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不速之客
由于影佐去南京的派遣军总部开会,谈判暂时停了几天,对于是否接受日方的条件汪精卫依然在观望,而围绕这个问题争论的两派则已经偃旗息鼓,毕竟该说的道理都已经说了,接下来就等着汪精卫下决心。虽说谈判暂停了,但是高黎却依然每天都会去联络处,在他看来正好可以利用这难得的间隙整理一下之前谈判的脉络,为后面的谈判做准备——虽然周佛海并没有要他准备,也不会用他的准备。
这天下午正在办公室忙着,忽然门房上来报告说有个日本人找他。
听到是日本人高黎心里一惊,难道是柳生阴魂不散,又回来找他了?再转念一想,柳生受伤未愈,就算是铁打的也不会这么快就康复,而且柳生的习惯都是躲在暗处,怎么会这样大摇大摆的来找他呢?
“他叫什么名字,找我有什么事?”高黎问门房。
“他没有说,只说是您的老朋友。”门房回话道。
高黎皱了皱眉头,心里暗怪门房做事糊涂,弄清访客的身份事由不是门房的基本工作吗?“你下去,弄清楚来客的身份和来访事由再上来通报。”高黎冲着门房道。
话音刚落,只听一个声音在门外响起:“你高黎好大的官威啊!中国人的衙门真是不好进呢。”
高黎朝门外看去,只见一个戴眼镜,留着小胡子的男子正站在门外冲他翻白眼。
高黎一下子从座位上站了起来,几步走到男子的面前,拍着他的肩膀高兴的地道:“佐佐木!真没想到,原来是你啊,你怎么会来上海,又怎么找到我这个地方的,你要来上海怎么也不和我打个招呼,不过无论如何能看到你我真的很高兴……!”佐佐木是高黎在日本读书时最好的朋友,高黎回国后两人依然保持着这种关系,所以面对着这个惊喜高黎显得有些语无伦次。
“你这家伙不够意思,搬了家也不告诉我,幸好我在这里还有几个朋友,要不然真以为你失踪了呢。”佐佐木说着一屁股坐到对面的沙发上。
“本来是要写信告诉你的,可是这段时间忙,一直抽不出空来,……要不要喝茶,我这里有汪精卫给的极品大红袍,比你们那些尽是茶叶沫子的抹茶强太多了。”高黎半开玩笑道。
“先给我一杯凉水,这一下午都在路上,喉咙都快冒烟了。”
高黎给佐佐木倒了一杯水,见门房兀自杵在那里,挥挥手把他打发下去。
佐佐木接过高黎递过来的凉水一饮而尽,抹了抹嘴笑着道:“你懂什么,我们的抹茶可是继承你们唐朝衣钵,你没有听说过‘碧云引风吹不断,白花浮光凝碗面’吗?倒是你们,老祖宗的东西都忘的差不多了。”
“抹茶传自中国不假,但在我看来那种吃法更多是食而不是饮,炮制得多了总难免有斧凿气,如果要尝出茶的本味不如直接冲泡。”高黎一边说着,一边泡了杯茶递给佐佐木。
佐佐木接过啜了一口,果然香醇甘郁,点了点头道:“端的是好茶,下次有机会倒要买些原叶回去,按照抹茶的制法试试是否如你说的有斧凿气。”
两人喝着茶,高黎问道:“说真的,你怎么会来上海的?来了几天了?”
佐佐木撇了撇嘴:“香港领事馆定的一批物资被派遣军扣在了上海,领事让我过来交涉,已经来了两天了,天天和他们磨嘴皮子。”
高黎知道派遣军一向蛮横,佐佐木这次恐怕要费一番功夫,不过这种事情涉及敏感,两人虽是朋友但佐佐木不愿多说高黎也就不问了。
“你还记得武藤教授吗?”佐佐木换了个话题。
“当然记得,在大学里他对我挺照顾的,他还好吗?”对于武藤先生高黎的感情有些复杂,当初在日本读书的时候武藤是他的导师,高黎可以说是他最得意的弟子,不仅在学术上倾囊相授,在生活上也照顾有加,可是后来因为相磨会的事情两人闹的很不愉快,最后高黎负气回国。
“岂止是照顾,可以说对你是情同父子。”虽然佐佐木也是武藤的弟子,可并不知道高黎和武藤之间曾经的不愉快:“前几天我接到武藤先生的信,信里还提到了你。”
“哦,他是怎么说的?”高黎心中一动。
“也没什么,只是要我转达他的问候,他不希望因为你的回国而中断了彼此的友谊,虽然两国处于战争状态,而他和你一样也是一个爱国者,但是作为一个理性的爱国者战争并不代表他的意愿。……对了,他还说要你多注意安全,据说有人在打听你的一些情况,他不确定对方到底有什么意图。”
高黎明白武藤说的肯定是柳生打听相磨报告的事情,站在武藤的立场上于公他不能不把自己知道事情的如实报告,于私他又为高黎的安危而担心,所以才写信托佐佐木转达,也是由于这个缘故在信里无法说的太细,武藤对自己的关心高黎心里还是非常感动,点了点头道:“武藤教授一向待我如同子侄,即便回国我依然对他充满敬意,如果你能面见他一定要转达我的谢意。他近来怎么样,身体还好吧?”
“身体倒没有什么大碍,就是这里难受。”佐佐木说着指了指脑袋。
“头疼?”高黎问道。
“也可以这么说。”佐佐木叹了口气:“国内的气氛狂热得有些惊人,连不大点的小孩都整天扛着木刀木枪嚷嚷着要圣战,老师写了几篇文章呼吁国民冷静,结果被骂到不行,之后索性闭门著述,不问世事了”
“以老师的见识和性格恐怕也很难忍受这种愚鲁,闭门谢客反倒是好事。”高黎也叹息道。
“……对了,你知道相磨会吗。”高黎喝了口茶又问道。
“相磨会,那是什么东西?还是什么组织?”佐佐木一脸茫然地看着高黎。
高黎有这一问原本只是想试探一下,看看佐佐木是不是知道点什么,见他这样说,便摇了摇头:“算了,这事牵扯复杂,不说也罢。”
佐佐木和高黎彼此有一定的默契,见高黎不愿说也就不再追问,随即找了别的话题聊开去,两个人聊聊说说,不知不觉已经太阳下山。佐佐木看了看表:“时间不早了,你晚上没事吧,一起吃饭,我知道有家居酒屋就很不错。”
“你这个在香港的日本人居然都能打听到上海的馆子,果然是吃货本色。”高黎打趣道。
“没办法,平生就只有这一样爱好,总不能太过亏待自己。”佐佐木摊着手,满不在乎地道。
庶民居酒屋开在虹口一条不起眼的小巷里,只有一开间的门面,除了门口挂的店招外没有任何装饰。进到里面也是狭小,一个长条的柜台把房间隔成两半,里面算是厨房,柜台外面放了几张高凳权做餐位。不过里里外外收拾的干净整齐,灯火也很是亮堂,所以看起来也不算太过逼仄。
高黎和佐佐木到的时候里面已经有一个客人,老板正在柜台后面忙碌,见有客人进来抬头打了个招呼,两人一边同老板打着招呼一边在柜台前坐下,先到的那个客人扭头看了他们一眼,忽然开口道:“这不是佐佐木君吗?”
佐佐木正和高黎说话,见有人和自己说话,转过头去一看,也露出惊喜的模样:“是岩井君啊,这么巧?”
两人寒暄了几句,佐佐木又对高黎介绍道:“这位是岩井君,这个地方就是他告诉我的。”
高黎和岩井互相打了个招呼,这时老板送上茶水和菜单,岩井笑着对佐佐木道:“那天我就说要请你来这里吃,今天既然遇见了,就让我来做个东吧。”
佐佐木看了岩井一眼,笑着道:“既然有人要请客那去,那我们就别客气了。”说着拿过菜单,跟老板商量着点菜。
“岩井君在哪里高就?”高黎见岩井默不作声地坐在那里,不想冷落了东主,找着话和他攀谈。
“哪里有什么高就,做一点生意而已。”岩井道。
“岩井君以前当过兵吧?”
岩井一怔,扭头注视着高黎道:“哦,高黎君怎么知道我参过军?”
“我认识几个军人,他们的手指上也都如岩井君一般有着厚厚的老茧。”
岩井见高黎说得若无其事,知道他只是就事论事的闲聊,笑了笑道:“高黎君观察细致,不知道对眼前战争以及中日关系的走势有什么看法。”
高黎是谨慎的人,和岩井又是初识,所以不愿意深谈,打着哈哈道:“我们这里有个习惯叫做莫谈国事,岩井君最好还是入乡随俗。”
岩井呵呵一笑道:“对于这个习惯我是不敢苟同的,当年法国贵族托克维尔游历美国时发现此地人民非常愿意谈论国是,无论大事小情皆如自己家事般参与讨论,托氏认为这种议政的热情才是美式民主的基础,而在你们国家也有风声雨声读书声声声入耳,家事国事天下事事事关心的说法,莫谈国事只是满洲人入关后压抑民间舆论的做法,没想到高黎君却把满清的遗臭当圭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