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潘余人正站在荣国公江运之的书房里。

    荣国公江运之，当朝皇后的长兄，在年逾五旬的时痛失爱子，悲伤之情连潘余人这样木讷的人都感受到了。

    因为一柱香已经燃尽，荣国公还在负手背对着他，一言不发地看着墙上一幅稚子提灯图。

    潘余人只能一直沉默。

    良久，江运之才转过身来。

    “十三死时，你不在？”他的声音低沉而平静。

    “是。”潘余人没有迟疑。

    “你在哪里？”

    “那时，正巧娘娘召见了我。”

    “怎么会这么巧啊！”江运之长叹一声。

    “确实太过于巧合。娘娘今日急召我进宫，是因为就在今早，她收到了一张字条。”潘余人说着便从怀中取出一物，“就是这个。”

    江运之接过字条打开。

    江家十三，命不过午。

    潦草的八个字，没有落款。

    “哼！”江运之大怒，“这算什么？”

    如果此刻唐柳在这里，会立刻明白为何江皇后看到她拿出的字条，会是那样一种神情，原来江皇后在见到唐柳拿出的字条之前，已经见过一模一样的。

    “娘娘突然收到这样的传讯，一时情急，传了臣去。臣见到字条急忙出宫查问，却得知唐柳收到传讯，带人去了大理寺。我匆匆赶到时，已经迟了。”潘余人道。

    潘余人很难不承认，自己被调虎离山了。

    但是谁来调他呢？

    “娘娘那里，怎会收到这种东西？”江运之也不解。

    深宫之内，谁传进去的呢？

    “娘娘说，当时这字条忽然就出现在点心盒里。娘娘疑心有人捣鬼，把当值的人都一一查过，并没有发现可疑的人。”

    “可疑的人？这些日子，那唐柳在宫中出入过多次吧？我看她就很可疑。”江运之冷哼一声。

    “唐柳的确在宫中来去自如，不过这几日只在事发之后才进了宫。”潘余人迟疑了一下，答道。

    “不管她和这字条什么关系，她就不该在十三出事之后才故意出现在那里。”江运之冷冷地说道，“我，不会放过她！”

    他猛然一掌拍在案头：“你盯紧她，杀害十三的人，多半和她脱不了干系！”

    潘余人躬身称是。

    唐柳回到自己的宅院之中时，娇娇已经在迎了出来。

    一进门，娇娇接过唐柳脱下的貂裘，也脱去一身寒意。

    唐柳的宅院不大，但精巧别致，一个小湖四周回廊拱绕，四角凉亭，夏日里清风徐来，冬天有暖阳的日子也闲雅怡人。

    但唐柳才住了几个月，还没见过夏天的光景，也没闲情逸致在湖畔赏雪，对这个家而言，她真的很像一个过客。甚至她的屋子里都没什么多余的装饰，几案上插着一枝腊梅已经是屋子里难得的颜色。

    雪洞一般的屋子，看着都冷。

    幸好还有暖洋洋的炭火和热腾腾的茶。

    唐柳接过热茶，叹气：“娇娇，我饿。”

    连个午饭都没吃成。

    她话音才落，娇娇已经端来了鸡汤。

    “先吃一点暖暖胃，等一下饭菜便送过来。”

    “还是我的娇娇最好了！”唐柳接过汤碗，作势要亲上娇娇的脸颊。

    “哎呀小姐，你又来了！”娇娇一笑，轻轻巧巧地躲过了。

    “唉我的小娇娇，轻功这么好却专门用来对付我，我这个小姐当的还有什么意思啊……”唐柳哀怨。

    娇娇哈哈笑，早已经习惯了她的作态。

    “查到什么了。”唐柳不再开玩笑。

    “那个跑掉的小子果然是太府寺的杂役，他们都叫他小周。”娇娇自己年纪也不大，偏偏要叫他小子。

    “只是个杂役啊……样貌倒是不错。”

    小姐一眼便看得这么清楚吗？娇娇回想了一瞬，连忙继续说道：

    “他虽然只是个杂役，但却因手艺出众为人灵巧，刚刚被太府寺卿派给了施引大人。”

    “是施引大人那边的？”这件事引起了唐柳的注意。

    “不光如此，我还查到，他是沈家荐入太府寺的人。”娇娇继续说道。

    “沈家？是……那个沈家？”唐柳一挑眉。

    “没错小姐，是永安沈家。”娇娇肯定地说。

    “这就有意思了……”唐柳想了一会儿，忽然眉开眼笑地看着娇娇，“果然还得是我的小娇娇，去了这么一会儿就查到这么多！不如让我抱一下哈哈哈哈！”

    说着她轻轻放下汤勺，突然真的伸手，娇娇毫不犹豫地退后，但不知怎的只退了一步便被莫名出现在身后的一把椅子挡住一瞬，这一下的迟滞，唐柳的手就搂上了她的腰。

    “哈哈哈哈哈看你这次还逃不逃得掉！”唐柳笑嘻嘻，但也就是这一下了，娇娇身子一扭，已经脱离了她的掌握。

    “小姐！”娇娇无奈。

    “好了好了不闹了，人呢？说了半天最后是让他跑了吗？”唐柳一步落空也不再追击。

    “呃是。”

    娇娇难得露出尴尬的神情，“那小子真的很油滑，对京城的街巷十分熟悉，我们的人竟然被他甩掉了。”

    绣衣阁的人最擅长的便是窥探追踪，却竟然被一个太府寺杂役甩脱，这真是少见的事。

    “我马上亲自去把他抓回来！”娇娇不甘心。

    “倒也不急。他既然是沈家送进太府寺的人，不可能就这样逃了。”唐柳道，“守株待兔，总会出现的。”

    “而且，他虽然目睹了案发时的情形，但一个杂役，怕是所知也有限。”

    “好吧，小姐，午饭送来了，快吃吧！”娇娇忙碌起来。

    “娇娇，你和我一起嘛。”

    “我回来得早，已经吃过了呀。”

    “那吃一块点心……”

    片刻嬉闹，难得的闲适时光。

    等娇娇走出唐柳的房门，雪已经停了。

    “禀右使，大理寺送来了马车夫的口供。”

    一个黑衣人恭敬上前。

    “小姐休息了，拿来我看看。”娇娇再没有嬉笑的神情。

    此刻，她不仅是唐柳的贴身护卫，她是陈娇——绣衣阁右使。

    啪的一声。陈娇回头看了一眼，原来有积雪压断了树枝。

    她不再耽搁，与两个黑衣人在雪地中渐行渐远。

    虽然如今的京城中，窥伺的目光不知有多少，但在这座宅院里，不用担心唐柳的安全。那些看得到的，看不到的角落，绣衣阁的人还不知有多少，守护着屋中的唐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