被迫一路向前推进，没一会儿只听‘哗啦啦’的声音响起，豆大的雨点就泼了下来，路面开始打滑，盐翘随之变软，一个不小心就容易陷进去。

    “哎呦……”是秀秀的声音。

    “秀秀！”解雨臣勉强稳住身形，“秀秀，怎么了？”

    “什么东西？”跟着是拖把的声音，“秀秀姐，你没事儿吧？”

    “拖把，到底怎么了？”黑眼镜喊过去。

    “黑爷，这里有个人。”拖把高声喊道：“被砂砾埋起来了。”

    “有人？”两人听了不得已又顶着风转回去。

    “是个姑娘。”拖把说。

    “情况怎么样？”解雨臣低头向那人看去，视线一凝：怎么是她？

    黑眼镜注意到他的表情顺着视线看过去，不由得皱起眉头：“可真够巧的。”

    那人躺在地上，身体被埋了一大半，白皮肤、长发辫，脸上有不少污泥和砂砾，虽然换了一身迷彩妆，还认得出就是在迪坎儿往解雨臣身上装跟踪器的女孩儿。

    “还活着。”霍秀秀喘了一大口气站起来：“小花哥哥，怎么办？”她显然也认出这个女孩子了。

    “带着吧。”解雨臣说完目光转向黑眼镜，像是在征询他的意见。

    黑眼镜推了推镜框：“既然花儿爷说了，那就带着吧。”

    解雨臣：……。

    “秀秀跟着我们。”黑眼镜立刻开始分配任务：“拖把，安子，你们两个带着她，要小心。”

    “是，黑爷。”拖把答应。

    “大家小心点。”黑眼镜看着不远处的高雅丹群，“再坚持一会儿，很快就能到了。”

    坐在雅丹的凹陷处，看着肆虐的风和砂砾发着呆成了唯一能做的事，直到天色彻底暗了下来，风雨才略有减缓。

    拖把似乎挺高兴的，脱了外套光着膀子在外面转了一大圈，高高地举着手里的对讲机：“黑爷，还是没有信号。”

    “没信号，你兴奋个什么劲儿？”霍秀秀擦了擦湿发走过来：“看来咱们今晚只能在这儿过夜了。”

    这种型号的对讲机有效距离在二十公里左右，这说明他们和营地的距离要更远一些。在这种天气情况下要赶去集结点肯定是不能了，好在这种事儿也不是第一次遇上，野外生存经历丰富倒也不担心。

    “没想到你这天气预报还挺准。”解雨臣把外套里的水拧干，伸手接了些雨水擦了擦满是沙尘的脸和胳膊。

    黑眼镜从口袋里翻出手帕淋湿了，走过来帮他擦了脸又擦脖子：“花儿爷，有没有报酬啊？”

    “没有。”解雨臣看着擦过黑掉的手帕一脸的嫌弃。

    “行了。”黑眼镜退后一步，端详了半天满意地点点头：“嗯，瑕不掩瑜，貌美如花。”

    狗嘴里吐不出象牙！解雨臣乜了他一眼，低头拧衣服。

    “对了，那个女的你打算怎么办？”黑眼镜问。

    解雨臣把衣服撑开，找了个凸起的盐翘挂上，问：“你看到她的臂章了吗？”

    “臂章？”黑眼镜摇摇头：“我又没你看得仔细、认真。”

    解雨臣似有若无地叹了口气，语气颇有些无奈：“我跟你说认真的呢。”

    “我也很认真啊。”黑眼镜耸耸肩，又问：“好吧，什么臂章？”

    解雨臣想了想，蹲下捡了根枯枝在地上画起来，半晌一个图案成形了：“就是这个样子，整体看上去是个盾形，边缘是双鱼环抱，里面是刀剑相交在一颗树上。很特别也很复杂。”说完抬头去看黑眼镜，“你见过吗？”

    黑眼镜靠着盐翘仰起头，半晌点点头：“见过，那应该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

    很久很久？那是有多久？解雨臣扔掉手里的枯枝，走到他旁边。

    “Fische。”黑眼镜说。

    “Fische？”这个单词的发音有点儿怪，解雨臣重复完立刻反应过来：“德语？”

    “双鱼座。”黑眼镜点头：“传说中是个非常神秘的组织，具体做什么就不太清楚了。”

    “德语，双鱼？”解雨臣点点头，唇角扬起一抹弧度：“有点儿意思。”

    看来被惹毛的小狐狸越发斗志昂扬了。黑眼镜微微摇头在心里为罗布叹了口气，又问：“那个女的呢？”

    “等到了集结点，让阿依去处理吧。”解雨臣喝了口水抬头看了看天色，依他的个性还犯不着和一个女人过不去：“也不知道他怎么样了？”

    他这话问的没头没脑的，黑眼镜却立刻就听明白了：“担心他？”

    “这种情况我能不担心吗？”进罗布泊第一天就遇上这种鬼天气，这运气也是没谁了。

    “你就放心吧。”黑眼镜黑眼镜按着他的肩膀转回来，坐下：“他现在比我们还安全呢。”

    “你又知道？”

    黑眼镜紧挨着他坐下：“都说了我们有独特的联系方式。”

    九月的风暴加上冷雨，折腾到晚上气温骤降下来，衣服也都湿了，众人是又冷又饿，食物仍然只有馕和冷水。

    解雨臣把馕掰碎了一小块一小块往嘴里塞，慢吞吞的。黑眼镜看了他一眼，看逐渐减弱的雨势，对拖把摆了摆手：“走，出去转转。”

    “你们去哪儿？”解雨臣见了也要起身，黑眼镜按着肩膀给压了回去：“没事儿，你坐着。”

    两人出去没多大一会儿就回来了，怀里各抱着一大捆胡杨枝，这东西白天就看见了，盐翘上到处都是。胡杨枝有粗有细，干枯了上百年却依然坚硬无比。

    “就这块儿。”黑眼镜扔下胡杨枝，“挖个长方形，一人大小，十公分深就行。”

    “好嘞。”拖把抬手招呼安子，两人立刻动起手来。

    黑眼镜坐下掏出匕首，捡了根枯枝从表皮削下火绒，直到能够搓成一小团儿的羽毛棒。解雨臣看出了门道儿，知道他这是要生火，也取出匕首跟他一起忙活起来。

    两人这边柴火准备的差不多了，拖把那边的坑也挖好了，把树枝堆好羽毛棒堆在下边儿，取出点火枪点燃，篝火就慢慢地起来了。

    “一会儿烤几个土豆，晚上还能取暖。”黑眼镜说。

    烤土豆？解雨臣还是第一次听说。

    火越烧越旺，几人围着篝火暖意渐渐上来了，黑眼镜从包里掏出几个土豆选好了地方埋进去：“一会儿就能吃了，味道也还成。”

    解雨臣长这么大没吃过烤土豆，坐在在旁边看着他忙活就觉着挺新鲜的。

    黑眼镜潮湿的外套拎在手里在火上烤着，嘴里也不闲着：“肯定比馕好吃。”

    解雨臣听了，低头露出笑意。

    这时，秀秀走过来：“小花哥哥，她醒了。”

    解雨臣听了拍掉手上的木屑站起来：“去看看。”

    “谢谢你救了我。”姑娘坐在睡袋上，显然霍秀秀帮她收拾过了，几缕长刘海儿还黏在苍白的侧脸上，纤弱的姿态我见犹怜。她说话时是看向解雨臣的，“之前的事我很抱歉。”

    “抱歉就免了。”不待解雨臣接话，黑眼镜就先开口了：“救你的是那边的两位兄弟，一直照顾你的是这位秀秀姑娘，你谢他们就够了。”

    解雨臣：……。

    这姑娘听了一愣，大概是从小到大从未吃过这种排头，脸色由白转红又由红转白，羞愧和不甘彼此交替，最后抿紧嘴唇低下了头。

    “一起吃点东西吧。”解雨臣说完看向霍秀秀。

    霍秀秀会意，扶起那姑娘走到火堆旁一起坐下。

    拖把用树枝吊着搪瓷锅已经烧开了水，这会儿正在往里面放掰碎的馕和肉罐头，随着蒸腾的热气飘出了阵阵香味儿。

    “姑娘，你醒了？”拖把转头看过来，笑着把刚盛好的食物递过去：“你叫什么名字？怎么一个人在这儿，是来旅游的吗？”

    坐在旁边的安子一顿，把脸埋在搪瓷碗里继续吃。

    “若绫。”若绫接过食物，对拖把微微一笑：“谢谢。”

    “若绫？真是好名字。”拖把又盛了一碗给秀秀：“你的同伴呢？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我和同伴走散了。”阿绫说着悄悄瞄了一眼坐在斜对面的解雨臣。

    “要不——哎，你踢我干什么？”拖把说完看向安子，“咋了？”

    安子对他摇摇头，手在嘴上做了个拉链的动作。那边霍秀秀将这一切看在眼里，皱起眉头看过去，就见解雨臣正看着火堆，一心一意等着他的烤土豆呢。

    “可以吃了。”黑眼镜用树枝扒拉出几个黑乎乎的圆球，悉心地去了烧焦的皮露出里面的肉来，自己掰了一块儿先尝了一口才递给解雨臣：“尝尝，味道还成，小心烫。”

    解雨臣等了老半天了，伸手接过去掰开，粉粉的冒着热气夹着些香甜气，不禁食欲大增。他慢条斯理地塞进嘴里，跟着瞪圆了眼睛，一脸享受地翘起了唇角。

    “怎么样？”黑眼镜问。

    “嗯。”解雨臣点点头，又吃了一大口，才说：“甜的。”他平生吃过不少的炒土豆丝、炸薯条以及拔丝土豆，还从来不知道原汁原味的土豆居然是甜的。

    被人这么宠着还能不甜？霍秀秀收回视线向前挪了挪，不着痕迹地隔绝了若绫的视线。

    “我就说不错吧。”黑眼镜看着解雨臣，两人说笑着旁若无人地吃起来。

    奔波一天，天寒地冻的终于吃上了口热乎的，饱餐一顿精神跟着恢复了不少。又烤了一会儿火见时间差不多了，拖把用沙子灭了火，黑眼镜让他把那些沙子又添回原来的地方用脚踩平了。

    “一会儿把睡袋铺这上边儿，正好是天然地暖。”黑眼镜不无得意地说，“花儿爷，你不知道吧？”

    解雨臣自动忽略了后半句，见霍秀秀抱着睡袋找地方，于是摆摆手：“秀秀，这里。”

    霍秀秀一听立刻明白过来，欢天喜地走过来安置：“谢谢小花哥哥，这个地方真是要冻死人了。”

    等霍秀秀安置好，解雨臣转头就见黑眼镜的笑容僵在脸上，跟蜡像似的半天都没动一下。

    “走了。”解雨臣撞了撞他的肩膀，拉着他向外走去。

    这个雅丹群高雅丹很多，向内凹陷的也不少，拖把和安子早已找到窝安置去了。

    解雨臣找了个背风又干爽的凹陷处背靠着盐翘坐下，这东西虽然挡风遮雨，但架不住温度实在太低，冻得人瑟瑟发抖。

    “喂？”解雨臣推了黑眼镜一下。

    某人还动也不动。

    “睡了？”解雨臣转过脸去：“我说你到底生的什么气啊？”

    黑眼镜把脸转向另一边，小声咕哝：“白眼狼！”

    解雨臣摸了摸鼻子，莫名地有点儿小心虚，问：“冷不冷？”

    “不冷。”

    “我冷。”

    “你活该。”

    解雨臣：……。

    没一会儿的功夫，某人慢吞吞地凑了过来，脱了外套盖在两人身上。

    解雨臣垂眸看着身上的外套裹紧了，翘起唇角小声道：“谢了。”

    “不用。”黑眼镜转过脸，语气还不是很好：“收你五头羊，一口价。”

    解雨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