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都卦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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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洛阳饥(三)

    仪凤四年(六七九)春,东都饥。

    十年前,孙孬蛋、陈政南迁泉州的时候,天下大饥,洛阳吸收了大批灾民。灾荒稍解,洛阳来了两个有名气的官,洛州长史贾敦实,洛阳县令杨德干。

    贾敦实与其兄长贾敦赜类似,被归入循吏之列。当时,大槐树下很疑惑,大灾刚过,这两个人来干什么?贾敦赜到洛阳整治丁口、田亩、税赋,薨于任,病因不详;据了解,贾敦实比其兄长要柔和一些。

    杨德干,华州华阴人,据传,是个异类,可归入酷吏之列。老头们问张仁亶:

    “这是你同乡,认识不?”

    张仁亶顾左右而言他。老头们理解,你还指望一个酷吏提携?不可能,凡酷吏均无下场,也没人愿意去攀附。初,德干为万年令,有宦官恃贵宠,放鹞不避人禾稼,德干擒而杖之二十,悉拔去繇头。宦者涕泣袒背以示于天帝,天帝曰:

    “汝情知此汉狞,何须犯他百姓”

    竟不之问。

    杨德干上任,三把火首先烧向县吏,凡不听话者,必然暴打,却不怎么问罪;也有不畏强暴的,被查出祖宗八代的不法行为,杖毙示众,从此县衙再无官吏敢于犯贱。打服了县吏打街头混混。孬蛋离开的那段时间,洛阳以为富不仁、见死不救为名,清理了一批豪强,唯孬蛋的结果最好,其它的都送去西、北戍边。其实,这批豪强很纯朴,最然控制着街头巷里,却没多少利益。等这批人离开,市井有些乱,小混混、侠客争霸街头。杨德干打的就是这种人,打到莫愁坊等地,而且打死不少,借以立威。确实,这些人罪不大,所作所为却惹人憎恨,民间的看法是打死活该。

    杨德干做完铺垫,等洛阳人清楚、适应了做事习惯,开始做正经事,丈量土地。当初,贾敦赜搞南市,说实在,三成都不到;这次,杨德干同样以南市开刀,专找那些有背景的中型商贾之家。一个小小的县令,到这里来,确实没人看在眼里,杨德干打死几个不长眼的家奴后,众人明白,天帝说过的话不是随便说说,打死活该。打死的人多了,怨言也多,这时候,贾敦实出面安抚,当众劝诫杨德干:

    “政在养人,伤生过多,虽能,不足贵也。”

    德干抱拳躬身称是。话的重点在伤生,并没有说做的事不对。杨德干不再杀人,却派更多的人手丈量土地,再没有那家敢于阻挠。大槐树下一早就怀疑这种长史、县令的搭配,肯定是要搞事;看到杨德干丈量土地,也清楚了自己该怎么做。一如贾敦赜当年,自愿自觉到乡里、县衙,报人口、土地。偶尔有人办手续时,看到杨县令,绝对的和蔼可亲,长着一副亲民的模样,哪有酷吏的样子?

    后面的进程,大家都能预料到,洛阳的丁口、土地急增,连一些奴婢都被责令解约,你一个富贵人家,蓄养那么多奴婢,想干什么?这种质疑,没有那家能够抵御,尤其面对恶狠狠,随时准备打人的杨县令,就算洛阳少年都要绕道走,或曰:

    “宁食三斗炭,不逢杨德干。”

    这两位官运气真好,整治洛阳的过程中,没有遇到大灾荒,考绩不知道有多好。贾敦实比较务实,没有碰触南市的商事,所以整个过程很顺利,被升迁为太子右庶子,辅佐太子贤。杨德干终于跃过县级,步入刺史行列。

    大唐注重人口、田亩、税赋,能够增加上述三指标的称为能吏或者循吏。贾敦赜有着自己的招牌,穿得破烂,马车破烂;贾敦实没有那么多讲究,没有身份标记,虽然也经常到北市溜达,体察民情,大槐树下并不认识。老头们觉得,贾敦赜实在有些不值,在其碑旁,为贾敦实立碑,号“常棣碑”。

    弄清楚原委,倒霉的本届长史、县令明白,一个地方的财富有限,租、庸、调增加,意味着地方能储藏的财富减少,抵御灾害的能力减弱。所以,这次饥荒,洛阳并没有多少能力容纳灾民。没办法的办法,除了要求维系粥棚,还要求卖粮,不许屯粮。现在已经顾不上价钱,能卖就好。石头不想、不敢卖粮,被逼无奈就挤出一些。小豕从中闻到了味道,让石头一定要卖,而且只收恶钱。石头讲了一堆道理,担心家里没粮怎么办。小豕不知道该怎么劝说,走来走去,脸色突然一变,变的大义凛然,义正辞严地说道:

    “这个时候,屯粮是大罪,咱们悄悄留下两年的粮食即可。这是风头,不卖粮,杀头都有可能。为什么只收恶钱?因为穷人才用恶钱,你懂得,粮食绝对不能卖给奸商。至于赔还是赚,不要去想。”

    孙石头摸了摸脖子,确实有点凉。立即觉得小豕之言有理,在别人家还扭扭捏捏的时候,大批卖粮,唯一要求,只收恶钱。怪事年年有,像孙家一样的大户人家还真不少,卖粮收恶钱,不收金银。孙家汤铺依旧开张,唯一的变化,一天只有一锅汤,不停地加水,一直卖到天黑。实际上,到了下午,汤已经变成沸水,连油星都找不见。尽管如此,乞丐们还是组队来喝。

    就食的灾民来了,比十年前规模大,官府不得已,调兵维持秩序。官府绝对不敢让灾民进城,会引起意想不到的灾难,对谁都不好。官府用常平仓的粮食建粥棚;洛阳大户吓坏了,用不着官府催促,维持粥棚出粥不断。不过,不知道为什么,掌勺人的手都不怎么利索,动作慢,还不停哆嗦。

    灾民被带走一些,石头带回几家手艺人,虽然没地可种,起码以后还能靠手艺维生。乞丐与灾民不同,基本上都是本地人,所以才有资格进城,靠着讨饭的资格,日子比灾民要好。

    随灾民而来的,还有恶钱。灾民、乞丐用不多的恶钱买粮食、熟食,官府不管、不问,甚至还提供方便,让大户到城外卖粮、卖食物。数不清的恶钱流入市场,进一步抬升粮价。石头每天卖粮不多,却搞的轰轰烈烈,一车车装的鼓鼓囊囊,只有一半粮的车往山下拉,又拉回一车车的恶钱。尽管如此,粮库还是一个个空下来。粮价每天涨,换回来的恶钱每天都重不少,石头的眉头都皱的快碰到了鼻子,唯一的冲动就是揍小豕一顿。家主心情不好,所有人都静静地做事;小豕呆在城里,不敢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