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得觉得很奇怪，眼前这个小胖子怎么这么能说，他先是把彼得恭维了一番，顺带也夸了夸救火会，从救火会又说到了工部局，从起始沿革到机构设置再到掌故秘幸几乎无所不谈，话里话外不断暗示自己和工部局的董事会如何熟悉，和几名华人董事关系如何之友好，可说来说去就是没有涉及正题，彼得几次问他检查的事可总是被他又绕了出去，弄得彼得相当恼火，只不过一来对方毕竟是这里主事的，彼得也不想闹得太僵，二来伸手不打笑脸人，这小胖子说话虽然不着四六，但态度却非常客气，而且还弄了一桌子的酒菜，所有彼得也就耐下性子听他胡扯，由于两个人在大厅里说话，看不见外面的动静，如果彼得知道外面发生的事恐怕也不会坐得住。

    又说了一会儿话，只见一个救火会的人匆匆的走进大厅，在彼得耳边说了几句，彼得听完眉毛就竖了起来，立即起身朝外面走去，周佛海来不及阻拦，只得也跟了出来。

    柳园的草坪上围了满满一圈人，76号的人正拿着皮管水龙准备往水罐里灌水，而救火会的人则挡在车前不让他们动作。

    “怎么回事，你们要干什么？”彼得一边拨开人群往里面走，一边对着76号的人喝问道。

    李士群正在那边指挥，看见彼得这架势，知道周佛海并没有说服彼得，只得迎上去笑着道：“别误会，我的手下看到你们车上的水罐空了，想帮你们加满，并不是搜查噢。”

    “不需要，”彼得摇着头道：“救火设备的操作是相当专业的，我不会允许非专业人士操作这些设备，而且我们的守则上有规定，水罐的清洗和加注都必须在基地内完成。”

    李士群见彼得又是一副油盐不进的样子，心里也来了气，刚想发作，却见周佛海从后面上来，拉着彼得道：“其实兄弟们也是好意，这里有现成的水龙水管，省得你们回去再忙了，如果你不放心，可以让你的队员在旁边监督指导，我保证我的人言听计从。”

    “周先生太客气了，不过我想问一声，如果不是因为你们丢了东西怀疑我们，你们是不是还会这么客气，”彼得说到这里嘴角掠过一抹嘲讽：“据我所知助人为乐可不是你们做事的风格。”

    周佛海见彼得把话挑明了，而且又说得难听，也就不再跟他客气，冷冷一笑道：“彼得先生是聪明人，既然把话说到这里那我也就跟你实说了吧，我们丢的东西相当重要，如果不能完全排除你们的嫌疑你们今天是走不了的，我们双方的力量对比你也看到了，至于你拿工部局来压我，我也不怕，你既然知道我们的身份也应该知道我们的身后是谁，如今的上海已经不是你们西洋人的天下，再过两年估计你们通通都要滚出上海去。”

    周佛海说完也不理彼得，转身对着李士群道：“还愣着干嘛，动手啊。”说完头也不回地扬长而去

    李士群听周佛海这几句话心里别提有多痛快了，把手一挥，对着身边的刘言大声喝道：“动手！谁要是敢阻拦就把谁抓起来。”

    彼得见对方要来硬的，一时也没了主意，回头朝着自己的队员看去，就在这时，只听人群里有人鼓噪起来：“这也太欺负人了吧，我们是来救火的，不是来偷东西的！”

    “是啊，把我们当小偷了，这传出去我们以后还怎么干活啊！”

    “就是，费力不讨好，真他妈憋屈！”

    很快几个人的鼓噪变成了大多数人的愤怒，进而演变成对峙乃至碰撞和推搡，草坪上的场面开始混乱起来，虽然76号的人多，但救火会的人也不少，76号的人掏出了匕首短刀，而救火会的人也抄起了斧子和钢钎，在这种混乱的情况下李士群也不敢下令开枪，眼看着场面渐渐的就要失控，忽然传来“砰，砰”两声巨大的枪声响，众人一惊，不由自主地停下手朝着枪响的方向看去，只见不远处有三个人正朝他们走来，中间一人朝天举着一把手枪，枪口上还冒着缕缕的白烟。

    李士群回头一看，只见左边是影佐，右边是铃木，中间举着枪的则是岩井，心里暗叫糟糕。丢了文件是大事，虽然周佛海声称文件已经和赵夫子一起投火了，但是这种说法本身就经不起推敲，糊弄一下汪精卫可能还行，但以影佐的精明肯定瞒不过，他原本以为这些日本人已经离去了，那样的话只要最后把文件找回来，把人抓住，就算出了柳园着火这种纰漏也是瑕不掩瑜，可是如果现在就被他们知道文件丢了的话，这办事不力的罪名当场就落到头上了，即便事后追回文件抓到人，也不过是个戴罪立功，恐怕日本人也不好有什么好脸给自己。

    影佐来到李士群跟前，神色不豫地指着混乱的人群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怎么就打起来了？”

    “……唔，……是，……可能是我手下的兄弟和救火会的人有点小误会吧。”李士群支吾道。

    “误会？是什么误会还要动刀动枪的？”影佐把眼睛一瞪道。

    “我们怀疑这次着火是有人纵火，而纵火的人就藏在消防队里。”李士群尽量避重就轻地说道。

    “是火先着起来还是消防队先到？”影佐奇怪地看着李士群问道。

    “是先着的火。”

    “那怎么纵火的人会在救火队里？”

    李士群知道影佐误会了，急忙解释道：“我不是救火队的人纵火，而是担心纵火的人藏在队伍里蒙混出去。”

    影佐听完“哼”了一声，指着草坪上三三两两相互对峙的两拨人，皱着眉头道：“你就是这样找人的？”

    “不不不，”李士群急忙解释道：“其实人我们已经看过了，没有在里面，我们现在怀疑他们藏在水罐里，想往里灌水把人逼出来，可是对方不同意，所以才有了冲突。”

    “你觉得纵火的是那几个人吗？协议已经被偷了吗？”果然怕什么来什么，影佐问起了协议的下落。

    “从各种迹象分析应该是他们，目的是制造混乱，至于协议……，”李士群刚说到这里一个声音从身后传来：“至于协议，由于负责人员的疏失，导致文件被大火损毁，当然这于协议本身没有任何影响，我明天就着人重新誊写一份送到贵处补签。”李士群扭头一看，周佛海不知道什么时候来到了自己的身后。

    虽然有些半信半疑，但周佛海毕竟不同于李士群，面子还是要给的，影佐长长地“……唔”了一声，点了点头道：“……没有丢那就最好。”

    “那么现在的场面周先生打算怎么处理？”岩井一边低头摆弄着手枪一边问道。

    周佛海眼睛转了转，嘿嘿一笑道：“专业的事情还要专业的人来处理，这件事上我听李主任的。”

    “那就请李主任说说吧。”岩井依旧摆弄着手枪，看也没有看他们两个。

    李士群心里暗骂周佛海老狐狸，但这毕竟是自己的职责，想了想，一咬牙道：“我想请宪兵队入场，把这些人缴械了，然后我们会仔细搜查每一个角落，直到把人抓住为止。”

    “不行！这样会引起外交纠纷，”岩井断然否决道：“租界虽然号称公共，但背后还是英国人，现在外务省正和英国人打得火热，不会同意去惹他们的。”

    “那将军的意思该如何处理？”李士群哈着腰，态度恭敬地问道。他本想既然日本人已经插手，索性把他们拉进来，如果宪兵队入场，不要说现场的这些人，就算再多一倍也是白饶，可是既然岩井不同意，他也无可奈何，于是索性把皮球踢给岩井。

    “放了。”岩井眼睛也没抬，轻描淡写地说道。

    “放了？”李士群吃惊地看着岩井。

    岩井略略抬头斜了李士群一眼：“这里是你们的地盘，你们有充分的决定权，所以你如果不放我也没意见，但是有两点你要记住，第一日本国不会插手这件事，第二你要保证事后不会收到任何租界方面的抗议和投诉。”

    李士群心里暗暗叫苦，岩井话虽说得漂亮，但这两条摆在眼前自己不放人行吗？看了影佐一眼，只见影佐冲他点点头，叹了口气，转身冲着刘言道：“……收队吧。”

    话音刚落，只听身后传来岩井的声音：“如果你真有什么怀疑的话可以找人跟着他们，这些人出了柳园再有什么事的话就跟我们没关系了。”

    夜已深，初冬的街道被淡淡的薄雾笼罩着，四周的景物都有些若隐若现，路上几无行人，忽然间几辆救火车连续呼啸而过，刺耳的警铃声打破了冬夜的宁静，不久之后，又有几辆轿车驶过，远远地跟在救火车的后面，刘言坐在第一辆车副驾驶的座位上，紧紧地盯着前面的救火车，他特意关照司机不要跟得太近，又熄了车灯，目的就是不要让对方察觉，幸好晚上起雾，在这个距离上对方应该很难发现自己，而救火车上一闪一闪的警灯却让刘言不至于跟丢。

    虽然岩井说出了柳园就和他没关系，但李士群不是莽汉——出了柳园就是租界，而且对方的人数也不少，真要干起来他没有胜算，所以他最后还是决定采取稳妥的方案，一方面派人暗中跟着，摸清对方的情况，另一方面调派人手武器，一旦确定那三个人的行踪就把他们一锅端了——他不相信那三个人会一直待在救火会里。现在李士群几乎可以肯定那三个人就混在救火会的人或者车里——刘言四个手下的尸体在电影院放映厅的柜子里被发现了，他们是留下来看守柜子的，因为刘言怀疑有人藏在柜子里，还有一个人是救火会到了之后派上去通知他们撤离的，很显然刘言的怀疑是正确的，柜子里藏的就是他们三个，而救火会的人是他们的接应，要不然仅凭他们三个就无声无息地干掉了自己手下四个特工，那是万万不可能的。

    救火车一路没有停留，直接开进了静安寺的沪西救火会，回到基地后的救火队员们简单的洗漱和进食后便纷纷上床睡下了，基地不一会儿又恢复了宁静，就在此时，两条身影从基地的宿舍走出，来到了停车场，只见其中一个大汉走到一辆车旁，蹲下身用力一拉水罐底部的一个扳手，把一块钢板从罐体上揭了下来，露出一个五十公分左右的洞口。

    罐子一打开张治平便迫不及待地钻了出来，长长地吁了口气，对着大汉道：“大方你要是再不来我就要被憋死了。”。

    “我在顶盖上打了好几个洞，足够三个人呼吸的。”大方认真地说道。

    高黎第二个钻出来，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道：“自由的空气真好啊！”

    最后一个下来的是墨兰，冲着一直站在大汉旁边的人甜甜的一笑，伸出手道：“谢谢你彼得，谢谢你救了我们！”

    彼得没有和她握手，反而伸出双手给了墨兰一个大大的拥抱：“不要说这种话，我们是朋友，而且如果要谢的话也是我谢你，感谢你帮我照顾薇薇安。”

    “我哪里有照顾她，反倒是蹭了她不少的咖啡。”墨兰笑着道。

    “一路上你们有没有发现后面有人跟踪？”张治平一边脱着身上的救火衣，一边问道：“我感觉李士群刚才已经起疑心了，如果真让他灌水的话我们现在已经变鱼汤了。”

    “我们的车在中间的位置，看不到后面是否有人跟踪，不过我问过最后一辆车的人，他们都说没有发现跟踪的。”大方道：“不过李士群一向贼得很，我们还不能掉以轻心。”

    “东西都准备好了吗？”墨兰说着也开始卸下身上的救火服装。

    “都准备好了。”大方拍了拍身上斜挎着的背包。

    “那我们走吧。”墨兰同彼得道了别，和张治平高黎一起跟着大方从后门离开了救火会基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