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历3022年3月，圣伊丝学院毕业季。空气里弥漫着一丝丝春天的暖意，万物复苏。

    沈璐站在教室宿舍的窗口旁往外看了一眼人来人往的校园。毕业季的学生们显得分外活泼，但她却并未被这种情绪感染，依旧面无表情地收回眼神，转身开始收拾起冬天穿过的几件大衣。

    房间里陈列简单，甚至给人感觉有些空旷，唯有客厅角落里放着的一个十分显眼的玻璃罩和整体风格有些出入。

    里面那个白衣白发的人偶依旧没有苏醒。她等了五年，没有任何变化，好像他和她都已经被时间抛弃了一样。

    也许接下来一切也依旧不会有任何变化。沈璐永远在自己的世界里，幻想着这个人什么时候会醒。

    时间在静默中流逝，无声无息。

    突然，手机的信息提示音响了起来。

    这声音一下子把她从自己的世界里强行拽了出来，动作干脆利落。

    她没有立刻去看，因为她知道发信息的一定是那个黑发黑瞳的东洋少年。从去年秋天开始一直到今年春天，他几乎每时每刻都到她这里刷着存在感。

    好像无论如何一定要在她那一片空白的记忆之海里留下专属印记似的。

    也许对自己而言，五年里唯一的变化，就是多了这个少年的存在。

    可是，今晚的结业典礼结束他就要离开了。所以一切又要回到原来的样子了吗？

    想到这里，她突然有几分难过。

    一批又一批的学生迎来送往，本就是自己的天职啊。何必如此感慨万千？她也说不清现在心里是什么感受，总觉得只有他是特别的。

    除了他，又有谁会对她说出：我们现在是朋友了吧——之类的话。

    脑子里这样想着，她还是随手了打开手机屏幕，一条未读信息映入眼帘。

    “老师，今晚6点的结业晚会，你要来吗？”中村翼。

    “不来。”手指在没有经过大脑思索下直接发出了指令。

    结业晚会，无非就是换了个名字的社交舞会，这样的活动在这种澳洲国际性大学里几乎每学期都会举办这么几场。

    当然，沈璐从来没有去参加过。

    可这次，大脑在意识到肢体的动作之后，突然想撤回。

    她正拿着手机，门外响起了门铃声。打开门后，果不其然是他笑吟吟地站在门口，还是那样，动作比信息快。

    “成绩已经全部出来了，还有什么不懂的地方要问吗？”她避开舞会的话题，先发制人，她知道自己于情于理和他都不该再有太多瓜葛。

    “不是学习问题，我是来找你一起去结业晚会的。”他依旧笑着，和煦如春风，好像根本不在意她说的是什么。

    可她依旧摇摇头：“我没去过这种场合，也不想去。”

    “正因为没去过，所以才要去一次。”他不依不饶地继续说，“既然没试过，又怎么知道会不会喜欢。”

    她总觉得他话里有话，却又说不出是哪里不对。

    “去那种场合要礼服吧，我什么也没有，所以……”但理智还是让她继续找理由。

    “所以我们一起去租吧，我也没有礼服。”少年用明快的语调接上了她的话，“就在教学楼二楼平台那里，结业考试结束后一直有租礼服的商人在那边，今天去最后一天了，我们现在就去吧。”

    沈璐还没反应过来就已经被他带到了租礼服的地方。现在的情形就像那条把她强行拽出自己世界的短信一样。

    她不由得用余光扫了一眼身侧的学生，他看起来好像很开心的样子，连眼神里都带着笑意。

    中村翼掏出学生证放在柜台上，大有今天租礼服他出钱的架势。

    似乎很少看到他这么开心的样子。这个少年在自己印象中总是独来独往，即使和同学在一起走路，也能感受到明显的隔阂。

    沈璐站在原地没有动，她看着他在这些礼服旁翻看，试图给她找一件合适。可现在已经是最后一天，就算他看得再仔细，有好看的款式估计早就——

    “这两件呢？”冷不丁地从身后传来中村翼的声音，不知何时他已经走到了尽头的一间空教室里。

    她闻声跟了过去，注意力也随之一同落到了这两件精致的礼服上。不同于那些放在露天供人试穿的礼服，那两件被穿在人台上，并放置在防尘的玻璃橱窗内。

    女士礼服不规则的曲线裙片上点缀着星星点点的钻石，素白色主体上能看到星辰和月的刺绣纹样。

    而旁边的一套男士礼服则是一眼便看出材质上佳，胸针上还嵌着几颗看上去价值不菲的钻石。

    “抱歉，这两件不是租的。”老板礼貌地回答，“这一对礼服名叫星辰之律，来自法国著名的设计师，意为永恒的爱如星辰般闪耀，只作为贩卖。”

    “这样啊……真可惜。老师我们看看其他的？”他原本带着笑意的脸上泛起几分沮丧，正准备转身向其他衣架走去。

    沈璐收回目光，转向老板说：“就这两件了。不租，直接买。”

    “您确定吗？这两件总价值是五十万澳元。”老板看了一眼手里的学生证，又抬头看了一眼平静地说出买这个字的沈璐。

    “老师！我卡里没这么多钱啊！”中村翼听到这话也呆住了，有些欲哭无泪地看着她。

    “把学生证还给他。”沈璐从随身的包里取出一张白金卡递过去，“刷这个吧。”

    看到卡上的标志，老板的眼神里露出一丝震惊，他迅速指挥店员麻利地打包好这两件礼服，毕恭毕敬地把卡交还给沈璐。

    看着两人远去的背影，老板不禁喃喃感叹道：“竟然是澳洲银联的白金卡……唉，现在的年轻人啊，怎么都开始不劳而获了。这样下去，我们的社会将来又如何进步呢？”

    中村翼提着两大袋礼服跟着她走了一段路，忍不住开口：“老师，你……这也太壕了吧，五十万澳元啊。”

    他本想再卖个人情，租两套礼服刷刷好感，可突然剧情开始不受控制，话说回来，一掷千金这种事不该是爽文男主的操作吗？他心里有些郁闷地吐槽着。

    “这点钱研究所还是出得起的。”沈璐淡淡道，“能用钱买到的东西，本就没什么大不了的。”

    “老师你也太凡尔赛了。”他苦笑着说，“有多少人为了一点钱奔波劳碌一辈子。”

    “我知道。”她的脚步停在宿舍门口，声音里却依旧没什么感情，好像这个数字跟她一点关系都没有。

    “礼服买了，接下来要做什么？”

    “当然是去化妆了。”他像是回过神来一样，又恢复到方才温暖如春风的笑容，“来我这边吧，我给你上妆。”

    春风和煦的午后，少年拿着修眉刀和眉笔一点点地为她修整眉型，再细心地开始上妆。两人的距离很近，她能清楚地感受到他的吐息轻轻地拂过脸颊。

    她也没问他为什么会化妆，她已经习惯了眼前的少年总是会为偶尔给自己带来一些意想不到的小惊喜。

    就像那些乱麻般丝丝缠绕的记忆碎片里，某个模糊的人影一样。

    中村翼一边为她画着眉毛，一边明显地感受到她的目光，可还是那种感觉，她明明看的是自己，却在眼里映射出了另外一个人。

    那个人比自己重要千百倍，是她所有情感的源头，也唯有那个人才可以是——

    她一定还在想那个永远不会苏醒的人偶吧。

    可是，现在活生生站在她面前的，不应该只有自己吗？

    他的眉头忍不住微微一蹙，这该死的胜负欲。

    “时间差不多了，我们走吧。”收拾完毕后，他看了一眼时间，舞会是晚上6点开始，还有二十几分钟。

    沈璐提起礼服的裙摆跟着他走到楼下，宴会厅在另一幢楼的六楼，天色已经开始昏暗起来，参加宴会的学生和老师们也陆陆续续地走向那幢大楼。

    “不是这个方向吧？”

    可沈璐看到他走的方向根本不是宴会厅，而是往学院的出口去，于是有些疑惑地开口问道。

    “我改主意了。”他转过身，目光灼灼地看着她，嘴角泛起一丝意味深长的笑，“我突然有些不想让别人看到你现在的样子。”

    “跟我来。”他指了指学院的大门说。

    “不行。”沈璐认真地摇摇头说，“研究所的人说过，我不可以离开学院。”

    “研究所把你当人看了吗？”他忽然抓住她的双肩，大声道，“你是人，你活着，你该有做出自我选择的权利！”

    “原来你什么都知道啊。”沈璐任由他抓着自己的肩膀，眼神里依旧没有太多表情。

    “跟我来。你就当……就当是为了我，好吗？”他直直地盯着她的眼睛，黑色的瞳孔里有对她的悲怆，但更多的是不容拒绝的果断和强硬。

    她第一次看到他这样的表情。

    “好啊。”她放弃挣扎，跟着他迈出了学院的铁门。

    一路上，沈璐都沉默地跟在他身后。他不说去哪里，她也不问。

    即使在离开学院的那一刻，身上的禁制启动，头痛在迈出大门的一瞬就开始扩散到全身。

    那些直接打在灵体上的禁制如同密密麻麻的钉子一枚一枚地钉入颅骨，骨骼被搅碎似的疼痛感不断地侵蚀着她的意识。

    不知已经走了多久，天色越来越昏暗。他身上那件礼服胸口处的钻石在夜色下泛着淡淡的光，也许是反射了哪里的光源，就像是一个路标在指引着她前进。

    她本以为自己不可能会触动禁制。

    但他曾经说过，什么时候有机会想带她去外面看看。

    今夜是最后的机会，过了今夜，他就不再是自己的学生。

    从此天涯各一方，再无瓜葛。

    从这个世界苏醒到现在，五年了，她一步也没涉足过学院和研究所之外。其实外面的世界到底如何，她并不好奇。

    但他说，带她去看看。

    那么就当是为了他。

    天色已经完全黑下来了，今夜放晴，天空中一轮明月高悬，月华如水。

    不同于学院里的人来人往，街上几乎没有行人。头痛的感觉让她有些脚步不稳。已然变得苍白的嘴唇被唇彩覆盖，依旧是嫣红的。她脸上却还是没有表情，甚至连眉头也没有皱一下。

    “到了。”

    思维在他那句话音落下时戛然而止。

    眼前是一座教堂。

    他推开大门走进去，转身，从门里对她缓缓伸出手。

    在教堂里纯白色的灯光映照下，他嘴角的笑意如同伊甸园里已然成熟的果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