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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囊中颖脱锥(八)明争暗斗

    仿佛在纥石烈羽荣眼皮底下便无处遁形,宇文策只觉得浑身上下汗毛倒竖,手足僵冷。自己竟似被一股无形的力量封堵住口鼻,捏攥住脏腑,身体完全无法动弹。

    宇文策心下大惊,再想避转视线为时已晚,趁着头脑神志尚清,他急忙在心中默念起《摩诃般若波罗蜜大明咒经》原文,同时狠咬舌尖,强压三魂七魄,更反复告诉自己千万别被对方强大气场所慑,这一切不过是人心幻妄使然。

    转念之间,宇文策猛地打了个激灵,胸口骤然一轻,气血重又顺畅无碍,胴体四肢也恢复如初,好似什么都未曾发生过。心惊肉跳之余,宇文策气沉丹田,紧守灵台,定睛再朝来人看时,只见纥石烈羽荣一双虎目虽凌厉依旧,却实在平平无奇,哪里有什么诡谲古怪可言!

    宇文策见状当即恍然大悟,暗骂自己疏忽大意,险些当众出丑。正如他此前怀疑的一样,自己之所以会突然动弹不得,正是二人目光相交刹那,自己无意间被对方眼神释放的杀气麻痹身心所致。

    人道杀气无形,望之生畏。好比市井屠夫,经年累日宰杀了不知多少牲畜性命,不仅煞气聚积鬼神难近,更惯常将走兽活物视作砧上骨肉,一心想着如何游刃有余、如何剔骨卸肉,心眼相连,双目中凶残戾气一时间毕露无遗,足可令眼前恶狗蛮牛伏地不起,动弹不得。又如沙场悍将浴血奋战,陡然间怒目圆睁,能把千百追兵吓得腿软胆寒,难近寸步,亦属同理。

    当然,若仅凭一身杀气,就能令他人瘫软束手,未免也太过异想天开,勿说是允文允武的宇文策,就是等闲汉子中招后也不会如此不堪。

    但以上述见闻轶事为根基,宇文策也进一步推测出了更合理的解释:一是趁人不备,直破对方心门;二是暗动手脚,通过不易察觉的方法给人以强烈的心理暗示。二者兼具,才能有此奇效。

    想纥石烈羽荣一代枭雄,杀人如麻,猎兽无数,杀气之盛,积威之重,比之屠夫武人可是有过之而无不及。况且辽地边鄙,灵巫盛行,没准儿他正是从部族巫师或当地萨满口中学得了些迷惑人心的施术窍门,所以才能一招得手。

    虽然这一切听来仍如天方夜谭,怎么想都令人匪夷所思,但既然是自己切肤所感,宇文策自认应该猜想得八九不离十。至于真相究竟如何,只有对方知晓,当下也无从对证。

    尽管这摄心手段看似横行霸道,但毕竟是旁门左道,纵使能得逞一时,却终难持久。只要中招者从容应对,破解的法子多的是。

    宇文策揣测肃慎王之所以这时就将之祭出,而不是留到台上再用,不外乎两个原因:要么此招并非百试百灵,不仅发动条件苛刻,而且实际效果无法保证,偶然一试不过赌赌运气,正式搏斗中容易弄巧成拙;要么是对方不屑于这等雕虫小技,姑且用之不过是趁机敲打下他宇文策,让自己也尝尝被人算计捉弄的滋味,提蒲鲁虎讨回公道,可说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了。

    明争未起,暗斗已生。两人间的无声较量便在这四目相对中展开,虽然外人恍若未知,其激烈程度却不亚于刀光剑影。

    “传陛下圣谕:肃慎王所请,朕焉有不允之理?二卿切磋谨记点到为止,勿伤和气。”宣旨官中气十足的声音,正式掀起了扣人心弦的相扑最高潮。

    雄浑明快的鼓乐声中,宇文策与纥石烈羽荣一先一后登台站定,二人相隔约一丈之远,均是一动不动,似乎随时会暴起发难,又似乎根本无意动手,令四方观众又是紧张又是心急,却不敢眨一眨眼,出一出神,生怕再错过任何叹为观止的瞬间。

    “宇文策,你不是已战无不胜吗,为何迟迟不肯出手?本王可还等着领教下你那神通的厉害呢!”肃慎王以一种出人意料的调侃语气,率先打破了彼此间的僵持与沉默。

    “大王有所不知:这神通既由天授,凡人不过一时暂用,并非能为所欲为。在下资质平庸,随圣师只学得了些皮毛,一日之内只可动用一次秘法。事毕愿成,神通自收,并不依从个人意愿。既然上一场已对蒲鲁虎用过,一日所限,这神通对大王便使不得了。”

    “哦?原来如此!”纥石烈羽荣故意把“哦”字音调拖长拉高,表现出一种明里豁然贯通、其实不以为然的浮夸作派,随后垂手冷笑道:“也不知本王是该遗憾还是庆幸!嗯,无论如何,我必须先夸你一句:自蒲鲁虎十四岁征战迄今,凭‘一己之力’,能让他栽跟头的人,据本王所知,你还是第一个。大周不愧是中原天朝,果然不乏英才!”

    “一己之力”四个字,不明者听来,只当是正话反说,以为肃慎王讽喻对手借力神佛,胜之不武。可明知者听来却是一语中的,只是不欲点破,心照不宣。

    “一时侥幸,大王谬赞了!”宇文策故作谦恭。

    “你也无须谦虚,本王许久不曾遇到敌手,今日终觅一人,可不相错失良机。宇文策,就算你没有神通相助,也要争口气,千万别令本王空欢喜一场啊!”纥石烈羽荣当下朝羽林郎勾了勾手指,示意对方尽管拿出看家本事来。

    “在下定不遗余力,还请大王赐教!”羽林郎微微一笑,当即拱手执礼,对方颔首以应,这就算先礼后兵了。随后二人各自拉开架势,再度剑拔弩张。

    平心而论,宇文策本不想先发制人。《孙子·谋攻篇》有云:“知彼知己,百战不殆;不知彼而知己,一胜一负;不知彼,不知己,每战必殆。”与大显身手、已“知彼知己”的蒲鲁虎情况截然相反,纥石烈羽荣从始至终可说是含而不露,除了实力不逊蒲鲁虎外,自己对他的招法、路数几乎一无所知,这正是“不知彼而知己”。此外,虽然自己寻间伺隙、觇察多时,但对方一直四平八稳,从上到下无懈可击,情形如此,更不宜轻举妄动。

    可看对方意思,显然打算由自己来执先手,既然箭在弦上,宇文策也不想继续僵持下去。于是他上身微倾,脚尖轻移,以飘忽难测、虚实不定的动作变换分散着对方的注意力,并以进五退三、左支右突的凌乱步法调整着彼此的距离。

    平地惊雷起,宇文策突然身影一闪,肘腕一抖瞬间化出数道拳影,虚中藏实,见招拆招,分别朝肃慎王咽喉、剑突、小腹处打来。纥石烈羽荣见状根本不躲不闪,左臂如刀,直朝来者肩颈要害斜劈而下,俨然是同归于尽的搏命打法。

    宇文策暗啐这群肃慎人怎么都是一根脑筋,仗着体壮力强总喜欢跟人斗狠,无奈之下只能收招变式,支起双臂格架住对方手刀,同时抬左腿横扫肃慎王侧腰,没想到这一脚毫无滞碍地击中踢实,却仿佛撞上了一块死硬的铁板,纥石烈羽荣连哼都没哼一声,反而右手快如电闪,早有预谋地一把钳住宇文策的脚腕,随即朝身前猛一拉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