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七

    “现在知道说好听话了？但和我谈生意，可是有条件的。”

    “说吧。”

    “医生你必须见，如果你真的生病了，也要好好吃药。”

    “我从没说我不见呐。好，我会见医生然后好好吃药的。”

    “拉勾上吊。”

    “幼稚不幼稚？……行行行拉勾上吊一百年不许变，谁变谁小狗。”

    付司笑着收回手。

    “下午警察要找你做笔录，你如实说就好。你这就是扰乱公共秩序，不严重，不会抓你进去，放心。”

    慕色还是害怕。“那你能在外边陪我吗……”

    “知道怕了？以后做事别那么冲动，别给警察叔叔添乱。”

    “嗯。”

    警察叔叔对她批评教育一顿，最后罚款一百八。

    她父母不怎么刷视频，还不知道她干了什么“好事”。

    躺着除了发呆就是睡觉。室友们来看她，临走还让她们拿走点水果，说自己吃不完。

    “那个就是慕色表舅啊。”

    “听说是大老板，有钱。”

    那慕色平时怎么还那么抠门…真奇怪。

    “良成哥，我是不是很蠢？”

    “是。”他靠在沙发上玩手机，漫不经心咬着棒棒糖。

    “……你就不能，委婉点？”

    “不会。”他摊手。“不过你确实身体力行的证明了你的自我毁灭倾向。”

    “哼哼，过段时间我要去见心理医生。如果我查不出问题，我才害怕呢。”

    “那祝你查出问题？呃，好像怪怪的……”

    “……那我借你吉言？”

    “反正祝你好运。”他递过来一根小鸭子棒棒糖。

    乳酸菌草莓味的。

    “报吃。”

    “没品。”

    老实躺了几日，慕色已经好多了。脖子上的伤口不算深，只留下一个浅浅的疤痕。

    慕色其实不急着见朵朵。

    她心里还是愧疚，怕给小孩子留下阴影。虽然她六岁也懂事了，但是慕色那样着实吓人……

    如果朵朵从此之后不想见她，其实她也能接受。只要朵朵能平安做手术就好。

    这事闹不小，媒体也在持续关注朵朵，迫使她父母出钱救人，慕色的目的达到了。

    但是她开心不起来。

    这件事受影响最大的还是朵朵。

    “想什么呢？”

    付司把保温桶放到桌上，说是阿姨炖的松茸鸡汤。

    冬笋排骨汤、冬瓜排骨汤、鲫鱼豆腐汤、王八汤……都是她爱喝的汤，付司怎么一送一个准。

    慕色本来没多想，可是每种汤都没放枸杞——上次去徐良成家吃饭，阿姨的汤里可是放了的。而且平时送的菜没有一样是她不爱吃的——虽然她作为吃货也实在没什么不吃的……但是，她三明治里只夹生菜梗、胡萝卜只爱吃脆的，这付司都能知道。

    他们才一起吃了几次饭啊，慕色到现在就知道他不吃动物血，不吃辣，麻辣烫爱加蟹棒和午餐肉……没了。

    啧啧，付司的观察力，太可怕了。

    “好喝。谢谢了。”她一个人喝完了一桶汤，擦擦嘴把盖子合上。

    “还不打算去看朵朵？”

    “……算了，她估计不想见我。她那两个禽兽父母我也不想看见。”

    “你估计也看不见。这几天都是志愿者在照顾朵朵。”

    “哼。那俩货死了就好了。”

    如果不是道德感约束，她真的不是什么好东西。

    祛疤膏是付司买的，都是洋文她也看不懂，估计是最贵的，还给她配个小冰箱来放药。

    慕色记性不好，吃药抹药总得别人提醒。慕色终于觉得不好意思了，自己定了闹钟按时吃药。

    药膏抹伤口上会发热，慕色不喜欢这感觉，可是毕竟自己对不起付司，还是接受吧。

    她越来越怀疑，付司对她好像太好了……不对劲。

    但是她肯定不能直接问，这老狐狸撒谎滴水不漏，必须靠自己寻找破绽。

    不过慕色觉得“不对劲”，只是怀疑付司在和自己玩“观察游戏”。

    嗯，慕小姐的脑子依旧让人类无法理解。

    她还是想朵朵了。

    脖子上的伤口还有点明显，慕色换了件高领毛衣，拿着画本往903靠近。

    不在…唉……

    刚好给退缩找了个借口。

    一扭头，朵朵在扯自己的衣角。

    “姐姐抱。”

    慕色简直想跪下痛哭，好在她忍住了，摸摸她的脑袋将她抱起。

    她好像更轻了，慕色抱得毫不费力。

    “姐姐，我想你了。”

    她哭成了傻子，眼泪全蹭她胸前的绒布小熊上了。

    “朵朵。”

    付司拎着草莓敲门，忽然看见床上的慕色。

    “姐姐也来了啊。”

    慕色神色不太对，低着头接过袋子。“我去洗草莓。”

    本子上画着一朵朵粉色的小花，画上还有一些带笑脸的小人。

    “朵朵，这个是慕色姐姐吗？”

    “嗯。”“那她为什么有一只尾巴啊？”

    付司指指那条蓝色尾巴。

    “因为……因为我想变成小猫一直陪着姐姐，但我不会画小猫。”

    “……你现在这样陪着姐姐也很好啊。”

    “但是……但是我怕……”

    “朵朵不用怕，有我和姐姐陪着你的，还有很多关心你的叔叔阿姨。”

    “付叔叔，姐姐她…是不是不喜欢我了。”两只小手紧紧攥在一起。“我做错了什么吗？”

    “没有啊，朵朵什么都没做错，姐姐也没有不喜欢朵朵。”

    “可是她看着我的画总是哭，是不是我惹她不高兴了？”

    喉结上下滚动，付司努力稳定情绪。

    “不会的，你要相信姐姐，她只是，只是有点累了。”

    “嗯，我相信姐姐。那叔叔，你能替我多照顾一下姐姐吗？别让她那么累。”

    “好啊…好……”

    公共洗漱台前。

    水哗哗流着，慕色呆呆盯着盒子里滚动的红果子。

    “草莓快被你洗烂了。”

    付司关上水，低头瞅着她的兔子眼。

    慕色彻底不掩盖狼狈了，几撇刘海粘在脸上，整个人看起来像霜打的茄子。

    “朵朵好像，好像认定自己会死……”

    她再也无法说下去，这事实快把她的心肝肺都压碎了。

    付司把她拉进怀里。

    “我不希望你坚强，还有什么振作。我就希望你好好活着，每天都开开心心的。”

    “付老板，现实的引力太沉重了，太重了……”

    眼泪藏进毛衣里，淡淡的灰蓝色变深了几块，和浅蓝色大猫的花斑一样。

    慕色非常有变脸天赋，她能迅速“吸回眼泪”并且露出笑脸——就是有点丑罢了，不打紧。

    眼眶和鼻尖也不红了，不仔细看还真不知道她哭过。

    “朵朵，先吃点草莓吧。”

    “谢谢姐姐。”

    慕色拿起画本。“唉？这是茜茜阿姨吧，她是短发。那这个是张叔叔？”

    “嗯嗯，这是所有帮过我的叔叔阿姨。”

    “那付叔叔呢？”

    “哎呀，我忘了。”

    慕色笑着拍他一巴掌。“哈哈，朵朵把你忘了。”

    “我骗你们的，叔叔在后面呢。”

    慕色翻到下一页，果然看见付司的长脸和眼镜。

    “朵朵画得真棒！和付叔叔简直一模一样！”

    “不是，那为什么我有，狗耳朵？”

    朵朵捂着嘴凑到他耳边说悄悄话。

    “说什么啊还要瞒着我……”

    只见付司的脸由白转黑，她暗道一句不妙，拔腿就逃。

    但付司胳膊长啊，一把就扯住她。“你是不是该解释一下，为什么跟朵朵说我像狗？”

    “不是我说的。我给朵朵看奶团的照片，她说像你……”

    一样身材精瘦，一样都是长脸，没毛病啊……

    “当着小孩儿面你还撒谎。”

    付司又拉她一下，慕色顺势倒在床上，抄起枕头丢过去。“说就说了！我不怕你！”

    “嘿，你还来劲了。”付司抓住枕头丢回去，把她头发砸得乱七八糟。

    “朵朵他又欺负我。”慕色“恶人先告状”。“打他。”

    “不许欺负姐姐！”

    小拳头打在身上不疼不痒的，付司浮夸地倒在床上求饶。

    慕色把朵朵抱进怀里“施法”。

    “让我们代表月亮，消灭你吧！”

    “啊，饶命啊。”

    她们击掌、开怀大笑，夕阳落在她弯弯的眉眼上，那缺乏打理的眉毛带着她特有生命力。

    那是他从未见过的，向死而生的生命力。

    当徐良成看见自己老干部一样的大哥躺在粉红色玩偶上逗孩子笑的时候，他还是受了不小冲击的。

    把人拉了出来，徐良成递给他一根棒棒糖。

    依然是他最爱的草莓味小鸭子。

    “不知道的以为你们是一家三口呢。”

    付司疑惑的看着他。

    “不能是爸爸带俩女儿？”

    “信不信我揍你。”

    徐良成坏笑着瞅他。“哎，你什么情况，不是不喜欢小孩儿吗？不是水泥封心吗？”

    “得分情况啊。慕色是我朋友，既然她喜欢朵朵，那我也应该帮忙照顾啊。”

    “是，帮忙快把自己帮进去了。”徐良成扯扯发带，把人拉到走廊窗前。

    “你跟我还演呢。也就慕色那傻子看不出来——但说不定她大智若愚，知道也不说而已。”

    “那不可能，她是大愚若智。”

    “……你们一个个都被我传染了？比我说话还难听？”

    付司笑着推他。“你小子别乱打歪主意。她这天天不着调的样子，我要不管她，那她就没人管了。”

    “慕色可不是温室小花儿，她是，一朵云，想怎么飘就怎么飘。你看见她觉得快乐，可一眨眼她就飘到别处了。”

    “慕色是人，不是云，她不会突然消失。”

    徐良成咧嘴笑了。“哎呀，付总呀……”

    “你们聊什么呢？付司你看见昨天佳佳姐给我从寝室带的那个毛线花没？”

    “什么花？”

    “就是我跟你说我前女友送我那个，是个粉玫瑰。”

    “噢…好像是在你精神病院那个袋子里。”付司顺嘴瞎说。

    “那我去找找……”

    慕色跑远了。

    ……

    见惯大场面的徐良成一时语塞。

    前女友？精神病院？这都什么啊。

    “你不是说慕色是云吗，云的心思你还想猜透？”

    付司笑着拍拍他的肩，回去找朵朵了。

    慕色还真在“精神病”袋子里找到了毛线花。她把花拿给朵朵玩，悄悄把付司拉到墙边。

    “付老板，看了朵朵的画之后我忽然有一个想法……就是，可能需要您，小小的牺牲一下……”

    “什么想法？”付司顿感不妙。

    “你能替我买一些，半成品兽耳和尾巴吗？就是朵朵画的那种然后您自己要戴杜宾犬的……”

    “你……”

    “为了朵朵，拜托了。”

    “……朵朵的画你拍了吗？”

    “耶！”慕色蹦起来搂他肩膀。“我就知道付总心地善良大人有大量！”

    “你小心伤口……”

    “那需要的材料我就发给你了，麻烦你尽快准备了。”

    慕斯蹦蹦跳跳跑回屋了。

    真幼稚。付司无奈摇摇头，把“大鹅模拟器”发来的东西转发给魏佳佳。

    次日。

    慕色迷迷瞪瞪醒来，睁眼就看见一桌子的白毛耳朵。

    “哇塞，这么快就弄来了，付老板真给力啊。我现在就联系那几个叔叔和姐姐……”

    捐款者们有个群。他们不觉得慕色是疯子，都很感谢她帮了朵朵，几位本地的捐款者今天都能来。

    耳朵数量绰绰有余，有一个大长耳朵特别显眼。

    慕色笑嘻嘻戴上。“我已经迫不及待看见付老板戴上的样子了哈哈哈哈……”

    “再笑我放饭团来咬你。”

    付司今天没梳背头，碎刘海搭下来显得平和多了。他穿了件黑色高领针织衫——别说真的很杜宾犬。

    “你换的香水是‘黑鸦片’？”慕色忽然问。

    “…你这么懂啊？”

    “那没有。不过这是我唯二闻过的香水里另一个不喜欢的。”

    ……

    “逗你的，其实还可以。好了，你帮我选个耳朵。”

    我真应该买个猪耳朵……

    “这个好看吗？会不会有点小，我想画狐尼克耳朵……”

    “惊喜”预备在即，慕色却有点紧张。万一朵朵不喜欢怎么办？她这样蓬头垢面的是不是有点随便？要不把室友也叫来玩吧，她一个人多尴尬……

    室友都答应了，这下她就轻松多了。

    冉姐，麻烦你来的时候把化妆品带过来

    些呗~

    呦，突然就注意形象了？

    想正式一点嘛

    没问题，我这个资深托尼一定把你捯饬

    的人模狗样

    赵冉非常给力，早来俩小时给她化妆。

    付司可怜兮兮被赶到屋外。这家伙化个妆还这么神秘。

    “闭眼。别动啊……唉好，睁眼……”

    刷子不断扫过脸颊，慕色舒服得要睡着了。

    “给你画个卧蚕。抬头我看看，完美。我给你夹睫毛，你要流眼泪提前说。”

    她眼睛敏感的不行，夹个睫毛都能哭。

    最后弄完睫毛膏，腮红再一刷。

    “欧了！看看。”

    “哇！比我画的好看多了。”

    “你吹头发吧，吹完我给你修一下刘海。”

    等吹风机的声音落下，付司敲敲门。“我能进来了吗？”

    慕色扭过头。

    修剪过的眉毛比平时精致许多，弯弯的带些古典美。赵冉平时自己习惯画长眼线，给她画的是短线，正合适。口红涂得薄，又配一对亮晶晶的耳夹。“好看吗？”慕色忽然有点不自信。

    “嗯，很好。”

    “朵朵不会不习惯吧？”

    “哥们儿，你现在谁看见都喜欢，别操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