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书生像是变成另外一个人，又像什么都没变。村子里第一批小孩四岁多快五岁的时候，进学舍读书。孬蛋认为，要从小练武，众人赞同；郑书生认为，小时候需挖掘天赋，重点培养，不至于浪费掉这份天赋。每天天不亮，做母亲的将小孩送到学舍，孬蛋亲自执教，教武功。吃过晨食，读书写字；吃完餔食，郑书生带着他们做农活。农耕是一家之根本，必须从小学习，这不是思想教育，而是实实在在干活，称之为耕读。教书之余，郑书生看医书，学着给人治病。一段时间以后，竟然像模像样，说起来都是医理，尽管病人听不懂。

    贞观二十二年正月，太子右庶子马周病逝，享年四十八岁。在大臣里面，马周算年青一代，大槐树下倒是没有哀伤，老头子们脸上的表情让旁人明白，你看，我早知道会是这个结果。不过，没人敢议论，都变的忧心忡忡，似乎还更可怕的未来。六月，凌烟阁功臣萧瑀病逝；七月，凌烟阁功臣，开府仪同三司房玄龄病逝。这次，不再是忧虑，而是恐惧，房玄龄可以说是一等一的文臣，与杜如晦、魏征不相上下，凌烟阁排名并不一定代表水平。

    贞观二十三年四月二十三，凌烟阁功臣，开府仪同三司李靖病逝。李靖是一等一的儒将，老头们认为，就打仗而言，李靖排名第一，其次是尉迟敬德、秦叔宝，李勣只能算小辈。老头们隐晦地交流，一年之内，最厉害的文武二大臣去世，绝对的不祥之兆，天之将倾。五月二十六，太宗崩，太子继位，长孙无忌、褚遂良为顾命大臣，辅佐新皇。老头们终于松口气，仿佛等到了要等的结果；随后，众人哭泣，比魏征去世时场面宏大。老仙感觉到，老头们对唐太宗观感很好，评价很高，却没有上次那么伤心。

    孬蛋的脑袋长的与老头子们不一样，他只在乎瓦岗寨有关的人、事。武连县公李君羡结交妖人，被诛杀；郭孝恪在龟兹战死。孬蛋吓尿了，把老仙拉到孙圪垱，正好碰上王柔中也在，三人躲在窑洞里密谈。老仙、王柔中闻到一股骚味，皱起鼻子四处寻找，也没找到源头。

    孬蛋详述两人的历史，都是纵横西域的大将，瓦岗寨出身，是仅次于秦叔宝、李勣、张亮的名将，比程咬金、牛进达厉害。李君羡之死，众人都清楚，却不清楚郭孝恪战死的经过。孬蛋找了好多人，才打听到龟兹之战的细节。

    皇帝任命阿史那社尔为昆丘道行军大总管，契苾何力、郭孝恪为副总管，西征龟兹。最初，阿史那社尔征战折罗满山（天山）以北，击败高昌西北的处月、处密两部，然后转战折罗满山以南，从焉耆西部出兵攻打龟兹。折罗满山南部，山脚是融雪滋养的绿洲，再向南是大沙漠。中国大军沿着狭窄的绿洲向西进击，依次攻取龟兹的多褐城，都城伊逻卢城，拨换城。阿史那社尔令郭孝恪驻守伊逻卢城，亲自领军追击，破拨换城时，俘虏龟兹王诃利布失毕。不知道什么道理，龟兹国相那利出逃后，回军向东，袭击郭孝恪部，与伊逻卢城反叛的龟兹人，将郭孝恪等千名将士堵在城门附近，郭孝恪父子中流矢而死。事后，那利被擒，与龟兹王诃利布失毕一起，被送往京城。皇帝没有杀两人，释放并有封赏。

    孬蛋本身有战争综合症，认为整个龟兹之战，中国将领全部立功，而龟兹王、相的结局不算太差，唯独郭孝恪父子战死。所以，认为头顶有把利剑，随时会下杀与瓦岗寨有关系的人。

    老仙也看不明白，虽然网上的宫斗剧多不胜数，囊括了世上所有的阴谋。到了现实世界，因为利益太复杂，根本看不出受益人，无从分析。老仙还是那句话：

    “这些跟你一个芝麻官有什么关系？别瞎想，自己吓自己。你看，李勣与牛进达驰骋高丽战场，不是活的好好的？”

    王柔中并不这么看，因为一直与康惠澄研究商道，知道那么一点利益关系，所以对孬蛋讲：

    “我是生意人，看法跟你们不一样。应该不是针对瓦岗寨，最多只是威慑。你看李勣、牛进达、程知节，还有很多叫不出名字的瓦岗寨人，都活的老老实实，没人会去找他们的麻烦。”

    老仙与孬蛋点头称是，这还是头一次，以前每次大放厥词，等来的是孬蛋、石头的拳头。显然地位不一样，待遇也不一样。受到鼓励，王柔中继续说道：

    “倒是侯君集、张亮、李君羡、郭孝恪四位，都是驰骋西域的名将，西域是什么？按照西域以西的人的说法，那可是流着牛奶和蜜的商道。说几位将军与商道没关系，谁也不信，甚至可能将手伸到洛阳、宋州。如果说他们的死与利益有关，那也一定是与商道有关。我们通远市被排斥在大宗生意以外，与把持商道有关。”

    以王柔中的小身板，连台前的人物都搞不清楚，更不可能知道背后的势力，一切都是利益猜测。通远市也不再是小生意人的乐土，有利益就不可能远离纷争。年后，很多房牙子到通远市各商铺，给出优厚价格买商铺，但没人会卖。本来就是小本生意，没了店铺也就没了生意，以后怎么维生？

    房牙子阎荀子找到王柔中，照例给出不错的价格。柔中打趣道：

    “荀子，你不是白日发梦吧，要是你，你会卖吗？”

    荀子正襟危坐，严肃地回答道：

    “我不会卖，但是，王掌柜，我实话告诉你，你别出去乱讲，雇主身份不一般，孬蛋县尉也扛不住。多余的话我不敢讲，你好好考虑。”

    柔中与二娘商量很久，不得要领，郁闷之际碰上被吓尿的孬蛋。孬蛋、老仙更加不知道该怎么办，只能说走一步看一步，通远市那么多商贾，天塌下来还有高个子顶。现在的大槐树下是恐惧加烦躁，没人关心什么王玄策单骑战天竺，也没人关心四海宾服，老头们除了对未来的恐惧，还关心自家的财产。聊来聊去，也想不出什么好办法，只觉得前景渺茫。房牙子暗中透漏不少信息，言外之意，卖了铺子一切平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