赛博时代的女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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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8 朝梧,赵希

    38朝梧,赵希

    曼陀罗皇家医院于闹市中偏安一隅,是如今三藩市为数不多皇家产业。

    赵银河下了车,步入住院部大楼,搭乘电梯上到8层。

    因为是深夜,所以没有什么人,楼道里的灯光昏暗,唯有电梯旁的护士站明亮如常,护士站的另一侧,通往9层的楼梯入口拉着明黄色的警戒线,一旁竖了个‘检修’的牌子——已经检修三年了。

    赵银河从护士站前走过,值班护士抬头看了一眼她的脸,然后继续低头玩平板。

    越过警戒线,顺着楼梯走上9楼,大门处,两名领口绣着银杏徽记的内务府侍卫朝她点了点头:

    “小姐。”

    他们推开门,明亮的走廊里,三步一哨,五步一岗,赵银河自中间走过,小姐之声不绝于耳。

    往日不是这样的,没有这么严肃,要轻松许多。

    也对,因为事先通知了宫叔,所以他提前安排好了仪仗——仪仗,呵呵。

    9层是贵宾病房,自从三年前母亲病倒后,这里就一直封着,由她一人使用。

    无论是医生、护士,还是女官、侍卫,皆调自内务府,与医院无关,而即便是他们,也并不知晓这母女两人的身份,只知道,是两位大人物。

    宫叔自然是知道的,但在眼下的处境里,他没法唤公主其名,只能执公主以礼。

    顺着走廊缓缓前行,两侧的病房大多都已搬空,换作了其他陈设,有摆着书和电脑的书房,有放着各种乐器和录音设备的琴房,还有游戏室、健身房、电影院、酒窖……以及三个厨房。

    这样的阵仗对常人来说算是难以想象的奢靡,可对神州皇后而言,倒显得‘寒酸’了。

    但除了琴房,别的母亲很少使用,就算是那三个厨房,也是按照规格必须有,其中两个从来没开过火,只有在赵银河来时,才会让厨师准备得丰盛一些,其余时间都是自己下厨……直到自己做不动为止。

    她是平民出身的皇后,她更懂,也更依恋人间烟火,如果不是换得了灯泡修得了马桶,也不会让人感觉那么亲切,有那么大的名望。

    人们说她贤惠、亲民,但赵银河更觉得那是一种她给自己定下的人生准则,她是一个非常适合做朋友的人,你能从她身上感觉到温文尔雅、云淡风轻、礼貌,以及尊重。

    可一旦关系再进一步,变成夫妻、母女……你就会感觉到来自于她的压迫感。

    她信奉的三观与主流价值相去甚远,让人不适,你没有办法用某某主义去描述她,但如果一定要描述,那可以说……她是一个先锋主义者。

    她恪守着不婚不育,自给自足的处世原则。

    但是很显然,我的存在说明她打破了原则,所以她常常这样笑骂我——你个小婊砸,真是我命中的魔星。

    有时我会憧憬她,因为她有旁人万难理解的原则,为了这个原则她可以冷眼面对全世界,可真到了那一刻,她亦可以为了一个人,打破原则,背叛自己与整个世界。

    但有时,特别是小时候,我也会鄙夷她,因为她真的是个,世俗意义上的‘荡妇’。

    可不管如何……

    我仍旧爱她。

    就和所有人爱自己的妈妈一样。

    行至走廊的中段,赵银河推开门,看到了病床上母亲,白皙的面庞,粟色的头发,明明没有多少皱纹年轻依旧,却又像个睡美人般不愿醒来。

    缓缓走近,轻轻坐下。

    赵银河未曾带什么礼品,连袋水果都没有,或许这就是身为皇族的优势吧,你很清楚的知道她什么都不缺,刻意带什么东西,反倒像是一种故作姿态的虚假,可如果不带……

    “你可以带故事来,银河,人们送礼,是为了表达自己的心意,学会像普通人一样表达自己的内心,就是给妈妈最好的礼物。”

    ——她曾这么说过。

    但遗憾的是,赵银河,从没给她讲过自己的故事,只向她提出过问题,并且总能得到答案。

    直至她再也不能回答后,赵银河才学会开口,说自己的事,而也就是那一刻,她才明白,我和母亲之间的距离并不远,我不是没有给她讲过我的事情,我每一次提问,都是一次讲述,但那,但那……但那并不是很完美的讲述,其实我一直想,一直有那么一个念头,和我的妈妈好好坐下来,聊聊天。

    子欲养,而亲不待。

    空旷的病房里回荡着心电监护仪的滴滴声。

    赵银河开口,开始了这一次的讲述:“我去了一个叫做海湖社区的地方,那里,有人在做和你一样的事情……”

    她有很多疑问。

    关于互助论,关于社区运动,关于乔治的死,关于20亿,关于荣氏,关于三藩精卫,关于自己已经感觉到的,来自内务府,来自三藩政府的,无形之手……关于许多许多。

    过去母亲总是能给她答案,所以,这说来有些惭愧,虽然和莫妈妈在一起更快乐,但每当迷茫,她总是愿意来这里,并非眼前之人更聪明,而是她……更有‘力量’。

    故事讲完了。

    赵银河觉得自己可笑而矛盾,她希望她听到了,又希望她没有。

    希望是因为这样她就能醒过来了。

    不希望是因为醒过来她仍旧需要肩负这份名为‘皇族’的重担。

    赵氏皇族,与夏人历史上任何一个皇族都不同。

    三百年家史,两度衰落,两度中兴,前所未有,这也就导致了在夏人眼中,他们与其说是皇族,倒不如说是‘天命’,或者……‘神’。

    而赵银河又更加不同,当她出生时,整个杏宫竟然找不到一位可以教授公主礼仪的女官。

    因为神州,从来没有过公主。

    为了显示她的珍贵,天子赐名为‘希’——只有一个字,且没有什么特别的含义,这个希字就是这一代的赵氏字辈,没有第三个字。

    朝梧公主的名字是赵希,因为这世上没有字可以形容她的珍贵,取不出来了。

    年幼时,她有过一家四口的幸福时光,并且格外被偏爱,把弟弟打了,父亲母亲总是先教训弟弟,被弟弟打了,守在电脑前看真人秀的夏人会疯狂刷弹幕‘小小长宁竟敢打我们霓凰公主,废了他!’

    ——这不是开玩笑,真有许多人上书要求废长宁太子,改立朝梧为皇储。

    这种偏爱已经达到了一种近乎疯狂的地步,疯狂到神州这个现代帝国根本无法去推测这是件好事还是坏事。

    史上第一次,一个帝国自开国起五代皇帝皆是贤君,百余年后仍旧欣欣向荣。

    史上第一次,这个帝国的皇帝娶了一位曾是间谍的,特立独行的皇后。

    史上第一次,这位皇后诞下了帝国有史以来第一位公主。

    史上第一次,这位公主用现代传媒技术分享自己的生活。

    ……

    仿佛突然之间,帝国二字不再代表腐朽落后,你所看到的存在于它身上的一切事物都是闻所未闻的新奇玩意儿,新奇到了甚至会有一种荒诞感。

    没有人知道这位公主长大以后会是什么样子,她那个太子弟弟要是一直都被骑在脖子上摁着头捶不敢吱声唯唯诺诺,那以后到底谁是皇帝?民心偏爱到如此地步,太子这个称谓还有意义吗?

    年幼时,赵银河还看不到这些未来恐怕会成为隐患的问题,但她也不需要看到了。

    因为那场车祸改变了一切。

    那的确是一场激情刺杀,醉醺醺的刺客开着大货车在高速上逆行,将皇家座车撞飞,他仓促到甚至都没有在身边备上一把刀,以至于皇家座车的安全性完美保护了母女二人。

    玉贞皇后从车里爬出来时只断了两根肋骨——而实际上她根本不必断那两根肋骨,如果她不下意识护住自己的女儿,母女二人都会毫发无损。

    接着,内务府侍卫秘密将她们送到了这里,三藩市曼陀罗皇家医院。

    两个小时后,皇帝驾临。

    赵银河就守在病房外,她不知道父亲母亲说了什么,只知道他们吵了很久。

    接着,父亲走出了病房,蹲下身,认真而严肃的问了她一个问题。

    “朝梧,虽然你才七岁,但我知道,你一定能听懂我说的话,现在,父亲问你一个问题,你必须在三分钟之内作出回答——看着我的眼睛,朝梧,父亲你知道你听得懂,因为你是我的女儿,你比世上所有人都聪明。”

    “现在,告诉父亲,跟爸爸,还是跟妈妈。”

    那一刻,仍旧是朝梧公主赵希的赵银河知道了一个荒谬的事实,我的爸爸妈妈,世界第一强国的皇帝和皇后,他们,竟然要离婚。

    于是她回答:“我谁也不跟,我要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