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重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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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 那些不能被提起的

    棉被上猝然绽放几点血花。

    男子急急从枕下翻出一个木盒,打开盖子,取出一个瓷瓶。

    “吃药!”

    他的手微微颤抖,倒出一粒药丸放进绿栀手中。

    绿栀平稳一下呼吸,就要吃下。

    “不要吃!”

    和小周比起来过于安静的唐柳忽然喝道,一向慵懒的嗓音竟有些凄厉。

    床头的油灯一阵猛烈地颤抖。

    绿栀一怔,药丸滚落在被子上。

    “你什么意思?”

    男子猛然抬起头,目光如刀一般落在唐柳身上。

    “你们是在饮鸩止渴吗?”唐柳上前一步。

    “药丸拿给我看!”她没有贸然走到绿栀的床前,示意男子亲自动手。

    “你……是谁?”男子看着她的目光多了一些探寻。

    唐柳抬手摘下笠帽。

    “秦桑,你还认得我吗?”

    咦?竟然有故人相认的戏码?!

    小周惊讶地猛然回头,看了看唐柳,又看了看那个男人。

    “你们?认识?”他手指游移几下,又很快收了回去。

    男人微微蹙眉,看着唐柳一身脏污破袄和摘下笠帽后清俊白皙的脸。

    在昏沉残破的土坯房里,这张脸实在过于美丽,仿佛笼罩了一层玉光。

    这样的似曾相识。

    渐渐,他的眼中多了些许暖意。

    “小唐?唐柳?”

    “是我。”唐柳微微一笑,走到男人面前。

    “真的是你。”

    “秦桑,八年未见了。”

    八年了吗……

    秦桑的目光仿佛穿过了眼前的唐柳,看到了八年前那个白衣红绫,粉雕玉琢般笑眯眯的小女孩,突然精灵一样跳出来,昏暗的山洞仿佛骤然生光……

    “那时你还是个十来岁的小姑娘。”秦桑的嘴角终于有了一丝笑意,仿佛忽然有春风吹融了坚冰的一角。

    “秦桑……唐柳……这么巧,你们不觉得你们的名字还挺般配的吗?”小周忽然嘿嘿一笑。

    “你不是第一个这么说的人。”秦桑摇摇头,语气有一丝无奈。

    “还有谁说过?”小周连忙问。

    “我师父。”唐柳道:“八年前我师父也说很巧。”

    “那后来呢?”小周又问。

    “什么后来?”唐柳不解。

    “我是说……没交换个信物定个娃娃亲什么的?”小周脱口而出。

    当啷。

    “抱歉,我不小心碰到了……”一直沉默的绿栀有些惊慌。

    一只茶杯落在地上,水渍缓缓洇开。

    “后来就是我们八年没再见过了。”唐柳瞪了小周一眼,又道:“绿栀姑娘,你别当真。长辈一句玩笑话而已。”

    “你们聊,不用管我的。”绿栀朝向唐柳的方向,微微点了点头。

    才只是刚满十七岁的女孩子,慌乱而失落的情绪藏也藏不住。

    唐柳眼中满是痛惜。

    秦桑早已起身,撤去地上的碎片,又给绿栀斟了一杯茶,试了试水温,喂到她唇边。

    “小唐,既然你说不能吃,那一定有依据,是因为什么?”说起绿栀的药,秦桑再次失去了笑容,认真地问。

    唐柳走到床边拾起那粒药丸认真地端详片刻,放到鼻端闻了闻。

    “如果我没猜错,这药是不是每次服过几个时辰,绿栀姑娘精神便会好很多?但面色潮红气息急促?”

    “不错。”听到唐柳的话,秦桑面色越来越凝重。

    “这药,吃了多久了?”唐柳问。

    “差不多半年前,我差点儿便死了,钱婆婆从沟渠里把我捞上来安置在这里,那时便开始吃药,真是吃了很久了……”绿栀的脸色越来越苍白,声音微微颤抖着。

    半年前绿栀的遭遇之惨,唐柳早已耳闻,不然也不会在当今天子面前公然承认,自己就是故意不救,放任江尧被杀。

    只是没想到绿栀撑到了现在。

    可惜,这已是极限。

    秦桑的手忽然握紧,青筋暴现。

    绿栀虽然看不见,但似乎一下便感受到他的怒火,轻轻握住了他的手。

    唐柳没有提起江尧。

    “这药闻起来淡淡酒味裹着一丝异香,应该是添了萝蘑兰,微量可续命强神,而日积月累却会令人头痛欲裂,双目如盲,进而五内如焚而死。”她想了想,继续说道。

    “你可有办法解毒?”秦桑的目光中流露出一丝期盼。

    “这……绿栀姑娘本已伤至肺腑,再吃了许久这药,怕是……毒已攻心。”

    唐柳越说越不忍,看向绿栀的目光充满忧色。

    绿栀却微微一笑。

    “怪不得我渐渐就看不到东西了……其实,我早就怀疑钱婆婆给的这药治不好我……但只求每日精神好些,终究……还是把秦大哥等来了啊。”

    “绿栀……”秦桑手指用力,啪地,捏碎了装药的瓷瓶,“我竟然没有察觉……”

    也许是不忍察觉。

    唐柳心中叹息。

    纵然发现这药毒性极大,但若不吃,怕是绿栀都活不到今天。

    “秦大哥,我死之前还能见你一面,与你共度这两日,我……已是知足了……”绿栀声音越来越虚弱,但脸上笑意不散。

    “秦桑,我有个朋友,略通一些解毒之术,你若能带绿栀离开这里,我让她试试看。”唐柳略一迟疑,便说道。

    “其实,我本也想带绿栀走,只是一直没有机会。这几日城里查得太紧了。”

    秦桑握拳的手青筋迸现。

    为什么城中严查,当然是因为江尧之死。

    他咬了咬牙:“如果我在动手之前便得知绿栀还在,我宁愿……放过那个畜生,先带她离开这里。”

    “秦大哥……”绿栀的手握得更紧。

    “我有办法让你们出城。”唐柳忽道。

    “小唐你……”秦桑疑惑。

    “秦桑,你来京城这段日子,除了报仇,竟完全不关心其他的事么?那你怎么得知江十三行踪的呢?”一旁的小周都有些吃惊。

    唐柳执掌绣衣阁之事在京城掀起偌大风浪,这段日子她的名字可谓响亮至极。

    秦桑竟全然不知。

    然而大雪之日埋伏大理寺门前,当街暴起刺死江尧,而后鸿飞杳杳,计划之周密,时机把握之精准,纵然秦桑武功高明,但他一个对京城丝毫不了解,无依无靠的外地人孤身做到这一切也断无可能。

    不要说小周,连唐柳都有些不解。

    冷冽如刀锋般的秦桑,忽然有些踌蹰,他看了看绿栀,又看了看唐柳,竟然没有说话。

    唐柳心中一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