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师。”

    脚步声停在身侧，沈璐没有抬头，她知道是他。

    “这节不是非自然现象学探究课题小组讨论吗，怎么不去上？”沈璐继续低头写着教案。

    “没事，我一个人能完成，不用讨论。”他在沈璐身侧的凳子上坐下，“比起那个，我更想学灵体课。”

    “偏科总是不好的，你上次说我总是一个人。可由我来看，虽有人同你一起同进同出或是食堂吃饭，你不照样还是一个人？”沈璐还是没有看他，伸手拿过他的笔记本一边翻看他最新的问题，一边轻描淡写地说。

    “是啊，其实我有些地方跟你很像。但是在他们面前，若是不装得正常一点，怕是没人跟我玩了。”中村翼眨眨眼睛，笑得天真无邪，“所以，你说我们是不是能成为朋友？”

    沈璐抬头看了他一眼，没有回答。

    朋友？一千年以后，在这个陌生的世界里，突然出现的少年……好像很久以前，不知是否是前世之事，有个人也跟她说过一样的话。

    “所以，要不要跟我做朋友？”

    恍然之间，沈璐脑海里掠过一句话，可她想不起来到底是谁对自己说的。中村翼一直观察着她的反应，很平静，没有任何波澜，一如既往。

    “老师，我想知道，我的灵体是怎么样的。”中村翼握着笔，托着腮看着为自己查阅资料的她。

    “还记得第一章灵体概念里怎么描述的吗？”沈璐没有再抬头看他，继续盯着屏幕。

    “记得。灵体又可称为精神体、能量体或光环体。是无形无相的个体本源，由思想、经验、情感等意识流所组成的有形体，属于灵魂的一部分。”中村翼一字不漏地把第一章的关键句背了出来。

    “没错。所以灵体与人结合在一起时，包裹在人身体的外围，形成一圈光环。成为人的气场、磁场和能量场，形成人的意识、参与人的思考，是人的潜意识的来源，也是人内在真正的自我。”沈璐扫了他一眼，“如果要查看对方的灵体，就相当于窥伺对方的灵魂本源。”

    “呼……我还以为要付出什么惨烈的代价。”中村翼轻松地笑了笑，“是老师看的话，没关系啊，我信你。”

    沈璐停下动作，看着笑容温和的学生，从位置上站起来：“那跟我来。”

    他也没问去哪里，拿着笔记跟在她身后走进了一间空教室，并顺手锁上了门。

    沈璐走在前面似乎有些默契地拉上了两侧的窗帘，临近傍晚，阳光本来就不强，窗帘一拉，室内就显得更加昏暗。

    沈璐缓缓地靠近他，阴影笼罩在二人的脸颊上，如果是方才的距离，互相的表情是看不清的。

    可现如今的距离，二人却能把对方的表情尽收眼底。中村翼没有动，任由她继续靠近。

    “老师……”

    “别动。”

    “好。”

    她伸出手，冰冷的指尖覆上他的脸，温润柔软的触感传递到全身每一个神经细胞。灵体触碰的一瞬间，沈璐脑海里又浮现出一些碎片般的记忆。她忍不住用另一只手抓住他的肩膀，力道不由加大。

    是谁？似曾相识。

    “你的手，好冰啊。”他抓住那只放在他脸上的手，“有这么冷吗？”

    少年手心传来的温度让沈璐回过神来，她收回手默默地摇摇头：“我没事，把窗帘拉开吧，刚才查看了你的灵体，不过我并未深入探查整个本源。”

    “于是呢？”他其实对自己的灵体并没有那么感兴趣，他好奇的是她的反应。

    “是感知。”沈璐找了个位置坐下，似乎在平复情绪似的继续说，“加以引导的话，可以一定程度上窥伺出对方的想法意图，并且通过共情来影响对方的决策。甚至……”

    “嗯？”中村翼饶有兴趣地看着突然停下来的她，“甚至什么？”

    “甚至可以抹除对方的一部分记忆，其他的视灵体强度而定。我也说不清楚。”沈璐犹豫了一下，“但窥伺隐私是违法的，且对自身灵体会造成很大的损害，如果意志力不够坚定，容易迷失在对方的记忆中。”

    “要如何才能达到这个程度。”中村翼目光灼灼地问道。

    沈璐却摇摇头：“别问了，更别去做，于你无益。刚才告诉你的内容已经超出了考试范围，好好学习考试相关的内容吧。”

    “那老师你的灵体呢？”中村翼有些好奇地眨眨眼睛继续追问。

    “以子之矛，攻子之盾。”沈璐淡淡道，“我是那个商人。”

    矛盾。

    在中国古代有一个商人，号称自己卖的长矛可以刺破无往不利，可以穿透世界上一切的防御盾牌。同时，他又说自己的盾牌能挡住这世上一切的长矛。

    但矛盾，又是相互依存的，就如同万物有阴阳，既相生同时又相克。

    中村翼看着眼前的女人，最强防御和最强攻势吗，呵，真想亲眼见识一下呢。

    “走吧，这节快下课了。”沈璐不知何时已经无声地站在门口，她看着陷入沉思的学生，继续说，“灵体实操控制课不同于理论，要循序渐进地来，有空再同你细说。”

    “老师，我们现在可算是朋友了吗？”他笑着走到她身侧，“你看，互相的灵体都坦诚相待了，这可比不握手更上档次吗。”

    “算。”沈璐点点头，眼神里露出一丝笑意，似乎比平时多了一丝人情味。

    “那我去上下节课了。”他同样报以微笑，拿着笔记有些欢快地离开了空教室。

    沈璐站在原地，低头看着自己的左手，是这只手触碰到了他的脸，指尖上还残留着一丝他身上的温度，好温暖啊，竟莫名地有些熟悉。

    还有，朋友……

    “所以，要不要跟我做朋友？”脑海里又浮现出那个声音，魅惑诱人，仿佛是恶魔的低语，循着那声音将会坠入无尽深渊。

    可同时还有另一个声音告诉自己，别想，别在意，一切都是假的，假的……

    那，什么是真的？

    沈璐提起裙摆，突然拔腿向宿舍跑去。难道刚才，是他在说话吗？

    正在上课的中村翼透过窗户，看到了方才波澜不惊的女人突然快步穿过绿化带跑向教师宿舍的方向。他微微眯起眼睛，宿舍里，有什么呢？

    繁忙的一天过去，白天灯火通明的教学楼到了晚上便是一片漆黑，中村翼站在四楼的空教室里，手里拿着一个老式的望远镜。

    斜对面的五楼是教师宿舍，但很少有人住，偶尔白天会有午睡的教员来往。晚上唯一亮着灯的，就只有沈璐的房间。这一点，他早就摸清楚了。

    屋子里灯火通明，沈璐的身侧放着一人大小的玻璃罩，里面是沉睡的白发男性，长长的睫毛覆盖在吹弹可破的脸颊上，灯光下更显得肌肤白得发光。

    “白……”她打开玻璃罩，伸手握住他的手。指尖的触感是冰冷的，手背上的皮肤柔软通透，可以清晰地看到那一根根青紫色的血管。

    没有呼吸，脉搏，体温，心跳。一切活人该有的东西他都没有，可沈璐知道，他活着。白日里少年的笑容不由自主地浮现在脑海里，还有那掌心的温度。很温暖，就像冬天的暖阳。

    从什么时候起，自己的脑海里除了白，还多了另一个人？沈璐关上玻璃罩，摇了摇头，想把少年的身影从脑海里消去。

    “嗡——”

    手机的震动让她暂停了这一举动。打开屏幕，一条显示陌生号码的新信息映入眼帘。

    “老师，我晚上在教学楼的自习教室做课题，刚刚准备回宿舍，发现电子钥匙找不到了。晚上有暴雪，学院里也没有其他相熟的同学住校，可否大发慈悲收留您可怜的学生一晚？翼。”末尾加了一个可怜兮兮的表情。

    沈璐看了一眼时钟，晚上九点四十了，暴雪在二十分钟后会笼罩整个地区，学院已经在昨天发过防灾预警。没有太多犹豫的时间，她拿起手机回复道：好。

    中村翼心满意足地看着那个字，这样就可以堂而皇之地去看看那个“人”到底是什么样了。

    圣伊丝学院的教师宿舍相对学生宿舍来说还是比较豪华的，户型是一室一厅一厨一卫的公寓风。

    中村翼环顾四周，里面摆设简单，除了生活必需品，没有其他任何装饰，极简得有些寂寥。桌上略显凌乱，水壶，杯子，还有一袋麦片和几张白纸，上面的字迹乱七八糟，远看也不知是什么。

    “中村，喝点热水吧。”沈璐没注意他的目光，关上门后去厨房拿了个杯子倒了一杯热水递过去。

    “谢谢老师。”他接过开水微笑着道谢，“叫我名字吧，白天不是说过了，我们是朋友啊。”

    “嗯，翼。”她同样也报之以微笑，平日里自己确实有些生人勿近，和任何人都保持着明显的疏离感。但对于这个看上去很自来熟的东洋少年，也不知为何，她却并没有任何反感。

    “那是人偶吗？”他指着角落的玻璃罩，眼神里充满了澄澈无比的好奇。

    “不是人偶，他活着。”沈璐摇摇头。

    “老师，你说的是单人旁的他是吗？”

    沈璐无声地点点头。

    中村翼走近角落，玻璃罩里沉睡的人有着一张精美绝伦的容颜，就算是身为男性的自己也忍不住感叹他的美丽，难怪看第一眼会下意识地认为是人偶。

    白色的长发垂到腰部，身上包裹着素白色的服饰勾勒出他纤瘦的身姿，肌肤白皙水嫩，唇色是粉嫩的樱花色，十指修长，双手交叠在胸前。就算是童话中的睡美人，对上眼前的男性也不过如此吧。

    中村翼用余光看着身侧的沈璐，她看他的眼神里充满了一种不知名的情绪，自己从未看过她这样的表情。

    “他是谁呢？”中村翼下意识地问了出来，无关任务，他只是好奇这样一个对所有事物都无悲无喜的女人会露出这样的表情。

    沈璐依旧定定地看着沉睡的人，似乎在犹豫如何表达。

    “是你的爱人吗？”中村翼继续试探地问。

    她摇摇头，终于开口道：“他是，我的神明大人。”

    这句中二感爆棚的话如果是从一般人嘴里说出来，自己多半是一笑置之，可她的语气却无比坚定认真，好像在叙述一个不容置疑的事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