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雾语
繁体版

第二十五章 顺藤摸瓜

    李士群坐在办公室里,手上摆弄着影佐给他的那个钱包,桌上还放着那支手枪,这两天他一直在研究这两样东西,可总是不得要领。钱包是普通的牛皮皮夹,像这样的款式满大街都是,皮夹的四周略有磨损,看起来已经用了一段时间,里面有几张纸币和几角钱的硬币,除此之外没有任何可以说明身份的东西,他甚至剪开了钱包的夹层,可是依旧一无所获,让他感到奇怪的是他虽然让人拿着皮夹在市场上打听,可是都不知道是哪家的货。至于那把枪就更加普通了,这种汉阳兵工厂仿制的毛瑟手枪是国军的制式武器,这两年战事不利,大量的逃兵溃卒把各种武器送进了黑市,要想通过追查武器来源得到线索那是比登天还难,眼看着时间一天天的过去,对于钱包和手枪的调查一无进展,这让他大为头疼。就在这时,忽然有人敲门。

    “进来。”李士群头也没抬,依旧看着那个钱包。

    “老大,博文报的事情搞定了。”进来的是吴四宝,76号的行动队长。他是青帮出身,即便进了特工总部依旧一副江湖气。

    李士群抬起头看了他一眼:“开枪了?”

    “开了两枪。”吴四宝挠着头皮嘿嘿干笑了两声:“原本是想动刀子的,可是那个家伙似乎发现了什么,一见我们兄弟撒腿就跑,一边跑还一边叫巡捕,我怕把巡捕招来不好办,就掏出枪给了他两枪。”

    李士群摇了摇头,没说什么,继续低头看手上的钱包。说实话他是并不是很喜欢吴四宝这个鲁莽的大块头,但是又爱惜他的武艺枪法,同时两人又都是青帮大佬季云卿的门生,所以平时还是很容着他。

    “你在看什么呢?给我看看。”吴四宝见李士群的注意力都在那个钱包上,也凑了过来,对于自己这个师兄,他是一点也不见外。

    “你见过?”李士群斜了他一眼,这种没大没小的做派是李士群最讨厌吴四宝的地方。

    “好像见过。”吴四宝盯着钱包道。

    “见过?真的假的?在哪里见的?”李士群蓦地从位子上站了起来,激动地道。

    “别急,让我再仔细看看。”吴四宝从李士群手上拿过钱包里里外外仔细地看了一遍,道:“真的见过,前年文老四过四十岁生日,拿这个钱包做回礼的,我也有一模一样的一个,里面还放了八十八块钱的纸币,文老四这两年生意做的好,出手也不小气。”

    “文老四是谁?”李士群问道。

    “文老四是顾竹轩的徒弟,也是悟字辈的。”

    李士群点点头。顾竹轩是通字辈大佬,天蟾舞台的经理,江北大亨。不过行事颇为低调,收的徒弟不多,也不太惹人注意。“可是像这种钱包再普通不过,你怎么认定是文老四回礼的呢?”李士群又问道。

    “文家是开皮具行的,这一批钱包是为他生日订做的,你看这里层上面还印着‘文寿’两个字。”

    李士群顺着吴四宝手指的方向看去,果然有文寿二字。“我之前也看到过这两个字,还以为是普通的商标,没想到是文家的回礼。”李士群拿过钱包:“你能不能查到这个钱包的主人?”

    吴四宝挠了挠头:“这有点困难,那天去了不少人,不可能每个人都抓来问吧。”

    李士群想了想:“走,去找文老四,看看他有什么办法。”

    文老四见到他们俩非常客气,他以前和吴四宝一起在跑马厅卖香槟票,后来又先后加入了青帮,两人的关系相当不错,知道他们来意后立刻把管家找了过来,管家拿着钱包看了看道:“这个容易,这批钱包上都烙着流水号,和礼单上的流水号是一一对应的,当初是怕漏了谁的回礼就难为情了,只要和当时礼单上的名字对一对就知道是谁了。”

    李士群和吴四宝在管家的指点下果然发现在里层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里烙着一个数字。不一会儿,管家拿来了礼单,两相一对,发现这个钱包是给一个叫张贵才的人。

    “这个张贵才是谁?”李士群问道。

    “是顾家棠徒弟,顾家棠跟杜老板去了香港,但是他和我老头子顾竹轩的关系很好,对我这个晚辈也不错,知道我过生日还特地拍电报让他的徒弟张贵才过来贺寿。”文老四解释道。

    “你知道这个张贵才住哪里吗?”吴四宝问道。

    “不清楚,不过他在十六铺有个张记黄包车行。”文老四说到这里看了吴四宝一眼:“你找他干什么?”

    吴四宝没有回答,只是冲他摆摆手,又眨了眨眼睛。文老四知道吴四宝是干什么的,自然不愿惹是生非,也就不再问了。

    一离开文老四家,李士群马上让吴四宝去把张贵才请到76号。76请人的方式不太好看,但是效率却相当高,李士群回办公室没多久,吴四宝已经带着张贵才出现在他的面前。张贵才是一个小个子,站在牛高马大的吴四宝旁边如同默片里的劳莱和哈代,显得很是滑稽。他的神色有些气急败坏,恐怕也不是心甘情愿过来的。

    “张先生,我请你来没有什么恶意,只想请你认一下这只钱包。”李士群一边说着,一边把钱包递到张贵才的面前。

    张贵才接过钱包仔细看了看,道:“这不是文老四生日的回礼吗?他不是也有一个?”说着指了指吴四宝。

    “那这个钱包是你的吗?”李士群继续问道。

    “这我哪里知道,那天像这样的钱包每人一个。”张贵才撇了撇嘴。

    李士群皱了皱眉,眼睛一瞪刚要说话,只听吴四宝对着张贵才道:“你仔细看看,这个是不是你的那个。”

    “我真不知道!”张贵才苦着脸道:“那个钱包没几天我就送人了。”

    “送人了?送给谁?”

    “你也知道我平时喜欢穿短衫的,用不惯钱包。我有一个徒弟是在洋行里混的,平日里都是西装革履的,我就把钱包送他了。”

    “他叫什么名字,在哪里可以找到他?”

    “叫胡平,听他说是在福煦路上的德诚洋行里做事。”

    “很好,”李士群点点头:“我想请张先生帮我一个忙,协助我们把胡平请到这里来,等事情结束了我礼送先生出去。”说完又对着吴四宝道:“四宝,你去开一间客房让张先生休息,你们俩是老朋友,晚上弄些酒菜好好陪陪他。”

    张贵才虽然满脸的不愿意,但是76号是什么地方他心里很清楚,也只得答应下来。

    第二天一早,刘言带着张贵才和几个手下直奔德诚洋行。本来吴四宝自告奋勇要负责此事,李士群最后还是决定让刘言带队。德诚洋行开在一幢四层楼房里,刘言让手下等在门口,自己和张贵才两人进去找人。

    进门是一个大写字间,好几个人在里面忙碌。刘言看了张贵才一眼,张贵才冲他摇了摇头。

    “你们找谁?”有职员见两人在门口探头探脑,过来问道。

    “我们找一个叫胡平的人。”刘言陪着笑脸道。

    “有什么事吗?”

    “我们是他乡下的亲戚,逃难到了上海,听说他在这里上班,想找他说两句话。”

    “真是不巧,胡平这几天没有过来上班,据说是生病了。”职员有些惋惜地说道。由于战争的关系,从外地到上海投奔亲戚的人特别多,那职员对他们俩倒颇为同情。

    “那你知道他住哪里吗?”刘言问道:“他以前给过我们地址,但是找过去发现已经搬了。”

    “这倒不太清楚。”职员摇摇头,又转过头去问里面的同事:“你们有谁知道胡平家住哪里吗?”

    “好像是在静安寺一带,”坐在里面一个职员回答道:“我前两天给他转寄过一些信件,这是他的地址。”一边说着一边在便签上写了个地址递了过去。

    刘言接了地址千恩万谢的走了出去。张贵才在旁边看着不禁暗暗佩服他胡扯的本事。一行人马不停蹄赶到胡平的住处,刘言先是观察了一下附近的地形,让人守住几个关键的路口,随后才和张贵才朝胡平的家里走去。还没到门口,远远的就看见胡平从家里出来。

    “胡平,你要去哪里啊?”张贵才大声地招呼道。

    胡平看见他们迟疑了一下,撒腿就往后面跑去。

    “追。”刘言一声令下,后面的几个手下立刻追了上去。刘言自己倒是没追,好整以暇的搭着张贵才的肩膀,溜溜达达的进了胡平的屋子。

    胡平的屋子陈设简单,除了桌椅床铺外,就是一个箱子。刘言注意到桌上放着一些书,凑近看了看,大多是小说之类的,其中夹杂着几本工运方面的书籍,甚至还有一本共产党宣言。

    “还是个赤色分子!”刘言嘟囔到。“你们是怎么认识的?怎么还收了他做徒弟?”转头又问张贵才道。

    张贵才正站在那里发愣,见刘言发问才回过神来:“他刚来上海那会儿在我码头上做苦力,我看他人机灵,肚子里又有点墨水,就让他做计筹,哪知道这小子也会来事,非要拜我做老头子,我看他人还可以就开香堂收了他。”

    “那他怎么又去洋行里做了?”刘言有些不解地问道。

    “后来他在码头上认识了一个跑单帮的外国人,通过他的介绍进了德诚洋行。不过这小子还算懂事,就算进了洋行也没少往我这里跑,又是烟又是酒的,那天我一开心就把钱包送给他了。”

    两人说着话,刘言不停地在房间里翻翻找找,过了一会儿,手下来报告胡平被抓住了,刘言和张贵才走出屋子,只见胡平被几个人押着站在对面,脸上和身上有好几摊擦伤,而自己的手下也有几个灰头土脸的,显然是交过手了。胡平脸上露出不忿的神色,一个劲的质问为什么抓他,刘言没有搭理他,叫过几个手下吩咐道:“你们在这间屋里埋伏一个礼拜,只要是来找他的一律抓起来送到总部。”

    张贵才在旁边听着暗中咂了咂舌,眼前这个看上去斯斯文文的人手段竟是如此狠辣。

    胡平被“请”到76号后表现的相当硬气,甚至在老安那里呆了一晚上后依旧不吐一个字,这让李士群有些沮丧,不过在刘言从口袋里拿出几封信放到胡平的面前时,他的堤防开始崩溃了。

    “你给他看的是什么信?”李士群有些好奇的问道。

    “是几封情书,在他的枕头底下找到的,应该是他女朋友写给他的。”刘言回答道。

    “……唔,你倒是有心了。”李士群面无表情地说道。

    刘言嘿嘿一笑道:“我记得您曾经说过人都有爱恶,这种爱恶往往就是他的弱点。这话真是富于哲理啊!”

    虽然不记得自己是否说过这话,但刘言的彩虹屁还是让李士群颇为受用。

    根据胡平的交代,他原来是一个地下工运组织的成员,这个工运组织是受共产党SH市委领导的,他在其中是一个小组的头目。七七事变后这个工运组织也调整了工作方向,主要以抗日工作为主,他这个小组的任务是暗杀和破坏,所以有一定的武装。在引谍行动前一天,他忽然接到上级指示要他们第二天晚上执行一个特殊的任务,具体什么情况上级没有说,只是让他们在愚园路集合,然后听从一个叫墨兰的人的指挥。

    “我们到愚园路后在一处房子附近待命,八点多的时候有人从房子出来,我奉命带一个人跟在远处监视,不过因为那天下雨,路灯又坏了,所以有一段路看不太清楚,只是看到很多人往那里赶去,感觉大约有事发生,因为那段路人太多,我们没敢靠得太近,就在外面远远的看着,没过多久,来了一辆车接我们,说是计划有变,把我们带到了虹口的一座仓库附近。我们下车后发现已经有三个人在等我们,两男一女,那个女的就是墨兰。”

    “那个墨兰长什么模样?”李士群插话问道。

    “中等个子,齐肩的短发,至于脸长的什么样我没有看清,那天晚上下雨,她大多时候都打着伞,似乎还刻意把脸遮去了。”胡平回答道。

    李士群点点头,示意他继续。

    “墨兰跟我们说今天晚上的目标就在这座仓库里,但是仓库的门口有两个人把守,她让我们先等一会,她会去解决掉那两个人,然后再回来安排下一步的行动。我们远远地看着他们三个人朝着仓库走去,其中一个男的迎面朝着仓库走去,她和另一个人则绕道那两个守卫的侧后方,三个人的配合相当默契,前面那个人装着问路吸引了守卫的注意力,后面两人迅速靠近,在对方还没反应过来前就把他们打晕。随后墨兰招手让我们过去,她告诉我们里面是一个穷凶极恶的日本人,非常的危险,让我们三个人在仓库的外面埋伏,如果他逃出来的话可以格杀勿论,随后她就和另外两人进了仓库,过了没多久,我听见仓库里面传来一声枪响,不久里面的灯也灭掉了,四周变的一团漆黑,紧接着我就听见哐啷的一声,随后一团黑影从窗户里飞了出来,我以为是那个人出来了,赶紧朝着黑影开了一枪,等黑影落地我才发现原来是一个麻包从窗户里飞出来,就在这时又有一道黑影从窗户里飞出来,由于我的注意力都在麻包上,来不及反应就已经被那道黑影一掌切在脖子上,随后就昏了过去。等我醒来的时候我已经躺在家里,我的同伴告诉我是墨兰派车送我回来,她留了一些钱给我,还让我这段时间不要出门。”

    李士群听胡平说完,想了想道:“这个墨兰是什么人,你以前见过或者听说过她吗?”

    胡平摇摇头:“以前从没见过她,连听都没听过。”

    “你的上级是谁,你们是怎么联络的?”李士群又问道。

    “他叫丁磊,在新新纱厂做维修工。”胡平迟疑了一会儿,最终还是把自己的上级供了出来。

    李士群冲着刘言努了努嘴,刘言会意,刚想出去,只听胡平说道:“你们现在去恐怕已经找不到他了。”

    李士群眼睛一瞪:“什么意思?你可别想耍什么花枪啊!”

    “我既然已经同你们合作就不会再有什么别的心思。”胡平有些委屈:“我前两天刚去新新纱厂找过他,本来是想打听一下那天的事情后来怎么样了,可是他的同事说他已经走了。”

    “走了?去哪里?”

    “他同事在知道我是胡平后说他留了一封信给我,信上面说根据组织上的安排,他被调往其他地方工作。因为走的匆忙所以没有来得及跟我打招呼,他让我耐心等待,组织上会另外安排人和我联系。”

    李士群长长地“唔”了一声,眉头皱了起来,虽然胡平的态度诚恳,而且说的有板有眼,他相信如果派人去查的话新新纱厂肯定会有一个叫丁磊的,也一定在前两天离开了。但是也有一种可能是胡平在用一个事实掩盖另一个事实,或许他的上级根本不是丁磊。他看了一眼刘言,刘言凑到他的耳边轻轻地说道:“我看是真的,新新纱厂的工运组织曾经是上了军统黑名单的,只是因为后来国共合作才没有动他们,而且我在他房间里发现了一《共产党宣言》,扉页上就写着丁磊赠。”

    李士群叹了口气,这样看胡平说的恐怕是真的,只是这样的话这条线索恐怕要断了。想了想他又问胡平“你说那天晚上跟墨兰在一起的还有两个男人,你以前见过他们吗?”

    胡平摇摇头:“没见过,都是三十来岁,中等个头,……对了,我听他们说话好像一个姓方,一个姓张。”

    “姓张?”李士群听到这里心中一动。

    “是姓张,不过是弓长张还是立早章就不清楚了。”胡平肯定地说道

    “我们有没有张治平的照片?”李士群低声问刘言。对于这个兴亚院的情报人员他始终有一份怀疑,老实说自己搞了这么一个引谍行动有一半也是受了张治平的蛊惑,结果情报没看到却弄出一个日本人,李士群甚至怀疑这是他给自己下的一个套。

    刘言想了想道:“有一张,那天挂牌匾的时候他不是过来找您吗?文宣部的人正好在那时拍了几张照片打算做宣传用的,其中有一张里面就有他。”

    “那很好,赶快找他们拿过来让他认认。”李士群兴奋的说道。

    过了一会儿刘言拿着一张照片回来,李士群接过来看了看,虽然上面张治平只有半张脸,但却相当清晰。他拿着照片递到胡平面前道:“你看一下,这里面有没有你说的方先生或者张先生。”

    胡平几乎没有什么迟疑,用手一指张治平道:“就是他,他就是张先生。”

    “你确定吗?”李士群追问了一句。

    “确定!”胡平点着头道。

    李士群和刘言交换了一下眼色,刘言问:“要不要先抓起来。”

    李士群想了想道:“先等一等,张治平毕竟是兴亚院的人,光凭胡平的一句话是不可能动的了他的。这件事我要先和影佐商量一下,……你先看住了他,我倒想看看他在耍什么花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