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世梦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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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尚

    白杜行至小镇,向学堂方向走去,路经街道,只见街道一墙脚下瘫坐这一位老乞丐,此时眼神迷离,身躯不断发抖。贫穷人家大多最不喜冬季,严寒则代表需要最基本的食物和衣物,温饱二字最为不易,而像此时眼前之人,更是奢望,能挺过冬天便是不易了,可惜他熬过了严冬,却没看到盛夏。老乞丐忽的身体停止发抖,双臂垂下,头颅一歪,离开人世。

    白杜心中默哀,低头感叹其命运凄凉,刚想抬脚上前,突然抬头看见一身披大红僧袍,面容枯槁的密宗大和尚出现在老乞丐身旁,面露悲悯。

    只见其弯腰伸手,握住那老者的手,为其诵经。

    白杜便停了脚步,继而低头,一齐为其念经。

    道路上一僧一道一前一后,皆轻声念经,二人一伸手一低头,二人所念经文不同,二人年龄不同,二人并不相识,二人不知对方从何而来又当去往何处,皆只是为其超度。

    伸手是禅。

    低头是道。

    白杜与大和尚将老人安葬在了镇外,此时大和尚便面朝白杜,双手合十道“贫僧空寂,自西域烂陀山而来,路径此地,见过道长。”

    烂陀山,即使白杜再孤陋寡闻也只其一二,这座佛教圣地,几乎是与坐落东海的白马寺并称天下佛学根源,东西交相辉映。烂陀山名气之大,不乏坑蒙拐骗之徒借其名号,逢人边说自己从烂陀山而来,可冒充烂陀山僧人可不是易事,烂陀山戒律极严,修行极苦,从此时白杜面前僧人便能看出一二。

    白杜为何不怀疑该僧人是否来自烂陀山,该僧身着大红僧袍,赤足行于大地,但只因刚才一举白杜便觉其言不假。

    白杜赶忙执手回礼道“小道白杜,寄身于这平溪山中,若大师不嫌,可到寒舍歇脚。”

    寂照道一声佛号,便随白杜往道观而去。

    观中两人相对而坐,白杜心中好奇如今王朝之中那位登基后便一直推崇黄老之学,甚至如今龙虎山的一位天师还常伴其左右,被大多朝堂中之人戏称为青词宰相,虽说名声不大悦耳,可奈何不住得上位宠幸,龙虎山的地位也是一再拔高,隐约快要盖过武当、青城等道教名胜,一跃要成为道教祖庭。道教兴盛则意味着释家备受打压,当今圣上本就有崇道贬佛之意,加之朝中那位天师顺应天心也好出于私心也罢的推泼助澜,整个王朝竟有了灭佛之势,在近几年更是愈演愈烈,偏居一隅的白杜也有所耳闻,更有甚者传闻佛家圣地的白马寺也被朝廷贴上了封条,禁止香客参拜。在如此环境之下这位密宗大师为何会出现在中原内地的江南道中,不禁引人深思,其中道理白杜只是好奇而已,并未也不愿向其问起。

    寂照仿佛看穿白杜心思,但只是浅浅一笑说道“贫僧自西域而来,入蜀进中原,一路向东,已去过武当,如今则北上向王都而去,最后便是去一趟龙虎。”

    最后?

    白杜不由皱眉,天下道教各名胜,能与龙虎争夺道教祖庭之位的,其实只有武当能与之抗衡,但武当一方面是不愿入朝传教一方面是其性情淡雅不愿争斗,才被龙虎压一头。武当山好说话不愿为难这位大和尚,可龙虎山作为灭佛的幕后推手,怕真会是其最后之地。

    白杜轻声道“大师本身在中原之外,何至于此。”

    寂照低眉看向白杜为他沏的茶,茶面平静,冒着丝丝热气,离开杯口三寸便消弭在空气之中。

    寂照缓缓开口道“中原灭佛,其实是灭的禅宗,但烂陀山得去洞悉其中的大势,其实没了香火无妨、没了寺庙也无妨、没了僧人没了佛像也不重要,重要的是不能丢掉心中的‘经’。儒家圣人诗三百,一言以蔽之,思无邪。老君西出函谷关,三千道德经,求清净。贫僧斗胆向世人讲经,至于讲多少,世人听多少,不过是尽人事听天命罢了。”

    白杜只觉该僧是愿做证大宏愿之人,可白杜并不是跳脱之人,刚想要开口却被寂照打断。

    两人对话其实白杜说话极少,寂照仿佛是证得他心通,微笑道“多静坐以收心,寡酒色以清心,去嗜欲以养心,诵古训以警心,悟至理以明心;所谓‘万缘放下,妄想自消’是不错的,但‘万缘’是那样容易放下的么?我终究是个僧人,看似自堕,实则自救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