视线终于变得清晰，映入眼帘的是个女人，和记忆里一样长发垂肩，手指覆盖在自己的脸上，灵体的力量不断地修复着身上那些密密麻麻的伤口。

    “原来是你啊……可是，怎么会是你……”他握在手心里的那双手从一开始的冰冷，到被他捂热。

    这次看得很清楚。她和那时候一模一样。

    沈璐看着眼前的人，嘴角泛起一丝微笑。

    百年来，第一次看到她不再面无表情，好像灵魂重新回到了体内。

    处刑台之上，她用另一只手搂住他的腰，然后，微微仰起头，再踮起脚尖。

    嘴唇感受到温暖柔软的触感，他有些惊讶，却并未有其他动作，虽然的灵体还没有完全脱离神主系统，但此刻脑海里不想再考虑其他任何事，只有眼前的人。他卸下了所有的防备，任由她笨拙地亲吻着自己。

    空气里还弥漫着浓重的血腥味，他们却像浑然不觉一样相拥而立，唇齿相依。仿佛是两个身处炼狱，在错乱的时间线中某个的交点上突然相遇的游魂。

    木戒指发出一丝微弱的白光，在他没有察觉之时，又突然熄灭。

    她收回脚尖，依旧微笑地看着他，眼里心里都是完完整整的他。

    好像就这样看了很久很久。

    或者，也有可能只有一秒钟。

    空气里有什么东西裂开了。

    轻微的声响是从自己身上传来的，他忍不住低下头。

    竟是那枚木戒指，它碎得四分五裂。每一个碎片落在地上都发出清脆的声响。

    还未等他意识到什么，大量的鲜血一瞬间从处刑台上再次流下，和那些还没有干涸的血渍一起，汇成一条小瀑布。

    沈璐右手抓着一颗温热的心脏，方才取出的一瞬，它还在跳动着。猩红的血液顺着她指尖流到苍白的手臂上，然后再滴落在地面。就像水滴汇入大海，他和他们的归宿，一模一样。

    她依旧面无表情地站着，好像刚刚的微笑是幻觉一样。

    中村翼下意识地捂着心口，血根本止不住，体内神器的力量维持着他最后一丝生命。

    沈璐扔掉那颗心脏，右手燃起金色的火焰。

    “你杀了我的丈夫，又杀了我的孩子。”

    火焰逐渐靠近他的灵体，同时，她口中发出几个音节，声音竟然是毫无感情的机械女声。

    当年浅井司进行权限分割之时并未完全成功，他带走的是部分灵体。而残留在神主系统里，作为它原本人格的那个女人，原来一直都还在吗？

    八咫镜升起，神器的力量开始汇聚到她体内，右手的火焰越来越耀眼，隔着半米，他的灵体就已经能感受到被灼烧的痛感。

    此时，镜子里浮现出一个陌生女人。她跟朔弥很像，发间带着一串金色的铃铛，分明是可爱的容颜，却笑得阴森恐怖，像是个鬼女娃娃。

    “浅井友奈？”中村翼捡起自己的刀，看着镜子里的人开口道，“你是来向我复仇的吗？”

    “不对。”它摇摇头，声音突然变得刺耳，“我叫：神主系统。”

    随着它的声音，无数灵体残骸在空气中凝聚，好像又要拉着他回到那个杀戮游戏一样。

    “帝君大人，做个交易吧。”神主系统露出一个难看的微笑，“作为系统，我允许你继续做你的帝君，同时我也可以作为圣女继续祝福。条件是，由我主宰这个身体，并提供大量灵体供我继续进化。”

    它的条件合情合理，公平公正，各取所需。

    中村翼想也不想，一刀把镜子劈成两半，冷笑道：“你觉得我会同意？”

    “为什么不呢？”镜子恢复原状，它绕着他转了一圈，语气依旧恳切，就像是个热情的推销员小姐姐。

    “把她还给我。”又是一击，镜子再次裂开。

    “你不是不喜欢她吗？”

    “你不是一次又一次利用她吗？”

    “你不是说只想变强，根本不需要幸福这种东西吗？”

    这次，镜子并未变回一面，几个碎片围着他一边转动一边反复重复着这几句话。

    他烦躁地挥刀去砍这些镜子，明知道是徒劳的。每一下都牵扯到伤口，大量的鲜血从腹部溢出，如果是正常人，早就该死了，可神器的力量却反复治愈着伤口，即使被挖掉的东西不可能再长出来。

    “你知道问题出在哪里吗？”镜子再次变回一面，里面的女人语气玄乎，她幽幽地开口说，“因为你已经黔驴技穷，无法变强了。”

    她一语中的。

    从什么时候开始不知不觉他就已经摆烂了。

    可有些时候，她的变化又给自己带来了希望，多收集一些，再多一些，也许她就能……

    他很清楚，那些食物，衣服，侍女，作为灵体而存在的她其实根本不需要。可他却一直默默地在营造出一种她还活着的假象。

    他在心里努力告诉自己，她还活着。

    到头来，不是她离不开他。竟是他不想她离开。

    “你拒绝和我交易吗？”神主系统惋惜地看着他，镜子里的脸很难过，好像快要哭出来一样。

    可下一秒，机械女声又从沈璐的体内发出，她面目狰狞，火焰像飞弹一样袭来：“那么，把我的孩子还给我啊！”

    攻击一轮接着一轮，他挥刀弹开那些火焰，一旦灵体被灼烧，便什么也不存在了。

    女人托着火焰一点点逼近，灼热感近在咫尺。明明打算摆烂，可这一瞬，他却有些不甘心。

    这个游戏竟然是这样收场。他有些无奈地看着面无表情的她。罢了，大概这是自己欺骗她的报应吧。

    铺天盖地的火焰腾空而起，木戒指已经被毁去，他避无可避，只能眼睁睁看着那团火焰即将灼烧到自己的灵体。

    突然，沈璐的左手冰晶凝聚，顷刻之间火焰熄灭，无数的冰晶开始不断牵制右手，大量的火焰燃起，又被冰晶熄灭。

    空气里冷热两股气息交替翻涌，她的左手布满灼伤，右手却又满是冻伤，两只手都已经伤痕累累，却谁也不退让一步。

    “你……”

    “不要……！”

    他想开口，却被她凄厉的声音打断。

    那不是机械声，是她的声音。她还在吗？无数思绪涌上心头，但那个位置分明已经空了。他捂着心口，突然有些不知所措。

    “还在……想着他？”机械女声又她口中发出，还带着几分怪笑，“可是，你……打不过……我。”

    话音未落，右手火焰化为飞弹，再次向着中村翼席卷而来。

    沈璐咬着牙，左手冰晶化为屏障，将他的灵体包裹在里面，同时，她直接死死地抓住自己的右手，火焰从指尖燃起，冒出丝丝清烟。很快，指甲脱落，甚至雪白的指尖也变得焦黑。

    眼眶里的泪水一旦滴落，就化为冰晶，分明是十指连心的痛楚，她却咬着牙依旧纹丝不动。

    “放手。”机械女声从口中再次响起，同时，八咫镜力量也被激发，加速了火焰燃烧。

    沈璐依旧不松手，左手关节处已经露出森森白骨，冰晶却还在不断凝结，打算继续进攻。

    “不自量力。”机械女声带着嘲讽。

    “说谁不自量力？”沈璐的左手突然发力，与此同时，冰晶迅速化为冰锥，一瞬间全部刺入右手关节，骨骼碎裂的声音在空旷的三途川房间里分外清晰。

    她忍不住痛苦地发出哀嚎，可两只手却依旧保持着这样的姿势。

    “你松手吧，别这样……”中村翼看着那双手，右手和左手，都是她自己啊，何以至此。他是不甘心，可他更不愿看到这样的她。

    可她跟没听见一样，继续消耗自己的灵体，化出大量冰锥再次攻向左手。

    “你以为这样有用吗？”

    火焰从断裂的手指上燃起，渐渐蔓延到整条手臂上，甚至向着上半身继续灼烧，仿佛是要把这灵体的主控权全部夺走。

    “神主系统！”中村翼不知何时脱离了冰锥的保护，挥刀将处刑台处还未全部提取出的冰曜之力全部强行引出。

    大量的冰曜之力进入自己的灵体，冰晶从里向外蔓延，让他整个人都附上了一层白霜。同时，还和灵体连接在一起的神主系统也感应到这股力量，就像被传染了一样。

    “趁现在——”他奋力挥刀，直接破坏了三途川房间中央的主机。

    巨响回荡在房间里，剧烈的反震让他几乎握不住刀，那一击也许把肺部震伤了，血从口中溢出，瞬间变为红色的冰渣落在地面。

    “喂，思维还停留在千年前吗？以为毁了主机我就不存在了？”机械女声又从沈璐口中发出，带着轻蔑的笑。

    “闭嘴！”沈璐抓住右手手臂，它现在已经没有在燃烧了。

    “你是打算废了自己的手臂吗？真是令人感动啊。”机械女声尖锐的声音再次响起，“就为了这个一直欺骗你的人？你可知道，他这张脸可根本不长这样。”

    说着，大量记忆涌入她的脑海，就像要把她淹没似的，那些被抹去的记忆全部在系统里都能找到备份。

    终于，碎片在她眼前凑成了那个身材纤瘦，皮肤微黑，每次来见她时总带着温暖笑容的亚洲少年。

    他取出那把刀簪，毫不犹豫地在教堂里切断了她的颈部动脉。

    冲天烈焰燃起，机械女声从自己嘴里发出：“如何？他一直都是那样自私自利，为达到目的不择手段的人。”

    画面里反反复复回放着自己两次死亡的画面，他种了满园子的彼岸花，本意是：为了给她陪葬。

    那些花，本来就是长在黄泉路上的啊。

    他的目的一直都很明确，取得她的灵体。

    “让我们一起杀了他吧，神主系统将主宰这个世界。我们，将成为新世界唯一的神明！”机械女声似乎很满意沈璐的反应，它从她嘴里继续发出声音。

    沈璐放开自己的右手，任由火焰继续从指尖开始灼烧，左手化出冰刀。她提着冰刀，一步一步走向中村翼。

    她看着那双熟悉又陌生的黑眼睛。他身上，唯有这一处和那时候一样。

    她高高地举起冰刀。

    手起刀落之间，是砍入骨骼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