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河图
繁体版

第30章·囊中颖脱锥(十九)鹿死谁手

    “子胤!”袁聚一介文士,可不比陈玄都行家里手所见,此时被他的前言不搭后语搞得是一头雾水。

    “哦,大人且看,”陈玄都略显歉意地一呲牙,连忙详细道来:“别看这两人貌似打得旗鼓相当,实乃宇文策渐落下风。他这套罕见的打法,贴地走低,近距游击,腿脚精绝,拳掌居次,托名独臂拳乃是宇文策指鹿为马,为使肃慎酋首防不胜防。但此计可一不可再,先机既失,再想讨便宜可就难了。这所谓的独臂拳之所以仍能行效至今,只因其与寻常斗杀的路数大相径庭,剑走偏锋,别出旁门,这才暂令肃慎酋首不得其门,主守缓攻。可对方如此稳扎稳打,宇文策也未能遽然得手,是以双方才陷入僵持,乍看之下平分秋色。然而这般滚跌闪跃,固然是矫捷灵动,但体力耗费之大,宇文策如何与敌久战?大人试想,一俟肃慎酋首摸清其路数,而宇文策气力愈发不济,又失了奇巧之利,谁胜谁败,岂非显而易见!唉——”他情不自禁地摇了摇头,自食碟上夹起一块鸡肋骨张口吞下,一边“嘎吱”咀嚼,一边口中含混地说着:“食之无味,弃之可惜!宇文策啊宇文策,你可千万别甘作鸡肋,让我好不容易才被勾起的一点儿兴致,索然寡味啊!”

    与陈玄都对宇文策的私心偏袒不同,袁聚煽风点火,好不容易挑起北朝与肃慎的龙争虎斗,自然巴不得双方能埋恨结怨,惹出更多剪不断理还乱的麻烦才好!既已有陈玄都这个内行将实情道出,袁聚回头再观看台上分外“热闹”的武斗,顺藤摸瓜,也逐渐瞧出了些门道:细察之下,便见宇文策额鬓汗湿,气喘不喋,攻乏其力,防失其势。反观纥石烈羽荣则是气不长出,面不改色,愈打愈稳,愈战愈强,明显较起先要游刃有余得多。

    败象已露,只在早晚。

    等双方又打斗了十来回合,袁聚一个门外汉也已看出宇文策极限将至:步沉身重,动作迟慢,羽林郎已几次尝试抽身退到台角喘息歇力,却被肃慎王紧咬不放,一度险象迭生。又苦撑了七、八合,宇文策终究力竭志颓,前功尽弃,明知无招架之力,却不得不硬着头皮改回常规路数,只为争片刻延喘,缓过眼前这一口气。眼见对方被迫自蹈险地,纥石烈羽荣岂容这个耐心等来的良机就此错过!他立即再无保留,报之以疾风骤雨般的一阵“拳幕”。宇文策一者精疲力竭,再者单掌相抗,两、三下便应付不及。此时他自身难保,哪还忍得住自缚右臂,便以双手消解格挡,却根本无力扭转节节败退的颓势。

    事已至此,肃慎王心间十成疑虑已去其九,不由窃喜:自己又是小心谨慎,又是耐性拖延,还不是顾忌着蒲鲁虎教训在前,不得不倍加小心,免得这个诡诈多端的小儿再玩出什么阴招儿!瞧他如今模样,分明是穷途末路,智尽术乏。耗来磨去这么久,我就不信他还有什么撒手锏藏着掖着!这正是自己一鼓作气,反攻倒算之时。一念所及,纥石烈羽荣双拳狂轰滥炸持续不休,同时又揪住个破绽,只一腿便将穷于应付的宇文策踹翻于地。随后他抢步近前,俯身挥拳照宇文策当面砸去。

    若肃慎王这一拳正中打实,胜负荣辱倒在其次,宇文策能否全须全尾走下台来都在两可之间。值此千钧一发之际,宇文策乍然奋起,身躯下移,藏头右偏,万分惊险地躲过了对方势在必得的一拳。稍纵即逝间,羽林郎双手前追后赶,迅速攥住肃慎王将收未收的胳膊,同时下腹猛缩,脊背离地,左腿见缝插针斜捣入对方腋下,右腿一翩欺上,膝窝儿锁压纥石烈羽荣的颈下。等他老藤上树般缠住纥石烈羽荣的硕大身躯后,宇文策一边双臂外掰,狠折对方腕肘,一边两腿内勾,死绞强敌咽喉,整个人仿佛化作了一把金蛟剪,大有将纥石烈羽荣斜肩过胸一扯两断之势。

    直至变生肘腋,恍然惊醒的纥石烈羽荣方才意识到:从头至尾,自己其实都被眼前这个三毛七孔的小儿牵着鼻子走,可恨他纥石烈羽荣自诩机警慎重,到头来自投罗网却浑然未觉!

    百密一疏,千虑一失,自己竟没料到这条诈死毒蝎,蜇人利器并不是两只钳脚,而是尾上毒刺!

    原来这才是宇文策的致命杀招!

    那个什么独臂拳,不过是虚晃一枪而已,自己躲过了第一重,却没看穿第二重,功亏一篑,真是作茧自缚!

    如此煞费苦心,不惜假戏真做,终于骗得自己这个狩猎老手竟也误入歧途,不得不说对手真是个叫人又爱又恨的厉害人物!

    只不过……自己还未到山穷水尽的地步!

    自投罗网,哼,说不定是网破鱼脱!

    宇文策眼看这一招“断障降龙”已然成形,心头久悬巨石瞬间落地。他正想一鼓作气,将肃慎王一举降伏,谁知身下突有一股怪力撼地潮涌,将自己大头朝下悬提得几乎倒立起来。大吃一惊之下,宇文策只觉浑身汗毛倒竖:妙缺和尚传授自己这招“断障降龙”,之所以冠以降龙之名,除有佛门制缚心中毒龙之意,更因其克刚胜强,有赤手降龙之威。且不提腕肘关节反向扭曲,错骨剧痛岂是常人堪当。单说这两腿锁绞之下,中招者气血淤窒难行,很快会头昏眼花,轻者脱力倒地,重者窒息晕厥。身下人莫非不是人哉?竟然能抵抗得如此激烈,好似不受丝毫影响一般!

    纥石烈羽荣当然是肉体凡躯,他之所以能负隅挣扎,一是肃慎王意坚志强,钢筋铁骨,其顽强凶悍远非常人可及,不可以常理揣度;二是宇文策体力消耗甚大,此时已近强弩之末,导致原本密不透风的锁绞终究漏出一星半点的间隙,足以供纥石烈羽荣强撑残喘。

    事已至此,双方均已使出浑身解数,再无退路可言,只得各自咬紧牙关,死拼到底。此时台下千百人早已看得目瞪口呆,心惊肉跳,连大气儿也不敢喘一口,只见台上两人:一个面红近紫,青筋暴起,提半口残气欲脱缚龙索;一个努筋拔力,豆汗横流,拼全身余勇更紧捆仙绳。不足弹指之久,两人俱是灯枯油尽,强撑不住。纥石烈羽荣只觉眼前发黑,脑门鼓胀欲裂,左臂更是疼如生撕,再也吃不住劲儿,被迫单膝一软半跪下来。另一边的宇文策也没比他好到哪儿去,两股抽搐、浑身酸痛不说,更差一点儿就从对方身躯上松脱摔落。

    此时此刻,纥石烈羽荣心底纵然有千不情万不愿,却也不得不承认:如此两败俱伤下去,宇文策的赢面终究要略胜自己一筹。万不得已之下,肃慎王两害相权取其轻,索性鱼死网破,便故意朝右侧踉跄一倒,夹带着宇文策一起从台上滚了下去。两人早就缠搅难分,抱作一团,如今共同坠地,竟也不分先后,实在是大出在场一干观众的预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