逐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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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文渊阁诏对治与乱,满月日名定宁与安

    京城,皇宫。

    皇帝刚停下批奏疏去文渊阁和几位内阁阁臣议事,到文渊阁门口时看到西南方有一片云疾驰而来且越来越低,此时也正好几位阁臣出来迎接皇帝,他们也看到这云飞了过来。这片云很小,它飞到文渊阁前七丈处时停了下来,停下来后慢慢地往下降落,皇帝和几位阁臣看着云慢慢降下来本来就已经很震惊了,而更为惊异的是上面竟然站着一个人:一头黑发盘成太极髻,身着洁白云纹道袍,脚踩彩锦浅帮云履,一手持拂尘,一手结太极印。

    皇帝见这人心想莫不是真神仙下凡了?他心里还纠结着要不要参拜时身后的几位阁臣和身边的太监就已经快要跪下了,而那人手轻轻一挥那些已经跪到一半的人们就被一阵清风扶了起来,那人落定后走下那片云来,躬身一礼后说:“定云山引魂宫敬椼参见陛下。”

    皇帝听这话心里更惊了,面前这人竟然就是那定云山的天师!自己派出去的人这才几天?之前听闻这天师神通广大还有所怀疑,只觉得是个能观天象的奇人,没想到竟有腾云驾雾之能。

    “定云山引魂宫敬椼参见陛下。”那人又行礼说了一遍。

    皇帝这才回过神来说道:“阁下莫非就是天师?”

    “不过一介避世修行的闲云野鹤罢了,能得了这天师之名还是仰仗陛下皇恩浩荡、百姓安康,贫道名敬椼,号胤虚,这些想必陛下也已经知道了。”敬椼笑着说。

    “天师不仅能观天象,还有如此神通,无愧这天师之名啊。”皇帝顿了顿又说,“天师既已应诏而来,那,可否为朕解惑?”

    敬椼回道:“陛下说笑了,陛下有疑贫道岂有不应之理?”说到此处后敬椼眼睛看了看皇帝身边的太监和身后的几位阁臣,略微压低了一点声音继续说,“陛下要问的可是那天降龙虎之事?”

    皇帝闻言便示意身边的随行太监们和几位阁臣退下,和敬椼一起走进文渊阁,但走到门口时又回头让苏允之一起跟进来。

    现在文渊阁内只有三人:皇帝、苏允之和敬椼,皇帝上座,苏允之次之,敬椼与苏允之对坐。都坐定之后皇帝先开口了:“自四月初八以来,朕食不能安,夜不能寐,天师既知天降龙虎之事,那应该也知道朕寝食难安之因由,今日朕想请教天师两件事。其一是这龙虎破空而降,声势浩大,朕甚觉其凶,也问了钦天监,然钦天监却一无所知,而天师于二月初二之时便说这天象乃是大吉之兆,还望天师解惑;其二则是为何如此异象却独朕与天师知晓,他人竟都不知晓?”

    皇帝说完后敬椼看了看对面的苏允之,然后说道:“陛下,贫道先说第二个吧,这异象,本来天下人见者皆知,而天下人不知吉凶与方寸,贫道恐天下因此大乱,于是在异象结束后上请祖师借贫道之躯施仙法于世人使他们遗忘那龙虎之象,而陛下乃是九五之尊,不在常道之内,所以龙虎之事陛下不曾忘却。至于这龙虎之象为何,陛下,贫道若有言之不周有冒犯之处,陛下可否……”

    皇帝在敬椼说话的时候眼睛一直盯着敬椼,而听到这里后收回了目光,片刻后点了点头又看向敬椼说:“天师但说无妨,朕既然请天师解惑,便不究言语之过。”

    敬椼闻言说道:“陛下既出此言,贫道也就宽心了,那贫道所言便不避讳了。”说到此处敬椼站起身,“陛下乃一国之君,当政二十一年来天下归心、民生富足,然天下之势治乱交替相存,便是那唐宗宋祖也未能治天下于无乱,更不说汉唐两朝盛世几度中兴也未能成其万世之治,陛下虽为天子日日受群臣拜服高呼万岁但青史之上可有万岁天子?陛下虽为君圣明然天命有数、人力有竭,若无忠臣良将代代相辅如何能保江山千秋万代?贫道虽为方外之人也知天下乱则无人可安居方外之理,敢问陛下可有千秋之计?”

    皇帝眉头一皱,用不悦的语气说道:“天师言下之意可是太子不才、朝臣不济、天下将乱?”

    敬椼看了一眼坐着的苏允之然后说:“非也,陛下有苏、姜二公如宋朝仁宗皇帝有包拯、狄青,而太子之才乃是陛下家事,贫道不知,亦不敢妄言,至于天下乱不乱,陛下心中应该比贫道更有数。”

    皇帝缓缓起身说道:“既如此,天师又何故言之至此?更是提及千秋之计,不是说朕与朝廷后继无人又是何意?天师不说天降龙虎之事反倒问起朕身后之事,岂不是专程来寻朕消遣?”

    敬椼回道:“贫道不过一介山人,岂敢寻陛下的消遣,不过这龙虎之象虽为吉象却功在后世而非陛下,因此贫道才要问陛下这些。”

    皇帝闻言收了收心中的不快:“那还请天师速速将这龙虎之象说解于朕,不要再说这些无关之事了。”

    敬椼转身向后走去并边走边说:“陛下,此天象中天降一虎先后奔赴南北边疆,意为虎将临世,此为一;继而出一四爪紫龙,两巡天下后直奔京城,意为能臣入朝,此为二;龙虎相会而不斗,意为内外相和,此为三;龙虎双双消散而天降润雨,意为生生不息,此为四。贫道之所以问及可有千秋之计,实在是叹陛下之圣德,若代代君王贤明如陛下,又代代有贤臣相辅,虎将镇边,天下何愁不安?帝王之业何愁不万世永存?”敬椼说话从慢到快,说到最后时转身面向了皇帝。

    皇帝听完便缓缓坐下了,沉吟片刻后说:“天师所述竟然如此详尽,依天师之言,此龙虎之象确为大吉。”说到这里皇帝一顿,“然,福兮祸兮,朕还有一事需天师作答。”

    “陛下请讲。”

    皇帝这时放慢了自己的语气道:“朕既为天子,边关虎将且不谈,为何这能臣之象为一龙?这岂不是要入京取代朕?若内外相联合,朕这江山莫不是要拱手让人?”

    “昔日唐朝太宗皇帝朝野内外皆为龙虎,凌烟阁里何人不忠?贞观一朝内有房谋杜断,外有猛将如云,赵惠文王得廉颇蔺相如而赵国兴,始皇帝任李斯王翦而天下定。陛下为天子,为九五之尊、五爪金龙之身,岂是那四爪紫龙所能颠覆,为臣者忠贤明之君,为将者守家国之土,若为君者皆如陛下,何患江山不固?”

    皇帝问:“那依天师之见,朕之后世君王如何才能而御文武内外而固江山?又如何能开天下之太平?”

    敬椼对:“有识人之慧眼,有容人之气度,有服人之才能,有亲人之德行,有镇人之手段,有胜人之决断,则内外相安,天下太平。”

    皇帝又问:“朕比之先代诸君如何?”

    敬椼又对:“陛下比之先代君王,可居其上。”

    皇帝再问:“古今千秋,众位君王,其高地上下如何?”

    敬椼再对:“为君者,有一世而至万世之分:为一世之君者,或一战夺得一隅之地而无为政之能,无贤才可控江山,无民心可承社稷,一世之后,子孙不济,无当年之勇,则朱颜改;为十世之君者,得有势之朝臣相助,于危难之时在朝堂之上鸠占鹊巢而得一残破江山,行前朝之政而略加改进,得江山而随其本,民不济而社稷损,夺前朝衰微之国祚而无扶大厦之将倾之能,故子孙皆食先人之本,食尽江山失;为百世之君者,当有海量,用能臣于政,而知天下于朝以安万民,信良将于军,而控天下于野以保太平,为身后百世之人所赞颂,代代江山皆不忘先君之治,后世之君皆奉为上者,可百世无忧。”

    敬椼说道这里就停下了,不慌不忙地走到旁边拿起茶杯浅抿了一口。皇帝见如此便催促了一声:“天师,那这千世、万世之君呢。”

    敬椼放下茶杯后轻轻一笑:“为千世之君者,如唐太宗汉武帝,定万载之江山,为后世所承,世皆尊其为上,虽江山改而不改其名,虽社稷易而不忘其宗。而为万世之君者,开万世之一统而定天下人之心,悠悠千古唯始皇一人相近,然时运不济,内外不和,二世而亡。为君者,一世则为己,十世则为家,百世则为民,千世则为族,万世则为心。一世之君为一时贪欲而忘敬畏,十世之君为一家之安而不顾天下,百世之君为求万民安乐而舍安逸,千世之君为万族后世之长治久安而弃私欲,而万世之君之心,贫道不可妄断。”

    皇帝倾身追问:“朕可为几世之君?”

    敬椼亦迅速对答:“陛下之能,可为百世之君,陛下之明,可近千世之君,而万世,则在陛下之心也。”

    “天师可知朕如何能成这万世之君?”

    “陛下之贤能并存,若说千世,可成,若欲近万世,治国治家二者并行,为后世立德,若后世之君才高且有容人之气度,则天下万世皆治中求进,陛下之名万世犹存;若后世之君无才而有度,则天下治中求安,陛下之名亦可百世传颂;若后世之君有才无度,天下治中存乱,陛下暂可安于百世之名;若后世之君无才且无度,则天下大乱,陛下之名也不过十世而已。贫道以为,陛下既已有百世之能、千世之明,为后世立德不过俯仰之间耳。”

    皇帝听完放声大笑,站起来拍着手说:“天师之言,朕甚喜!如今朕心结已解,长夜可安矣。”说完朝着文渊阁门口走去。在皇帝朝着门口走去的时候苏允之站了起来,敬椼和苏允之二人对视一眼后都笑了笑后转过身,一同跟着皇帝朝着门口走去。

    皇帝走到门口后大喊一声:“来人!”

    一声喊出后之前屏退的太监们和阁臣们都重新回到皇帝的视野内。皇帝手一挥,最前面的司礼太监躬着身走到皇帝身边,皇帝开口道:“即刻拟旨,授定云山引魂宫为天下道统之尊,封胤虚天师为国师,加道录司卿正,秩从二品,赐紫羽相衣。”

    司礼太监应了一声后正欲退下,敬椼这时向前拱手说道:“陛下,紫羽相衣贫道就不推辞了,不过这天下道统之尊和国师之名却是万万不可。”

    皇帝回头看向敬椼:“哦?引魂宫有如此祖师,天师有如此之能,这道统之尊和国师之名有何不可受之?”

    敬椼继续说:“陛下,修道者皆从修心,心正则道成,心有所向则道有所依,心有所求则道有所损,修道者皆有其道,天下正道多如牛毛,若引魂宫加了这天下道统之尊,贫道可就有些辜负天下修道者之心了,至于国师,我辈修者不为名利,只为于心无愧、天下太平,若陛下有诏,贫道无国师之名亦可为陛下分忧,陛下赐贫道这一个道录司卿正已经是陛下对我辈修者之浩荡恩典了,所以还请陛下收回成命。”

    皇帝思索片刻后又叫来了司礼太监:“那就依天师之言不授道统之尊与国师之名,加道录司卿正,赐京城府宅一座,改秩正二品,赐紫羽相衣一件、百羽相衣一件,再每年增修缮引魂宫之费三千两。天师,如此可再不能推辞了。”

    “谢陛下。”敬椼的确不推辞了,只是行礼道谢,并在正身后说道,“陛下,今日之事已了,贫道也该回去禀明祖师了。”

    得到皇帝应允之后敬椼走到了前方的空地上,只见他拂尘一挥脚下升起一片云将他托起,然后敬椼站在上面拱手一礼便飞走了。

    皇帝见天师走后开口说道:“今日时候不早了,议事暂罢,众卿各行己事去吧。”说完就离开了。皇帝走后丁慈走到苏允之身旁问道:“恪直兄,天下当真有如此了得的神仙?”丁慈问出口之后其他几位阁臣也朝着苏允之这边凑了凑。

    苏允之浅叹一声后答道:“我也不知道,实在不知这等腾云驾雾之手段除了神仙还能有谁人能施展。”说着看向了天师飞走的方向,“天师说初八的异象预示一虎将临世和一能臣入朝,且显于后世,不知陛下是否真的信了,不过无论真假,既然是后世之事,你我百年之后也管不到了。”

    丁慈也跟着一叹:“我前些年就听说过这天师,只知道有些名头,不曾想竟有如此神通,奇人也,奇人也。”

    苏允之听完后也不作答,只是转身向文渊阁里走去,边走边说:“今日天师降临之事是否传出去我就不管了,但关于这异象预示之事,若无皇上授意,各位谁传出去了自己收摊子。”

    几位阁臣听罢也不反驳什么,丁慈见苏允之进去了自己就也进去了,而其他的人则是各自回去了,文渊阁一般就首辅苏允之和次辅丁慈在,其余三位阁臣则是要议事时才来这里,现在也不议事了,就各自回去了。

    此时京城外面,天上一片云缓慢地飘着,正是敬椼。他离开皇宫的时候是跑的挺快的,但出来之后就放慢速度了,而且已经不是站在云上了,他已经躺下了,看起来很是舒适,不过姿势看起来虽然很舒适但是脸上满是疲倦,仿佛下一刻就能直接睡着。

    这片云飞了一会后敬椼开口了:“祖师啊,跟皇帝说话也太累了,下次要是皇帝再召弟子入宫能不能祖师您帮弟子应付应付啊,弟子只想回去好好睡个觉。这皇帝出手挺大方的,官儿和银子说给就给,还有京城一座府宅,还好弟子聪慧有加,没要那什么国师和天下道统之尊,这东西要是收下了以后不得给弟子我累死。祖师,您觉得这紫羽相衣和百羽相衣哪个好看?要是选一个传给我那弟子是紫的好看还是花的好看?这百羽相衣真是一百种鸟毛做的?跟以前武瞾赐狄仁杰的那一件一样吗?算了算了,祖师您就这点不好,弟子都这么困了还想说点什么给您老解解乏,您老还嫌弃。唉,我本将心向明月,奈何明月照沟渠啊。”

    此时那云突然向下一沉,敬椼身下落空往下一摔,这一下吓的敬椼浑身困意全无,稳住之后敬椼扶着腰说:“弟子错了弟子错了,祖师您也别跟我一般见识嘛,您看您这一下要是把弟子腰摔坏了以后弟子可就躺着起不来了啊,弟子这一下起不来了您老一天天要多无趣,您老别生气嘛,弟子以后不拿祖师您开玩笑了就是。”说完擦了擦额头上的汗,这一下给敬椼可是吓得不轻,这可是天上啊,祖师也不怕他摔下来后一个没站稳掉下去了。

    敬椼平复了一阵之后又双手枕着头重新躺下了,躺下之后又开始说:“祖师啊,您这云要不暂时就让弟子先收着,您看看这都已经见过皇帝了,以后要是皇帝有什么事不得天天叫我,弟子有这个出门也不给祖师您丢了面子不是,而且以后经常出门的话有这个也快些,我还能办事的时候教导教导我那还没断奶的弟子,多好啊祖师,弟子我这可是在给您培养接班人,正经事的。祖师您不说话那弟子就当您答应了啊。”说到这里敬椼拿出了枕着头的双手对着天拱了拱手继续说,“弟子谢祖师赐云。”

    三天后。

    卢俞恩从成都出发回京,他本来是要在请完了天师之后直接回京的,但贾从义邀请他去成都先修整修整再回去,他也不好怎么拒绝,再加上他此行的确是想跟贾从义搭上线,不过他也只在成都停留了一天。赶路一天半回到成都的路上他和贾从义聊了很多,他发现贾从义这人只是说话的话真不愧这“从义”二字,但他可是记得当日他一说皇上会再遣人送钱的时候那贾从义对他的称呼直接从“卢大人”改成了“卢兄”,甚至在这一路上又从“卢兄”变成了“许泽兄”,说实话一个正二品的布政使对他这么称呼他也是有些招架不住的,不过他可拒绝不了,只能面子上回一句“廉德兄”。

    卢俞恩在成都总共待了两天,来时一天走时一天,这两天贾从义给他安排的吃喝玩乐着实让他开了眼,现在想起,这布政使大人姓贾名从义字廉德,真是好姓好名好字啊。

    卢俞恩现在脑子里面不止想着贾从义,还在想自己:自己做官究竟是为何?他还记得三年前他高中状元领了个翰林院修撰的职位时对未来的憧憬,他知道一般中了状元都是来这个职位待一段时间混资历,只要有点表现就能升走,但他一来就跟人对不上眼,他看不惯那些人的阿谀奉承、尸位素餐,结果就是三年后还是那个翰林院修撰,三年沉寂后又突然受到苏阁老的举荐来请天师让他有些飘飘然了,他知道请人这种事换谁都能做,但既然让自己来做了,那他肯定是要从中收获一点东西的,不过这收获好像跟自己想的不太一样。

    之前来的时候他还没有发觉,直到现在已经离开了成都他才清醒过来,他看着头上的这片天空,想着自己为何要做官,中了个状元只是为了拉关系升官发财吗?显然不是的,三年被排挤的生涯真的磨平了自己的锐气吗?三年前他高中状元的那一天他想着虽然自己已经不年轻了,但既然已经达到了世上绝大多数人都无法达到的高度为何不能说一声老当益壮呢?更何况他还未到行将就木之年,也算不得多老。三年沉寂到现在,难道自己真的要成为他曾经最厌恶的阿谀奉承之人了吗?他不想,但他发现自己只有一个人的时候才能思考这些东西,才能清醒地看着自己做过的事情,那天在朝堂之上太师的举荐已经让他丢失了太多清醒了,他发现现在已经有些走不出来了,既然在和贾从义说话的时候已经把自己变成了个图名求利的小人那现在又怎么才能变回当年那个独醒者呢?

    他不知道,他迷茫了,他想不出一个既能不受排挤又不入泥潭的两全之策。一天之后他有些释然了:和贾从义打好关系就是深入泥潭吗?不一定!此后他就不想这个事了,只想回去之后好好做自己的事情,升不升官、入不入泥潭都看天命。

    半个多月后,五月初八,风允山,桓家。

    陈秋昱坐在院子里看着外面,小夫妻两人带着孩子去引魂宫还愿了,而今天他在这院子里也不是干等,他还在边等边思考,因为今天是两个孙子满月的日子,按礼要取名了,桓正清没读过什么书,起名的事交给了他来也就不用去请先生了。给两个孙子起名这事他想了近一个月,已经想好起什么名了,他现在想的是等会赋名时说的话。

    想着想着他看到梅老夫妇和他的儿子儿媳四人一起来了,梅老走在最前面,他儿子手里提着两坛酒。

    梅老过来就笑着说:“陆明兄,我这两个侄孙满月的大喜日子怎得也不见你办个满月酒?”

    陈秋昱面露一丝难色道:“梅老兄你也是知道了,正清是军户,虽说乡里人平日也没说他们什么,但大家暗里都是绕着他走的,毕竟认识了个军户摊不上什么好处不说,还怕万一熟络了以后麻烦,也就不办什么满月酒了,反正不是什么大事,我老陈家那点面子也不在这里使了,不让他们为难,就咱们两家一起喝点算了。”

    梅老也一叹:“可怜了正清这孩子,平日里见谁都笑,谁家有事都抢着帮忙。”说到这里面色一转,“不提这事了,不管他们,今天你可得跟我多喝两盅,等正清回来了也是,可不能喝少了,诺,这两坛珍藏的好酒,就是想找个好日子跟你好好喝上一顿,你可不能辜负这两坛好酒。”

    陈秋昱看了看梅老儿子手中的酒然后指了指墙边的小桌说道:“梅世侄先把酒放那边吧,今天我亲外孙满月还能亏了你们一家的酒不成,来来先进来坐着,亲家母正在准备饭食呢,正清和婧婉回来了我们就开始。”

    梅老一家把酒放好了进去坐着之后梅老又开始说:“陆明兄,今天就要给他们起名了,要不先给我透露透露起的什么名?”

    陈秋昱摸了摸自己下巴上的胡子笑着说:“梅老兄莫急,到时候自然知晓,这时候我可不能漏了天机。”

    这时一旁的梅老他儿子也凑了过来说:“陈世伯就先给我们说说呗,您看这方圆十几里的就陈世伯您一人读过书,我这永清二字还是当年您老给我起的呢,反正这两个侄儿的名字过会也就知道了,不如现在就先说出来,也让我们先品品。”梅永清这一说,旁边的梅家婆媳二人也都往这边凑了凑说想听。

    陈秋昱一看这大家都想听,也稍稍放下了点神秘兮兮的样子说:“既然你们都想听,那我就先给你们说说,不过等会正清和婧婉回来了你们可得给我管住嘴,别说我已经告诉你们了。”

    身边四人皆是点点头说一定,而陈秋昱正准备说时却听见外面一声喊,众人一回头只见桓正清和陈婧婉二人已经抱着孩子走到了院子外面。陈秋昱此时也是笑了笑说:“他们回来了,那这名字我可就先保住咯。”然后笑着往院子边走去了,梅老也是一笑,然后带着家里人一同跟去了院子边。

    桓正清见梅世伯一家人已经到了,便开口说:“小侄见过梅世伯、伯母。”说罢便和陈婧婉一起往里走。

    他们进去后梅永清边走边说道:“你们这回来的也太是时候了。”

    桓正清听罢只觉一头雾水,而其他人则是一起笑出了声,桓正清赶紧问是怎么回事,但是除了笑声之外还是没得到什么答复,本来还想问出个所以然,却被陈秋昱打住了,说让他们先去帮他母亲去弄饭菜,他也没继续纠缠,和陈婧婉一起把孩子交给梅永清夫妻二人代为照看后就去后面帮忙了。

    不多时,桓正清、陈婧婉和桓母三人回到了院子中,他们已经弄好了饭菜,现在都还放在厨房用竹罩盖着,要等陈秋昱给两个孩子赋名结束后再端上来开始吃。

    陈秋昱见人都在了便停下了和梅老的闲聊,梅老也心领神会地停下了之前的话题。

    这时陈秋昱说道:“既然都准备好了,那我们开始吧。”说罢梅老一家人就都在撤掉饭桌后走到了一旁:梅老和妻子坐着,梅永清夫妻二人站在身后,桓母和陈秋昱一左一右坐在上把位方向,中间空出了一小段距离,背后中间的位置放着一个小桌,桌上有一个香盆,前方上供着一尊老君爷像,桓正清和陈婧婉抱着两个孩子站在二人对面,桓正清抱着的是老大,陈婧婉抱着的是老二。

    陈秋昱看了看天上的太阳,然后又看了一眼面前抱着孩子的二人,然后起身缓慢地往他们身前走去,他边走边说:“桓氏自正清始上溯,父荫植,祖成钰,曾祖束野,高祖仁治,自高祖迁至沥县至今五世共历时一百四十年,循水土金木而避火,然天道之无常,自高祖仁治避水患而迁,六年前终经火乱,既水火之灾患已满,遂今日为保子孙平安,破旧秩。”

    说到此处他已经走到了小夫妻二人的面前,他看向了桓正清,桓正清顺势半跪,然后陈秋昱继续说:“桓氏而自远迁之始天下太平,边无大战,宗族得以保存。然军户之身终为桎梏,虽保存宗族而未能开枝散叶广布四方,此实无奈。正清为桓氏当世之主,陈氏之婿,年二十五婚三年而得二子,为桓氏五世之仅有,遂今日为求子孙之福,循新理。”

    说罢转身向后走回去坐在椅子上,他刚坐下桓正清和陈婧婉二人抱着孩子跪下,二人一起开口说道:“我桓氏正清(我陈氏婧婉),今日破旧秩,循新理,请父母允许,请世伯、伯母见证。”然后齐齐做了一个叩首的动作,但因为抱着孩子只是半俯身了一下。

    此时陈秋昱和桓母二人一起开口:“我桓正清之母(我陈婧婉之父)上告先祖,代先祖允许今日破旧承新。”

    说完后桓正清与陈婧婉二人起身往前方走去,走到了陈秋昱和桓母面前,然后陈秋昱和桓母也起身。

    桓正清将手中的孩子交给了陈秋昱,然后去撤掉了两把椅子,撤掉之后陈秋昱转身面向老君爷像说:“老君爷在上,今日为两外孙取名,不遵循旧时字辈只为求其一生平安,望老君爷成全。”说完看了看手中的孩子,“正清,上香。”

    桓正清拿着三支香点燃后拜了拜然后将其插入了香盆之中,然后对陈秋昱说:“请岳父起名。”

    陈秋昱抱着孩子转身向后走去,其余人也都跟在他身后,他走到了院子中间之后双手向前一远一近托举着孩子,凝视片刻后他把孩子交到了桓正清手里。

    “我陈氏自经历一百八十年前天下大乱到一百五十年前天下初定后,人丁凋敝,至今八世,本已独存一支,唯有我与小女婧婉二人,而一月前天赐龙虎,此,天不弃桓陈也!虽赐龙虎,然天道已然,世间纷乱扰扰,不求英俊勇武,但求良善清宁,不求经天纬地,但求安定太平。宁,安。”

    “祈宁,祈安!”陈秋昱最后喊出了这两个名字,自此刻始两个孩子中的老大就叫桓祈宁,老二就叫桓祈安。

    此时的氛围无疑是有些沉重的,本来有两个男孩对农户和军户来说都是好事,但军户两个孩子都是男孩的话,一旦打起仗来又不知能否存活,所以才会取宁安二字。

    梅老看出了这一点,于是他赶紧连声叫好打破了现在的沉寂:“好!好!好一个宁安,这两个侄孙日后定能应了这宁安二字。”

    梅永清也是在一旁说道:“不愧是陈世伯,取名就是有水平,要不以后陈世伯也给我儿子取名算了,我爹没这水平。”

    梅老听罢转过去嗔怪了一声:“你爹我水平只是不外显,你小子懂什么。”

    梅永清反呛一句:“好好好,水平高到我名字还是陈世伯取的呢。”

    陈秋昱这才回过身来笑着说:“你小子就知道嘴贫,放心,日后侄孙的名字我肯定给起。”

    之后桓正清也开口说:“好了好了,你们再扯这个菜可就凉了,咱们先吃饭吧,我先说好,梅兄弟今天可别喝不过我让弟妹把你抬不回去。”

    梅永清丝毫不惧地说:“桓哥可别小看我,今天准备好,别到时候嫂子又照顾孩子又照顾你忙不过来。”

    陈婧婉听罢一笑然后对着桓正清说:“你且放心喝,别到时候耍酒疯吐孩子身上就好。”

    之后梅老见气氛已解,也不记刚才的话了,只附和着说进去喝酒的事,之后陈婧婉把孩子交给了弟妹手里帮忙照顾之后便跟着桓母一同去端菜了,其余人都先上桌,而陈秋昱则是先将老君爷像请回了堂屋内才上桌。

    所有人都上桌后,孩子由桓母和陈婧婉各抱着一个。桓正清没急着挑菜或者吆喝喝酒的事,而是微微向前俯身说:“酒先别急着喝,给你们说个事,你们猜今天我们去引魂宫还愿的时候看到了什么?”

    其余人除了陈婧婉轻轻笑着之外都伸着脖子等桓正清继续说下去,梅永清也是直接开口问他们看到了什么,还说要是没什么要紧的可别随便拿什么理由来挡酒。

    “嘿,之前那引魂宫传出来三件事,另外两个就不说了,这天师收弟子这事可是传了这几个月都没弄出个所以然,县衙那边也传出来过消息说天师弟子使二月初一被敬熙真人带回来的,但这么久还真没人见过这天师弟子。”

    梅永清当即就忍不住出口问道:“莫非桓哥和嫂子见到了这个天师弟子?他是什么个来历?他叫什么?”

    “就你心急,也罢,我也就不卖关子了,我们还完了愿去找敬炘真人给婧婉问脉象,但自从二月二过后敬炘真人就没再药王殿出现过了,虽然现在药王殿前也有个跟敬炘真人同辈的敬焕真人给人看诊,但我们还是想找找敬炘真人问问,毕竟是凌逸天师的弟子,我们就在道宫内问了一圈,最后看到那敬炘真人抱着个孩子在三官殿门前,那孩子就是天师收的弟子,听真人说那孩子叫铭书,还没满一岁呢。”

    陈秋昱也是来了兴致:“二月二那天我去拜玉皇的时候就听说有个什么传人,搞半天也还是个还不会走路的娃娃,那是不是咱家这要是运气好点以后也能出个真人?”

    梅老大笑一声后说着:“陆明兄怎么还没喝就醉了,凌逸天师的五个弟子都没听说过谁有俗家父母的,更别说你这俗家外公了。”

    陈秋昱也是自觉失言,于是尴尬地跟着一起笑笑就当这事过去了。桓正清倒是没什么忌讳,也不放心上,而陈婧婉却是心中一沉,但也没表现在脸上。

    桓正清拿起酒坛边倒着酒边说:“祈宁和祈安以后要是能拜入哪位真人门下当个弟子倒也好,天师弟子也就不奢望了,图个太平就好。”此时他已经给二位长辈和梅永清都倒上了酒,梅永清接酒的时候他还有点拘谨,只是见桓正清边说边倒也不好打断他的话,只好站起来双手举碗接了这碗酒。

    桓正清给别人倒完酒之后最后才给自己倒酒,倒完后继续说:“只是不知道我这军籍能不能入道籍,现在这引魂宫风头正盛,听说现在来负责修缮引魂宫的监造可是布政使大人,足见朝廷对引魂宫的重视,万一哪个真人看上了他们俩,说不定还真能让他们摆脱这军籍的束缚。”此时的陈婧婉低头看着孩子不语。

    此时梅老在桌下用脚轻轻踩了梅永清一下,而后梅永清直接端起碗站起来说:“桓哥,儿孙自有儿孙福,两个侄儿无论是否拜入道宫门下肯定都能应了这宁安二字,今天是两个侄儿满月的喜日子,这喜酒我可是垂涎已久了,桓哥,陈世伯,我先干这一碗,祝两个侄儿日后太平康健。”说罢便将碗里的酒一饮而尽。

    他喝完后梅老也开口说:“老汉我可是等今天这顿酒等得喉咙都快冒烟了,正清啊,今天可得让你知道知道世伯的酒量,陆明兄也别光杵着,我也先干了。”

    陈、桓二人见此也是应下了这两碗酒,谢过之后都干了下去。梅老知道桓家的难处,所以才会想拜入道宫门下摆脱军籍,但他知道军户的身份有多难摆脱,而且当几年道士又还俗是要回归军籍的,再加上去当了道士能不能再有下一代都可能是个问题,所以他估摸着这个话题继续下去可能又会让本来高兴的气氛再度沉闷下去,便示意梅永清起来敬酒,也好在这小子开窍,一点就通,不然他还真不知道怎么好好喝这一顿酒。

    在这之后几人便都重新倒满了酒,开始慢慢吃菜喝酒,边聊边吃,边吃边喝,直到都喝不下了,被扶着到床上去休息,所以这一天梅老一家又在桓家住下了,一家人直到第二天清晨才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