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林疯癫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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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沾衣十八跌

    丝雨无边,潇潇而下。所谓“烟雨暗千家”,描绘的应大抵是这样的景色。齐楚在武当山上生活了十一载,每至梅雨时节,他都会登上山巅极目远眺,从这个角度上看,九州像水墨渲染的神话,神秘不可触及。天空是大片的留白,神农架是错落有致的墨痕,家乡明明就在脚下,几次伸手,却只能握住一片虚无。

    而今他身在神农架,武当山巅的风景又飘渺起来,山顶和云层的距离似乎并不远,但只有真正去过那里的人才知道,在你汗流浃背要登上顶峰之时,流云会在你的眼前如乘天梯般,向着更高更遥远的方向飞扬而去。那个他曾经久久伫立的地方,原来在神农架的人们眼中是这样的吗?

    齐楚从不会为了一个高深莫测的问题苦思很久,他知道自己并没有那样的智慧,亦无可能开创新的思想,然后当个圣人什么的。

    缘着小河,齐楚寻觅到了一只客船,船家一见他过来,似是并不觉得惊诧,迎上前道:“齐公子,您又来静修了?”

    齐楚一笑,从兜囊中取了六枚铜钱递给船家:“李叔,真是劳烦您了,还像以前一样,将船撑到河心去便是。”

    “这……”李叔抬头看看天,“齐公子,今天风浪可有些大,船在河心,怕是会出事情啊。”

    “也是,”齐楚颔首,又摸出十两银票,“不如这样,今天在下自己撑船,银票先交与您,若是船出了什么危险,您拿这个再买一艘新的。”

    李叔摇头叹息,这齐家的小伙子哪都好,就是直肠子一根筋,自己哪是担心船出问题,明摆着是害怕他出事。

    方欲阻拦,齐楚已然上了他的客船,随即不慌不忙地在船中央盘膝打坐。

    “齐公子?您不是要撑船吗?这船桨还在岸上啊!”李叔喊道。

    齐楚没有回答,而是悄然运作内力,双手作合十状,中间却留了很大的空隙,空隙间气纹流转,隐约可见。

    于是李叔便看到了极为诡异的一幕:船上清俊的少年如玉山一般岿然不动,身下的船体却是微微打起了旋,轻柔地拨开一道道水纹,悠悠转向河心。这时风势愈猛,似乎每一朵白浪都能将客船掀翻在水下,但那船体只是摇晃了几下,便也如同它的乘者一样稳如泰山。

    齐楚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喜欢在风浪中修炼内力,也许是对精神有磨练作用,亦或是别的什么隐晦的原因。他自己本身水性极好,在水中带上三四个时辰不是问题。若换了旁人,怕是根本无法接受他这种独特的修炼方式。

    沾衣十八跌,乃是武林内家心法中的登峰造极之作,通常应用于拳脚对战方面。修炼此功得道者,敌人一经近身便会被弹开,可谓占尽了便宜。

    齐楚习惯的却是用水浪和大风来修炼沾衣十八跌,这样的习惯让他将这门武学练得炉火纯青:水浪拍不到他,雨丝在他蓑衣上一触即飞,大风在他身前亦会转向,也正是风转向时带出的冲力让小船能够自己悠到河心。

    无形之间,内力纵横决荡,驱动着小船继续悠向远方。

    就在此际,忽见一人从风浪中疾飞而出,像是被水浪拍打过来的。这人却决然没有平常落水之人那般的手忙脚乱,只是身体曲线柔和随顺,同着河水一并拍在小船上,双脚稳稳落在船头。

    齐楚反应亦是迅速,白皙如玉的手几乎在那人落船的同时攀上她的脚踝。只轻轻一带,便听“咚”的一声,来人已然落入水中,齐楚自己也内力松懈,小船在下个风浪来时翻扣在水中。

    李叔被着一幕惊得骇然失色,方欲搭救,却见那片水域再度翻涌起来。一褐一白两道身影在河中上下翻飞,偶尔能见到有兵器交错出的寒光。又过了刹那,两个人影皆窜出水面,轻落在岸上。

    齐楚一袭蓑衣被水浸得缕条分明,腰腹白皙的皮肤隐隐外露。再看来人,身着素白道衣,水蓝镶边,此时亦被河水浸透,勾勒出女子姣好的玲珑曲线,曦光里,秀丽绝伦的娇颜因春水的洗涤敷上一层明净的薄膜,更是容光焕发。

    齐楚饱含歉意,行至女道士身旁施礼:“深慧师姐,小弟方才不知是您到此,这才贸然出的手,您别见怪……”

    女道士面色不悦,可还是将齐楚扶起,嘴中调侃道:“我倒是看不出,你下山之后能耐竟又长了不少,连对同门师姐也敢动武。”

    齐楚面有愧色,脸庞微微低着:“师姐……小弟给您致歉了,您莫要生小弟的气……”

    女道士本欲怪罪,只是目光一对上齐楚满是恳切的眼神,心中立刻软了半截。盈盈一笑,葱玉似的柔荑一点齐楚额前:“好好好,师姐算是服了你了,再没有下次。”

    女道士是齐楚在武当山学艺之时的同门师姐,十岁时出家在武当山,俗家姓许,名字无人知晓,她自己也没提起过,道号深慧。容貌美艳无双,包括齐楚在内的许多俗家师兄弟都为她感到可惜:这么一个大美人干什么不好?非要在似花年华遁入道门。

    “深慧师姐,只是不知您这次下武当山,所为何事?”齐楚一见女道士既往不咎,忙移开话题。

    女道士闻言,美目不由得睁大几分,怒道:“你说所为何事?还不是师祖见你下山一年也没在江湖上闯出什么名头,特让我下山来看你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齐楚被这话噎得无言以对,真是怕什么来什么,他越怕师祖过问他在江湖中的事迹,这师祖越是关心。

    “不瞒师姐,小弟这一年来专心于耕作田园、酒话桑麻,还未曾入那江湖。”齐楚说到最后,尴尬的笑笑,亦没了什么底气。

    深慧女道士听齐楚言罢,脸上的不可置信又多了几分:“未曾入江湖?”

    齐楚有些心虚地颔首。

    “坏了,如此说来,事情可不好办了,”深慧叹道,“师祖若知道了你安于现状,定然心生不悦。”

    “那可如何是好?”齐楚对于那位师祖十分敬重,亦不愿看到师祖因为自己而流露出哪怕丝毫的失望。

    深慧耸肩,无可奈何道:“这样吧,待我回武当山后,与你深智师兄和深修师兄串通串通,最好能做到统一言辞,师祖盘问起来也不怕露出什么马脚。”

    齐楚很是过意不去,毕竟瞒骗师祖在武当山可是大忌,若师兄师姐因为自己触怒了师祖,他可要愧疚好一阵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