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来容易，做来实难。

    肃慎人的武艺，自然不是什么名家授业、高人指点所得，而是在无数次狩猎、殴斗以及恶战中摸爬滚打积累出的。

    这种浸透着血腥气的格斗技艺，不拘泥套路，专注于实效，使用者们把自身躯体锻炼到极致，也把速度和力量发挥到极限。纵观纥石烈二人的表现，宇文策发现：无论是拳、腿、膝、肘，凡能杀伤，他们无所不用。打法上刚猛凶狠，发力流畅，动作连贯。招式上讲求一招克敌，以最简单有效的攻击方式给对手造成最大限度的杀伤力。一言以蔽之，肃慎人的武艺与他们的性情如出一辙，有一种不困于形、不拘于术的原始粗犷之风。

    也正因如此，宇文策才深感头疼，无从下手。

    重剑无锋，原道至简。

    究竟什么样的“巧”，才能破了对方无招胜有招的“拙”呢？

    他一边缓步移动，一边苦思良策，脑海里浮现出了十几个主意，又逐一加以否定。此时两人分台对峙，纥石烈羽荣见羽林郎置身丈外，锁眉踌躇，既不攻也不守，只一味拖延时间，他不禁抱臂胸前，嘿嘿冷笑道：“宇文策，你这样心神不属、斗志全无，让本王如何尽兴？本王可还记得，你跟蒲鲁虎比试时是何等神气嚣张！怎么须臾之间，就变得畏首畏尾，判若两人了啊？不如本王循你前例，也做个让步，弃用一臂，只以单手与你相搏，如何？”

    稍懂些察言观色本事的人，都能听出这番挖苦背后的潜台词：若是自知不敌，何不早点服输。

    然而，待听完肃慎王以牙还牙的戏辱之言，正绞尽脑汁的宇文策居然眼前一亮，恰似醍醐灌顶，差点就喜形于色，拍手称善了。

    哎呀，我当真是糊涂啊！

    枉自己搜肠刮肚了这么久，怎么偏偏把护持僧妙缺和尚的独门武艺给忘记了！

    好一个单手相搏！善哉斯言！宇文策心里暗笑，当即计上心头。

    “大王说笑了，在下岂敢求大王相让！”宇文策将右臂负于身后，脚作虚步，徐递左掌，好似清风拂岗，尽显磊落坦荡：“倒是在下幸得大王提醒，恰巧记起曾习得一门独臂拳，有意献丑台前！还望大王指教！”

    “哦？”纥石烈羽荣少见地面露异色，眼皮禁不住跳了几跳。待他重又把摆好应敌招式的羽林郎上下打量了一遍，确认对方绝非儿戏之后，肃慎王发出一声轻哼，冷笑道：“宇文策，本王丑话在先：台上赌斗，只分输赢，不留情面，更不遵什么礼尚往来的中原规矩。你宇文策既然不承本王之情，有心单手敌双手，本王也乐得领教，却不会假惺惺再做谦让！是胜是败，各凭本领。事后可莫藉此为由，摇唇鼓舌徒添笑柄！”

    “大王多虑了！在下此举，并非意气用事，更非借故托词。在下这门武艺，各中妙处，单在独臂一节。还请大王全力以赴，莫要轻敌！”

    “哈啊，真不知你自哪里学得这些奇技异术！也好，本王也开眼见识一下这独臂拳究竟有何奥妙！”话音未落，肃慎王已主动出击，左臂挥拳如电，照着宇文策侧胸口打去。

    早有防备的宇文策当即翻掌朝下，轻按于对方拳口之上，继而触之即分，借势向后灵巧一跃。纥石烈羽荣一拳扑空仍不依不饶，继续急攻猛进，右手一计勾拳随即划弧而至，在足尖点地、后仰闪避的宇文策颌下呼啸擦过。此时肃慎王的第三拳已蓄力待发，只等羽林郎重心不稳之际趁隙而出。谁想对方后仰势头丝毫不收，出乎意料地自行仰倒委地。虽然不明其意，但纥石烈羽荣深知眼前人擅施诡计，哪敢有半点含糊，立刻收招后撤，以备不测。

    果不其然，故意倒地的宇文策，以左肘侧撑上半身，随即肩、肘、腕发劲并用，身躯如灵蛇蜿蜒突进，同时下身施展风剪连环腿，眨眼之间已踢出七八脚，或直奔小腹，或突袭裆部，尽取对方阴狠要害处扫来。亏得肃慎王当机立断，碎步急退，又抬腿挡护，才只在左胫面上挨了一脚。自知余势将尽、力所不逮，不敢贪大的宇文策见好就收，一个侧横滚躲至安全处。之后他拧腰旋腿，双臂撑推，以一招“乌龙绞柱”拔地翻起，重新立稳。

    尽管未被对手占到多少便宜，但纥石烈羽荣仍忍不住心中暗骂道：这宇文策当真是阴险无耻！口口声声、话里话外，勾着旁人一门心思去注意、琢磨那个不知所谓的独臂拳，却不防他声东击西，转而在下三路上施阴招！如此想来，所谓独臂一说，十有八九也是个诓人的幌子！这宇文策愚弄了蒲鲁虎一次还不够，竟然又把主意打到自己身上了。若非早有防备，自己怕已不察中招，当真可恶！此人说一出做一出，谁知何时便突然变卦，自己还须盯死宇文策那条右臂，千万小心着别被他乘隙暗算了！

    且不管肃慎王如何暗忖思量，宇文策出左掌，于身前上下浮动，状如毒蛇吐信。待纥石烈羽荣眼珠一动为此吸引之际，他猛地一抖手腕，晃得对方一时眼花。宇文策趁机踏步疾出，唬得肃慎王连忙摆拳防守，这时羽林郎突然身形腾跃，以一个横扑跌滚绕至对手侧旁，紧跟着补上一计旋身扫堂腿，逼迫纥石烈羽荣闪步跳开。两人自此拳来脚往，互不相让，于四方之台上战了个天昏地暗。

    缠斗离合间，宇文策就地取势，形退实进，时而翻滚，时而跌摔，仿佛是一条活泥鳅在肃慎王身下滑来游去，一双厉腿除蹬、踹、剪、绞、勾之外，更有绊、缠、扫、捆、踩诸招，打法新绝奇巧，实为纥石烈羽荣平生未见，令他不胜其扰，一时间守多攻少，难逞神威，因而两人酣战来回，胶着不下。

    “不妙！”

    老神在在的袁聚正眯眼观战，只觉得这两人不相伯仲、难分高低，看得正是热闹，忽听到身侧传来一句没头没脑的“不妙”，忍不住转头向陈玄都发问道：“是谁不妙，有何不妙？”

    “宇文策，会输！”神情严峻的南梁将门子几乎要把掌中的食筷拗断，怒其不争地嘟囔着：“这分明是饮鸩止渴，自取其败嘛！以他才智，竟也会出此下策，当真可惜！不该，不该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