密密麻麻的鬼爪近在咫尺，宗介伸出手，试图把梦游状态的沈璐拉回来。

    尖锐腥臭的爪子划破了他的手臂，群鬼蜂拥而上，撕扯着他的身体，似乎要把他吞噬殆尽。

    “沈小姐，快跑啊——去找彼岸花，他在一条戾桥！”宗介用尽全力大喊道。

    他不知道自己为何要保护眼前的女人，也许是……无聊的正义感？

    他闭上眼睛，拓真哥曾问过自己，为什么要混黑道。

    是啊，为什么要混黑道？

    黑暗里，他这么问自己，像是在询问自己的本心。

    记忆里的贫困日子，家里兄弟姐妹众多，活着都是艰难的时候，又有谁关心过学习成绩差的自己？

    和村里人一样早早辍学打工赚钱。然后结婚生娃，生了娃让他做什么呢？

    当然是打工赚钱，然后再结婚生娃。

    如此循环往复。

    人活一世，祖祖辈辈难道不都是这样吗？

    他仔细地想了想，没有错。

    宗介睁开眼睛，黑暗依旧持续着，一代又一代人在这贫瘠的村子里生老病死。

    多子，贫困，疾病。

    现状没有任何改变，变化的只有住在那里的人。

    好像是一只只被世界法则豢养的牲畜。不会思考如何改变现状，只懂生存。

    “我想要成为一个怎么样的人？”

    他看着村子里的自己，这样问道。

    意识到这个问题后，场景突然一变，他站在一片白桦林里。

    一片白桦叶落在他手心，他想起白桦这种树木喜欢阳光，生命力强，在大火烧毁的森林以后，首先生长出来的经常是白桦，常形成大片的树林。

    炫目的阳光透过树叶照在他脸上，有些炽热，热得他忍不住取下了挡住眼睛的眼罩——那只曾经被彼岸花发簪刺瞎了的眼睛。

    这时候，他看到远处是恬静的村落，炊烟绵延，有商店，有学校，还有公交车。他忽然明白了，不破不立。只考虑生存，不考虑发展，永远无法改变！

    眼前的场景如海市蜃楼一般散去，但光芒却并未散去，柔和的白光包裹着自己，周围群鬼皆散。

    沈璐手中拿着镜子，里面清晰地映照出双眼完好的自己。

    “我的眼睛……”宗介不可置信看着镜子，视角范围不知何时已经恢复到两只眼睛同时睁开时的样子，简直是奇迹！

    不，该是神迹。

    眼前的女人披发赤足地半悬浮在空中，手里的镜子散发着月华般的光辉，褐色的眼睛里没有任何人类感情。

    冰冷疏离得仿佛不属于这个世界。

    一条戾桥周围阴风一阵又一阵地吹着。空气压抑到了极点，有什么东西在无形之中发出几声像是指甲刮玻璃一样尖锐的声响。

    如果有人在此时走夜路经过此处，恐怕会陷入群鬼的行列之中，彻底迷失。

    “百鬼夜行，生人远离啊。”

    银秋站在桥上，看着桥下眼神开始涣散的青年。他的灵体正在被污染同化，胸前的木戒指虽然顽强地散发着微光，可根本无法阻止污秽的扩散。

    既然找不到答案，毁了就是。像这样的孩子，漫长的岁月里他能再次培育出无数个，重新作为自己的替代品存活于世。

    对他来说，没有什么是替代不了的，除了……

    他低头看了一眼手中的铃铛。

    铜制的表面早已经褪色，虽然颜色斑驳不均却依旧能发出和原来一样的声响，独一无二。

    唯有它不可被替代。

    西历3005年春，又是一年樱花季，那个娇小的身影依旧在树下看着满天飘零的淡粉色花瓣。粉嫩的脸颊上洋溢着幸福和喜悦的微笑。

    五年间，她学会了穿高跟木屐走路，学会了写字，还学会了如何读他的名字，也学会了什么叫喜欢。

    她很开心。

    可为什么，他总是不开心？

    友奈摸着掌心里花瓣，转身向窗户的方向看去。

    浅井司已经在资料室不眠不休地连续呆了快一周，即便她送了些吃的去见他，也被他冷漠地推了出去。

    她本以为樱花开了，他会出来跟她一起看看，就像前四年那样，每个樱花季，他们在树下沐浴着春日暖阳，赏花，吃点心。

    今年樱花满开，却无人观赏。

    “西奥多，我这边没有进展，你那边呢？”厚厚的窗帘隔绝了室内和室外，仿佛根本没有季节变化似的，电话响了，浅井司拿起电话简短地开口。

    这段时间他们一起分别找了东西方关于灵魂玄学巫术魔法等各种分支的有关资料，对于神主系统的灵体抽取模式却更加扑朔迷离。

    至今为止的神主系统实验均是针对死去的人类灵魂产生的感应，根本无法把二者分离开。他紧锁着眉头，好像一脚踏入了迷宫。

    “有一份奇特的报告，但我不知真假。”这时，电话里传来西奥多有些犹豫的声音。

    “什么报告，快发过来！”浅井司突然来了精神，他知道以朋友的性格，如果不是有切实可行的方案之时，不会跟自己提。

    内部邮箱里出现一封新邮件，浅井司下载文件后打开界面，随着鼠标滚轮缓缓移动，他的眼神有了一丝丝变化。瞥了一眼电脑系统的时间，他关上文件，沉吟了许久，忽然扔下鼠标打开了资料室的大门。

    春天草木的气息拂面而来，树枝上一朵又一朵的樱花一齐绽放，带着蓬勃的生命力。

    他年年看樱，今年竟是开得最盛的一年。

    樱散零乱，如梦如幻。

    这时，树下的少女看到他出来，脚步欢快地跑向他。

    “tsuka——啊！”突然，高跟木屐踩到了一块石头上，她一瞬间重心不稳地向前摔去。

    “小心。”浅井司伸手抱住了她，就如同第一年和她一起看樱花的那个春天。

    她有些羞涩地低下头不敢看他。

    “司……”她拿起他的手，在手心里写道，“樱花昨天就开了，很美很美，比前几年都美，你一直不出来，我以为你不来看了。”

    写这么多字要花很久，不过浅井司早就猜出来她要表达什么，因为他一直看着她的表情。

    里面有喜悦，惊讶，兴奋，还有期待。

    同时，他很清楚她在期待什么。

    浅井司抓住她的手，嘴角泛起一丝微笑：“以后我不会再忘了时间，樱花开的时候，年年都陪友奈看好吗？”

    她拼命地点头，又在他手心里写道，要一直在一起。

    一直……

    在一起……

    泪水从眼眶溢出，止不住。

    大量大量地落下，带着粘稠和腥味。

    她依旧在樱花树下，可方才就在身边的男人却突然不在。

    是突然吗？还是说这里原本就没有人。她有些茫然地反问自己。

    他去哪了？

    西历3005年寒冬，白雪纷飞。光秃秃的樱花树的枝丫上满是冰晶，仿佛开满了一树雪花。

    浅井司依旧在资料室里，没有开暖气，手指已经被冻得通红，他却似乎毫无察觉似的依旧握着一份打印出来的资料——

    女巫审判。

    上面完整地记录着那个时期审判后的处刑方式。

    以及，最后的实验报告。

    “女巫灵魂中蕴含的力量被释放，它能让杯子里流动的水变为冰晶，即使是燃烧的火焰也能瞬间凝固，大地化为冰原，星辰隐没云间，上帝带着叹息无可奈何地凝视着一切。”

    诗一般的描述让人怀疑这也许是一份文学作品，但浅井司知道，这就是一份古代货真价实的灵体抽取成功的实验报告。

    因为他的实验也正在进行啊。他放下手里的资料，打开门，却发现西奥多就现在门口。

    “第三天了，友奈忍耐力很强，检测生命体征完好。”浅井司微笑着说，“应该能坚持到灵体抽出。”

    西奥多并没有开口，依旧沉默地站在门口。

    creator组织，三途川房间，那本来是个监狱的刑讯室。

    里面放着一张铁床，上面布满了尖锐的钉子，鲜血淋漓的少女毫无动静地躺在上面。雪白的皮肤早已经满是钉痕，血液凝固在上面形成一个又一个血斑，恶心又残忍。

    旁边是一个亮着的电脑屏幕，总电线连接着一个巨型收集装置。

    她的眼睛睁开着，里面空洞无神，无法看出她的灵魂是否在体内。

    桌上还放着各种各样的刑具，只要她还活着，任何一种都必须经历，没人知道到那时候的人是到底用了哪一个方式把灵体抽取出来。

    三天前，友奈因为隆起的肚子剧烈疼痛而被送到了这里。她不知道为什么，司没有说，她也不问。

    不知道也没关系的，只要他在旁边陪着自己就好。

    等到东西取出来之后，她听到他们那叫那东西为“孩子”。

    他小小的，和自己一样有着雪白粉嫩的肌肤，哭声很大，很健康。

    她也不理解为什么身体里会长出一个“孩子”。

    只看到司好像有些高兴，是帮到他了吗？

    友奈闭上眼睛，无数的灵魂在自己耳边低语着一些不知道的语言。等她重新睁开眼睛的时候就站在那棵樱花树下。

    树上是光秃秃的枝丫。距离下一次樱花开，不知到何时。

    现在，是寒冬腊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