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人纯白色的衣袂在海风里猎猎鼓舞。凌晨三点，天空还是灰色的。黑色的水面泛起波涛，一浪一浪地打在船身上。

    巨大的铁锁将腰部固定在机械臂上，赤裸的双足毫无支撑点地垂落着。额头上满是冷汗，几缕发丝贴在脸颊上，本是应该垂落在肩头的长发已经被海风吹得凌乱无比，整个人并未上妆就已经显得狼狈不堪。

    柊夫人颇为满意地看着上面的人。

    “夫人，请您看向我，不要走神，不然没法上妆。”中村翼半跪坐在她面前举着眼影盘，余光扫了一眼从一开始就被凌空悬挂在机械臂上的沈璐，已经快一小时了，画完柊夫人的面妆，这场表演即将开始。

    “夫人，对我的手艺，您还满意吗？”他仔细地完成最后一步，指着镜子里的妆容微笑道。

    柊夫人却并不在意，依旧看着月色下如同死尸一样被吊在半空中的女人。

    “你不心疼？”

    “能作为这场表演的演员之一，是她的荣幸。”中村翼整理着柊夫人的衣服。

    “还真是无情的男人呢。”柊夫人看着眼前面带笑意的人，“明明长着这么一张这么漂亮的脸，却狠毒得像是恶魔。”

    “夫人……”他握住她的手，放到胸前，“我是天使还是恶魔，该由您来决定才是。”

    “呵呵，说的也是。”

    把柊夫人固定到另一方的机械臂上后，他按下按钮，“那么接下来就要开始了。”

    “罪人，将会最终沉没到冰冷的海底。”

    他冷冷地看着前方，这个时间船已经偏离了原来的航线。

    机械臂带着两个女人缓缓地向外伸出去，海风里带着海水的腥味让沈璐开始有些想吐，脚下悬空，下面已经不是夹板，目光所及之处是黑色的大海，波涛拍打礁石的声音回荡在天地间。

    吊得太高，她看不真切，波涛滚滚，仿佛海里面蛰伏着一只只张开了大嘴的猛兽。只要机械臂一松开，自己就会被大海吞没。

    悠远的音乐声响起，夹板上的男人已经开始迎着灰色的天光起舞，手里挥舞的刀灵动得如同游龙一般。

    一曲舞罢，他将化身为神明，飞身救下即将被献祭的公主，而天平另一头的罪人，将作为祭品被沉到大海里。

    这场自编自导自演的偶像剧，将在今天迎来最高光的时刻。

    沈璐扭头看向柊夫人，却也看到柊夫人也在看她。两个半空中的女人就这样互相对视着，谁也没有看甲板上的舞蹈。

    仿佛是幻觉一样，柊夫人突然看到本应该像死尸一样面无表情的沈璐突然脸上露出一丝笑意，是对着她。

    惨白的嘴角咧开着，发出四个日文音节。

    “撒哟娜拉……”

    然后她伸手缓缓地按下腰部的按钮，机械臂发出咔咔的响声，一点点地松开，她如同断了线的风筝一样坠落到大海里。素白色的衣服在海水里很快地消失了。

    柊夫人满意地看着那一抹白色消失，便忽略了她怪异的笑，目光注视着架着另一侧被机械臂环绕，朝着她飞来的男人。

    衣裳鼓舞，完美如神明。

    按照剧本，罪人落到大海里，而他将会抱着她落到铺上红地毯的夹板上，然后再在她的眉心落下一个吻，再然后……

    半空中，突然下起了雨。

    带着温热，大量大量地洒落在漆黑的海面上。

    是红色的。

    柊夫人的眼睛睁开着，来不及发出任何声音，那个男人悬在半空，手里握着的刀带着机械臂的惯性，全部没入她的胸膛，连同那双握着刀的手。好像要伸进伤口把内脏都掏出来似的。

    “抱歉啊柊夫人，有了更好的灵感，于是我把这场表演的结尾重新写了。可惜，已经来不及给你过目。”他自言自语地拔出刀，好像切开的根本不是人体，而是一个西瓜。

    按下了柊夫人腰部铁链旁的按钮后，那条机械臂陡然开始高速旋转，好像是扔垃圾一样把鲜血淋漓的女人扔了出去。

    中村翼解开束缚住自身的机械臂，纵身跃入大海。他知道沈璐不会游泳，白衣下的救生衣她打开了吗？为了吸引柊夫人的注意不让她发觉船偏航，忍着恐高坚持到了最后一刻，接下来……

    等我。

    按照自己最终定稿的剧本里，神之子被做为祭品沉入海底后化身为神明，这种祭祀从古代开始一直保留下来，人们总是希望让别人的牺牲为自己带来好处。

    被八岐大蛇的瘴气所污染的巫女穿上了公主的服饰，而真正的公主则将会作为神明的祭品而死。但在最后一刻，神明识破了大蛇的阴谋，他用天丛云之剑刺穿了巫女的心脏，救下了被海水吞噬的公主。

    ——为她量身定制的剧本。

    冰冷的海水灌入四肢百骸，救生衣怎么打开？她的头脑在下坠的那一刻突然停止了思考。

    无边的黑暗把她包围，渐渐地已经开始听不到海浪的声音了，身体变得很重很重，不断下沉。

    脑子开始重新转动，好像灵魂要出窍似的转得越来越快，快到不受自己控制。

    其实他本来就想杀柊夫人吧，不然他为什么在宴会上对自己示好，然后引起柊夫人的嫉恨？最后借着私人演出把她引出来杀死，而自己也将作为这场意外的陪葬，作为他的合作伙伴完成自己最后的使命——死。

    然后他会再去找下一个合作伙伴。

    彻底抛弃没有用的自己。

    果然是这样啊。

    像他那样的人，自己怎么配……

    “好像听到某人在说我坏话。”

    突然，手臂被牢牢地抓住，脑海里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

    沈璐的眼睛被海水刺激得无法睁开。但手上的触感却无比熟悉，抓着她手臂的力道很强，带着她一路往上。

    口鼻终于再一次接受到了空气，即使是带着腥味的海风，也变得无比亲切。

    她大口大口地呼吸着，胡乱地拧干衣袖擦去脸上的水珠，当眼睛微微能睁开一条缝时，一轮红日从东方的天际喷薄而出。

    她看到了身侧的男性。

    他依旧微笑着在自己身旁。长长的假发如瀑布一样披在肩头，身上穿着纹样复杂的衣饰，虽然被海水浸湿，但却依旧不失华丽和高贵，在金色的太阳光下仿佛他整个人都笼罩上了一层金色的光辉。

    如同神明沐浴着日光而来。

    “怎么了？”中村翼明知故问地看着她。

    他没有抛弃自己，竟是这样的结局，她明明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

    嘴角又感受到了又咸又涩的味道，又是哪里来的水？明明脸上的海水已经擦干了。

    “你哭什么？”他伸出手抹点她眼角溢出的泪水，“我不是在吗？”

    “我……”

    没等她开口，他伸手把她拉入怀中，附在耳边轻声道：“以为被我抛弃了？你明明做得很好啊。”

    第一次，有人说自己做的好。

    不是那句熟悉的，废物。

    “你相信有神明存在吗？”他抱着怀里的女人柔声开口。

    “我以前不信，现在信了。”沈璐把头埋在他怀里，想掩饰住自己说这句话时的窘态。

    “以后，我就是你的神明大人。我将会永远护佑你，指引你。所以，无论以任何形式，你都愿意跟我在一起吗？”

    沈璐抬起头，失神地仰望着那双琉璃色的瞳孔。她突然想起了那个梦。

    “从今往后，我们将为知己，彼此不离不弃，直到死亡，你愿意吗。”

    “愿意。”

    三日后，东京郊区。

    “尾款已经汇过去了，你查收一下。”

    说话的女人穿着一身黑白色系的香奈儿套装，脚上一双简约的细跟高跟鞋更显得她身材高挑，身上除了一个菱形纹样的小黑包之外，没有多余的装饰，一头短发更使她看上去精明强干。

    “已收到。”中村翼坐在她对面，悠闲地喝着杯子里的咖啡，“合作愉快，大野枝子小姐。”

    “果然，专业的事情就该找专业人士解决。”枝子小姐看着手里的钻戒，有些释然地笑了笑。

    柊这个老女人想找黑道杀我，我自然也能找黑道先发制人。一年前的车祸，凶手已经下地狱了。

    妈妈，你一定也在天上看着吧。我会代替你帮爸爸守护好大野家的财产。

    一切想要染指它的人，都得死。

    为此，需要强大的力量，以及……

    优秀的合作伙伴。

    “彼岸花。”她看着眼前面容精致的男人，忽然饶有兴趣地开口问道，“你要不要……做我男朋友？”

    如果是黑道的暗杀王牌，守护在自己身边，从此也许可以……

    “很抱歉，大野小姐，我已经有妻子了。”中村翼虽嘴上说着遗憾的话，却根本不为所动，眼神坚定，干脆利落地拒绝了她。

    “这样吗，真是太遗憾了”

    出乎意料，第一次被人当面拒绝。她突然有种说不出的感觉。

    然而那种感觉转瞬即逝，很快，她又重新恢复到那个商界女强人的状态，笑笑说：“那可要好好对她，别像我爸爸那样。”

    “自然。”中村翼从位置上站起来，对她微微一笑，头也不回地离开了郊区别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