赛博时代的女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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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7 名曰封地,实为冷宫

    37名曰封地,实为冷宫

    这是辆平平无奇的黑色小轿车,挂着平平无奇的牌照,开车的,是个叫做宫叔的,略微地中海的,平平无奇的中年人。

    赵银河上了车,坐在后座,司机缓缓启动,驶入雨幕。

    是的,下雨了。

    淅淅沥沥的雨点打在窗户上,将窗外的霓虹散射得更加迷幻,大地与天穹之间,仿佛有无数丝线相连,来自城市的热气与尘埃顺着雨线蒸发,宛如欲望熏腾。

    小轿车在一片静谧中驶上高架,又从高架弯弯绕绕,遁入繁华。

    “是有什么事吗?殿下。”宫叔小声问。

    过往的十几年里,赵银河给他打电话的次数屈指可数,如果只是要去医院,她可以自己打车,或是乘坐公共交通工具。

    “荣氏的人在盯着我。”

    “荣氏?这两天新闻上的荣氏?要不要我去……”

    “不必了。”赵银河说。

    让宫叔来接,只是因为荣氏在三藩‘只手遮天’,打车过去说不定会被半途盯上,那样会很麻烦。

    赵银河,只是为了避免麻烦,而非刻意隐瞒什么。

    比如有人问她:你是不是朝梧公主?

    她会说:我是。

    但如果没有人问,她当然不会刻意提及或暗示,甚至会下意识回避一些与朝梧公主殿下相关的话题和场合,因为这一切要解释起来,真的很麻烦啊。

    ……

    4093年7月27日,玉贞皇后陪同朝梧公主到她的封地,金山府三藩市,举行生日庆典。

    7月28日,也就是,12年前的今天,两人在返程时遭遇车祸,魂归九天。

    这便是“玉贞皇后遇刺事件”,那个开车在高速上把她们撞飞的刺客,是个神州皇室的狂热拥护者,因为厌恶玉贞皇后‘秽乱宫帷,有失国体’,所以在酒后萌生凶心,激情刺杀。

    ——皇家的安保工作去哪儿了?三藩的高速检查为什么消失了?玉贞皇后到底算不算出轨?

    这些,都不是重点。

    重点是,即便在这个时代,要毁掉一个女人,最简单直接的办法,也是将其冠以‘荡妇’之名。

    关于她和当今天子的私人关系,老实说,没什么大不了,古时皇子豢后宫,皇女养面首,今天这个时代,权贵要么不结婚,要么签订婚前协议,然后三妻四夫,也是寻常之事。

    皇家,也是人。

    所以即便神州帝后自始至终都保持着开放式关系,只要他们不说,或是不承认,亦或是承认了不宣扬,也没什么大不了。

    但玉贞皇后亲手策划了《与霓凰同行》,这个皇家真人秀不可避免的将她的真实生活过度曝光,人们看到她早上带孩子,下午处理内务府公务,然后晚上……晚上与她见面的那些年轻男子,为什么,总感觉怪怪的?

    就像今天网友翻出了乔治的私生活一样,当年,他们也翻出了玉贞皇后的私生活,然后,这个女人自大众舆论中攫取了政治资本,最后也被大众舆论摧毁。

    有一段时间,赵银河对此感到不理解,与一丢丢‘羞耻’。

    尽管她知道,我爹是皇帝,皇帝本人都对此不在意,旁人又有何资格嚼舌根?

    可那种我妈水性杨花的羞耻感仍旧会不时从她脑海里蹦出来,并因此而对生母有些抗拒。

    后来年岁渐长,那种感觉就像是小时候摔了一跤的疼痛一样,渐渐消隐,她似乎有一些能理解父母之间的关系,也逐渐认识到,恐怕这个故事,远比人们看到的更加复杂。

    什么道德,什么规训,什么这个权那个权,无非是对更幽暗事物的粉饰罢了。

    偶尔去探望母亲时,她也聊起过一些以前的事情,虽然不太详细,可也足够赵银河推敲了。

    从佐薇嫁入皇室的那天起,这片土地上,就有很多人憎恨她。

    因为从那一天起,她就得罪了内务府。

    现代社会下的神州名义上已经没有贵族门阀,但既然有皇室,就必定有外戚,内务府历来是一个外戚扎堆的地方,他们被终生雇用,与皇室一荣俱荣一损俱损,随着老皇后逝去,新皇后上位,一批外戚逐渐取代另一批外戚,而同时,皇家婚配存在浓厚的政治属性,能成为外戚的那家人,当然是有些家底的。

    所以百年来这几乎已经成为了一个潜规则,皇室联姻,只会在一小个外戚圈子里选择——哪怕娶的不是外戚的后代,也一定是与外戚,与内务府相关的人,一定是权贵。

    这个时候来了个外国人截胡,你猜他们怎么想?

    所以佐薇刚受封时,名声不好,因为许多人不会让她名声好。

    而她凭一己之力扭转了舆论,接管内务府,并且马上捅了内务府一刀。

    彼时受金融风暴的影响,全球经济衰退,三任内务府总长都没有扭转颓势,她一个小女子怎么一上就成了呢?

    因为她做了一件,只有皇后能做、敢做的事情。

    所谓的玉贞新政,本质上就是将皇室企业国有化,进而推入私有市场,荣氏就是这么从一个皇家建筑承包商成为世界五百强的,荣氏今天在三藩市所拥有的大量实体资产,原本是属于内务部,哦不,是属于赵银河的,因为三藩是她的封地。

    但这种事,在传统的内务府利益集团眼中,是‘动摇国本’的,你把皇家的东西拿出去救灾,以后收得回来吗?军费怎么拨?国库要再缺钱我们给多少?还是你压根就不打算收回来?从今往后内帑收归国库了?那时候皇帝还算皇帝吗?——你这是,一人之力,贪天之功,功在当代,罪在千秋啊。

    新政为佐薇积攒了炸裂的声名,经济得以回暖,无数失业的年轻人有了工作,但同时,也让她把内务府得罪死了。

    怀恨者不可能从大义上攻击她,只能攻击小节,而且按照当下的道德观念,她的小节,的确是有亏的。

    所以皇后私生活舆论的迅速发酵,并且在同一时间,有人重提她的过去。

    佐薇·冯·卡文迪许,从在卡加特海峡战争认识太子赵师延的那一刻起,就是海棠的间谍。

    但这事情赵银河很小就知道,那时候在饭桌上爸爸指着妈妈说:

    “哦,你妈以前是来骗我的。”

    她的确是海棠派来接近赵师延的,但没人能想到,赵师延真的敢娶,这一娶,她就成了世界上最尊贵的女人,事情的本质就发生变化了,她到底算是海棠的间谍,还是神州的间谍?

    神州的太子娶了海棠的间谍,最后还给她封后了,这打的是神州的脸还是海棠的脸?

    这种事情,当然是不可以摆上台面的,但它也成为了内务府攻击玉贞皇后的筹码。

    因此,在种种因素之下,那场刺杀注定是激情刺杀,因为改革者历来不得善终,而身后的污名,无非是没有善终的代价。

    而在那之后,玉贞皇后与朝梧公主顺理成章的假死,父亲没有说什么时候接她回去,什么时候给她恢复名字……等了许久许久,已经等得不抱希望了。

    而这座名曰三藩的城市,说是她的封地,实际上无异于冷宫。

    她根本无法离开这里一步。

    兴许是一种保护?

    又兴许,只是想留住她。

    但赵银河不在意,因为她早就,决定不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