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七章 二进宫
就在启示登出的第二天早上,高黎收到一封信,信是赵夫人送过来的,据说是买菜回来在地上发现的,估计是谁从门缝里塞进来的。信封上没写地址,落款也是空白的,打开信封一看,里面是一张今天晚上大光明电影院的电影票,高黎拿着电影票楞了半天,忽然会心一笑,心里暗暗佩服张治平的机智。对于需要隐藏自己的张治平来说再没有比电影院更好的地方了——漆黑的环境不容易被别人发现,观众的注意力都集中在电影上面,电影的音乐声又可以掩盖他们交谈的声音……,看来自己登的那封启示还真的有效果了。怀着期待的心情度过了一下午,高黎在路边的饭摊上随便吃了点东西就直奔大光明而去。
大光明电影院开在南京路上,旁边就是派克饭店,对面是跑马厅公园,是上海滩最负盛名的娱乐场所,号称远东第一电影院。高黎赶到大光明时正好开始检票,他在检票口稍稍等了一会儿,可是并没有看见张治平,心想他可能已经先进去了,便也检票入场。高黎的座位在最后一排靠左边的过道,他四周看了看,右手边的座位空着,前面的座位上坐着一对男女,一边嗑着瓜子一边窃窃私语,他见张治平还是没有到,只得先在位置上坐下,过了一会儿灯黑了下来,电影开始放映。
电影放的是卓别林的默片,影院里不时爆发出哄堂的笑声,高黎原本也无心观看,只是电影演得极为幽默精彩,不一会儿也看得津津有味。正看得入神,忽然觉得旁边有人碰了自己一下,扭头一看,自己身边不知道什么时候坐了一个人,由于影院里的光线微弱,也看不清对方的样貌,看轮廓是个男人,和张治平也有几分相似,只是戴了眼镜,又有胡子,也不完全一样。
“是我。”旁边的人开口说道,却没有转头:“不要看我,看电影。”
虽然对方声音极低,但高黎一听就知道是张治平:“你什么时候到的,我怎么没看见你。”高黎的声音也压得极低。
“我很早就到了,看见你进来的,我多买了一张票,就再过去几个位子。”
高黎眼睛往右面瞟去,果然不远处空了一个座位。
“我们杀了柳生,日本人必定不会甘心,通过你找到我们是一个办法,所以我不得不谨慎一点。”张治平一边看着电影一边说道:“……说吧,有什么事,我知道你用这个办法找我必定有急事。”
“汪精卫已经和日本人达成秘密协定,承认满洲国,实质割让内蒙华北和特定岛屿以换取日本人支持他组建政府……,我打算阻止这件事。”高黎用最简略的方式把事情说了一遍。
张治平有些惊讶,对于汪精卫的动向他一向非常关注,在和高黎的聊天中好几次有意无意的把话题往这个方向上引,但每次高黎都讳莫如深,似乎给他划了一条线——工作是工作,朋友是朋友,没想到这次主动找自己来说,恐怕他已经决定下汪精卫这条船了。
“你有没有把相磨报告拿给他看?从长远来看日本人注定要失败的。”张治平道,在他看来相磨报告已经把日本人的底牌亮明了,只要有点见识的人都不会把自己绑在日本这条船上。
“看过了,没有用,他现在已经是铁了心了,对他来说谁输谁赢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谁能让他上位。”
“那你打算怎么做。”
“我想把这份协定捅给新闻界,利用舆论,利用民意来使汪精卫回头。……你对报界熟悉,所以想让你帮我筹划一下。”
张治平倒吸了一口凉气,他很清楚如果把协定公开的后果——汪精卫的民意基础必定崩塌,对其所谓的和平运动是一个致命打击,但是另一面汪精卫一方必定不会善罢甘休,对于把消息捅出去的人会疯狂的报复,高黎将会处于极度危险之中。
“你真的打算这么做?你这样做等于是和汪精卫决裂,而且也会把自己置于危险之中,你可要想好了。”张治平提醒道。
“这些我都想过,那天晚上赵夫子找我托孤,打算以死明志,这件事对我触动很大,我不会看着他去死,也不会看着汪精卫周佛海之流把这个国家卖完,这是我必须做的!”高黎的语气非常决绝。
张治平知道高黎已经打定主意,沉默了片刻道:“这件事情总体来说可以做,但是有两点需要考虑周全,其一,既然是秘密协定一旦公开双方必定都不会承认,甚至反污报纸造谣,这件事牵涉的双方是日本政府和汪精卫,这等于是让那些报馆赌上身家性命,以我的估计在上海无论是中文和西文报纸在没有真凭实据的情况下是不会刊登的,当然你也可以找找重庆的报纸,但是那毕竟局限在西南一隅,对于日战区的影响力有限。第二点就是人身安全问题,虽然我知道你有牺牲的决心,但是你有没有想过一旦协定被泄露,汪精卫和日本人一定会对相关人员进行惩处,不光是你,包括赵夫子在内只要是当初反对他们签协议的都会遭殃,先不说协议泄露出去的效果会如何,但是这一定会成为影佐周佛海清洗异己的借口,你本来是想救赵夫子一家的,到头来恐怕也是竹篮打水。”
高黎想了想,觉得他说的有些道理,尤其是第二点他的确没有想周全,只是就此罢休也不甘心,此前张治平曾经说此事能做,想来他已有主意,便问道:“那你有什么想法?”
“暂时没有,”张治平摇摇头:“这件事不简单,你给我一点时间筹划。”。
“这个自然,不过我的时间恐怕不多,这个月底他们要举办一个签字仪式,逼着赵夫子到场联署,这件事赵夫子是绝不会做的,倘若到那个时候还没有办法恐怕他真会以死抗争的。”高黎忧心忡忡的说道。
“人命关天的事我不会耽搁的,最多三天我会给你答复的。”
“好,到时候我怎么联系你?”
“最近风声太紧,据说76号和日本宪兵队正在全城搜捕我和墨兰,所以还是我来联系你吧。”
高黎点点头,这种事情的确张治平远比自己在行。
“墨兰还好吗?”提起墨兰高黎眼前便浮现出那齐肩的短发和浅浅的笑意。
“自从那天花旗银行之后我就没再见过她,这段时间她应该会暂时避一避,不过我会想办法找到她。”
“但愿她不会有什么危险。”高黎有些担心地问道。
“她是专业的,我相信她能够保护好自己。”张治平说到这里忽然心中一动,道:“……这件事如果能够得到她的帮助的话就好了,她这方面的能力比我们都要强。”
“话是不错,但我实在也不愿意她再为我冒险,毕竟她已经被76号抓了一次,我真的不愿意看到她再受到什么伤害。”对于墨兰被抓的事高黎依旧耿耿于怀。
“这事我会一并考虑的,不过你对共产党人可能不是很了解,他们是凭信仰和信念做事的,只要他们认为值得做的事是不会因为危险而退缩的。”
刘言是看着高黎走进电影院的,据他所知看电影并不是高黎的爱好之一,在他们的跟踪记录里他还从来没有进过电影院,这让刘言有了大鱼要出现的预感。他一方面让人打电话回总部请求支援,同时把剩下的人手重新安排了一下,重点是盯住电影院的几个出入口,在做完这些后刘言独自跟在高黎的后面走进了电影院。
电影院里人流攒动,只见高黎在检票口站了一会儿,东张西望的眼神一看就是在等什么人,一直到电影快开场了才检票进场。看着高黎进了放映厅刘言也抬腿往里走,刚到门口却被检票的拦住了。
“先生你的票。”检票的扬着手上的票根示意道。
刘言根本没有票,临时去买票又怕耽误事,眼睛一转,一把勾住检票的脖子,在耳边轻声道:“76号办事情。”说完敞了敞衣襟,露出里面的手枪。
检票的吓得差点没坐到地上,哆哆嗦嗦地道:“您……您请进,……请进。”
刘言不再理会他,放开手径自进了放映厅。一进放映厅就看见高黎坐在最后一排的过道边,几乎就在自己的边上,刘言急忙低下头装作找座位,以免被发现,虽然高黎不认识自己,可是如果张治平也在的话就不好说了。不得不说高黎选的这个位子让刘言很难受,可以选择的监视位置就只有同样最后一排,要不然还得时时回头,早晚会被发现。好不容易在另一侧的角落里找到一个空位,所幸从观影的角度看这个位子实在很糟糕,所以直到散场也没有人坐过来,此时刘言才能定下心来观察高黎那边的情况。高黎旁边的座位是空着的,那应该是留给和他接头的人,可奇怪的是直到电影开映了那个位子依然空着,这让刘言有些拿不准——难道高黎真的是百无聊赖了?不过电影开始了一段时间后他旁边的位置就坐上了人,而且那个人不是从外面进来而是从同排旁边的座位上挪过来的,如果不是刘言始终盯着高黎的话很可能就会漏过这个细节。虽然两个人面朝着荧幕似乎一直在观影,不过借助时明时暗的光线依然可以发现两个人在交谈,但是刘言无法确定旁边的人是不是张治平,一来是光线不明二来离得有些远。
终于电影结束了,电影院的灯光亮起来,把整个大厅照得通明,即便是戴了眼镜留了胡子,但刘言一眼就可以认出高黎旁边的那个人就是张治平。此时影院里的观众纷纷站起身,沿着两处通道向外走去,刘言心里一动,高黎和张治平坐在最靠出口的地方,如果他们随着人流出去,人潮汹涌再加上张治平又画了妆,外面值守的人未必会认得出他,很可能被他溜走,想到这里一边用力往通道挤过去,一边眼睛紧盯着他们俩。幸好高黎先起身走了出去,而张治平则坐在椅子上没有动,刘言脑筋一转就明白他们的用意——如果高黎被跟踪的话,先出去可以把跟踪者引走,这样张治平出去的时候就比较安全了,听李士群说这个张治平在日本接受过专业训练,果然思虑缜密,这让作为同行的刘言暗暗佩服。
当人群走到一半的时候张治平也站了起来,这时候是人流量最大的时候,整个通道几乎到了水泄不通的地步,他挤进人流刚要往外走,忽然觉得身后有一双眼睛盯着自己,扭头看了看却没有什么发现,这让他有一种不好的感觉。随着人流出了放映厅,外面是宽敞的大堂,人流在大堂里迅速被稀释,张治平快步往出口走去,他依旧可以感觉到后面那双盯着自己的眼睛,那种无形的压力让他开始小跑起来并且很快就到了门口,正在这时,忽然身后有人大声喝道:“抓住他,那个戴眼镜留胡子的。”话音刚落几个原本站在门口东张西望的家伙迅速朝他扑了过来,张治平扭头看去,只见不远处刘言正指着自己喊道。
“抓住他,他就是张治平。”刘言一边喊着,一边拨开挡在前面的人流,朝着他奔来。
张治平知道不好,马上改变方向,向右手边的一扇小门跑去。他来的时候就已经做过功课,知道那扇小门可以通往隔壁的同福里,同福里是石库门人家,弄堂纵横交错四通八达,只要到了那里就有很大的机会把后面的人甩掉。张治平跑进小门转身把门关上,小门外面是一条长长的甬道两旁的墙边堆放着各种各样的杂物,他找了一根木棍插在了门把手上作为门栓,又弄了一些杂物堵在门口,还弄做完只听门外已经想起了砰砰砰的砸门声,他只得放下手中的东西,往甬道的另一侧跑去,一边跑着一边还不住地把两边的杂物推倒在地,希望以此阻碍后面的追兵——他知道那道被自己拴住的小门以及门后那些东西并不能阻挡住这些穷凶极恶的76号特务。
张治平一路穿过甬道来到了另一扇小门前,出了这扇小门就是同福里,然而他的心却一沉——门是关着的。就在开映前他还特地来看过,这扇门是开着的,门口有个老头守着以防逃票的溜进来,他还和那个老头聊了几句,据说这扇门是火灾的应急通道,工部局规定任何时候都是不能关的,这才让他放心选择这里作为应急的逃生路线,可是现在门非但关上了,而且看门的老头也不知去向。他上前抓住门把手推了推,小门纹丝不动,显然已经被人从外面锁上了,他又握着把手使劲摇了摇,门只是轻微的晃动了一下,他退后几步,对着门用力踹了一脚,门晃了几下依旧没有开,此时甬道那一头传来一声连一声的巨响,他回头看去,只见那一头的门已经摇摇欲坠,他心里一急,退后几步然后狠狠地撞向了那扇门撞去,门剧烈地摇了摇但还是没有开,张治平没有放弃,一次两次三次,像疯了一样撞向那扇门,这是他唯一的希望。
然而最终奇迹没有发生,当刘言出现在他身后时他正准备第四次尝试。
“你不用再费力气了,门是我锁的,而且就算你撞破了这道门,外面还有我们两个兄弟守着。”刘言看着高黎狼狈的模样,笑着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