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雾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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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叠遇凶险

    高黎这两天有些忙。日本人突然变的强硬起来,不仅在满洲国和华北自治的问题上寸步不让,甚至在撤军和驻军的安排方面也提出了更多的要求,而且影佐还放出话来,谈判必须在年底前结束,否则日方将不再以汪精卫为合作对象,所有之前提供的政治、经济乃至安全上的帮助也将一并撤回。这一下让汪精卫这边有些慌张起来,集团内部也分成两派意见。一派以周佛海为首,主张对日方做一些让步,把政府先行建立起来,其他的问题之后再徐徐图之,另一派以陈公博为首,主张不为所动,坚守底线,而汪精卫则在这两派之间摇摆,所以连日来各种会议召对,忙的不亦乐乎。

    高黎自然是陈公博一派的,但是他们这一派人少势弱,除了陈公博,就他和赵夫子还算有些份量,所以每次会议往往都要面临周佛海那一派人的攻讦和指责,又要花大力气去说服汪精卫,每每弄得心力交瘁。

    从汪公馆出来已是天黑,赵夫子家里有老婆孩子等着吃饭,急急地赶了回去。高黎晚上和张治平约了在铁锚酒吧见面,就在附近的小饭馆随便吃了点东西后便直奔铁锚酒吧。

    今天酒吧的生意特别好,进门一股热气扑面而来,里面差不多已经是水泄不通了。高黎努力挤到了吧台前,可是在他们惯常坐的地方已经有别人了,并看看周围也没有发现张治平。酒保见到高黎,倒了杯酒递过来:“今天同时到了两条船,恐怕您只能站着喝了。”

    “有没有看到张治平?”高黎接过酒大声问道,酒吧里面的嘈杂已经沸反盈天,如果不用吼的根本听不见。

    酒保也是大声喊道:“没看到,应该还没过来。”

    高黎找了稍微空一点的角落一边喝一边等着,可是等了半天依旧没有张治平的影子,估计是有什么事耽搁过不来了。酒吧里人声鼎沸,就算是在角落里依然被来来去去的人流蹭过来挤过去,高黎失望地叹了口气,挤到吧台前结了账,推门走出了酒吧。

    酒吧外面有些凉意,微风徐徐吹来让高黎清爽了不少,他上了一辆停在路边的黄包车,吩咐了地址后便靠在车上闭目养神,黄浦江上又升起了浓雾,有些雾气侵慢到了岸上,隐隐绰绰地笼罩着沿江的马路。连日的争吵让他很是疲劳,靠在车上眼睛不知不觉便阖上了,不知过了多久黄包车忽然一震,又把他惊醒过来,他揉了揉眼睛往四下看了看,却发现和平时走的路不太一样。

    “车夫,你是不是走错路了?”高黎打着哈欠问道。

    “没错,这条路也可以到的,而且还近一点。”车夫的口音有些奇怪,不像是本地人。

    “你确定可以到吗?”高黎皱起了眉头。从酒吧到住处的路他不知道走过多少回,从来没有听说还有这么一条近路。

    车夫支吾了一声,继续往前拉着,而且速度也明显的加快,四周越来越荒凉,两边的路灯也稀疏起来,高黎越来越觉得不对劲。

    “这条路不对的,你倒回去。”他直起身子大声说道,可是车夫理也不理,反而底着头更加快速地跑着。

    “你干什么?马上停车……,听到没有,我叫你马上停车!”高黎手指着车夫厉声喝道,声音之大隔两条街都能听到。他倒是没有指望车能停下来,而是希望自己的大喊能够引起路人的注意,但是时近半夜,四周又是荒地,他的叫喊没有得到任何反应。

    高黎知道今天恐怕是遇到歹徒了,他曾经在报纸上读到过有些强盗劫匪装扮成车夫的样子,在深夜时分专门等那些从夜场出来的客人,趁着酒醉把他们拉到荒郊野外抢劫钱财,甚至还有绑票杀人的,现在看来这个车夫恐怕就是劫匪扮的。

    车子越走越快,四周荒无人烟,路灯也已经没有了,只有借着月光和黄包车上的油灯才能隐约看见两边的景色。高黎觉得已经不能再拖下去了,如果到了歹徒预先设好的地点,恐怕还会有其他的帮手等着,到那时候自己就真的绝无幸免了。想到这里他咬了咬牙,趁着车子路过一片草丛,抱着头奋力一跳,重重的跌落在了草丛里。

    车夫正低着头拉车拼命地跑着,冷不防觉得手上一轻,知道不好,急忙要刹住脚,可是车速实在太快,巨大的惯性几乎把他推倒在地上,只得顺势又跑出去十多步远才慢慢的把车刹住,不等车停稳他便放下车把转身看去,只见十来米开外的草丛中正有一个身影踉踉跄跄地往回跑,车夫冷笑一声,疾步跑到高黎的身边,抬手一个手刀砍在高黎的脖子上。高黎从车子上跳下来,虽然双手护住了脑袋,可是强大的离心力依然把他摔了个七荤八素,身上好几个地方疼的厉害,没想到刚踉跄着站起来没走几步,又被那车夫重重的一掌砍在脖子上,眼一晕身子一软便又倒了下去,车夫没等他倒地,一把抓住了他的肩膀,随后一个背摔他扛到了自己的肩上,刚想转身回到黄包车上,可就在此时忽然眼前一闪,一道异常耀眼的亮光让他霎时什么都看不见,于此同时耳边响起刺耳的鸣笛声,似乎要把整个荒野唤醒,他吃了一惊,举起左手遮挡住眼睛,从指缝处勉强可以看见不远处一辆小汽车正开足马力朝着自己冲过来,那强光便是车头的大灯,而鸣笛则是喇叭声。车夫没想到在这夜半的荒野还会有汽车驶来,而汽车闪着大灯鸣着喇叭,显然已经发现这里的情况。他稍稍犹豫了一下,越来越近的灯光让他下了决心——手一松肩膀一斜把高黎扔在了马路当中,随后一个箭步跃下了路肩,三纵两跃之间便已经趁着夜色迅速地消失在路旁的密林深处。

    汽车一个急刹停在了高黎身前,一个人从车上下来,走到高黎跟前把他扶了起来,高黎此时已经清醒过来,正挣扎着站起来,只是身上疼痛,一时还站不稳,借着车灯的光芒,认出来人正是他久等不见的张治平。

    “你还好吧?”张治平把他扶到路边坐下:“要不要送你上医院?”

    “不用,都是些皮外伤,缓一缓就好了。”高黎摇了摇头,苦笑着道。

    “那你先坐一会儿,休息一下。”张治平说完掏出手绢帮高黎擦去脸上的血污,一边擦一边道:“那是什么人,怎么会把你拉这里来?”

    “我也不知道,本来是和你约在酒吧的,可是你一直没来,酒吧人多又吵,我就出来了,上了一辆黄包车。没过多久我就在车上睡着了,等我醒来时发现已经到这个地方,我让他掉头他也不应,反而越拉越快,我估计不是强盗就是绑票,所以就跳车了,可是没走几步又被他赶上来打晕了,如果不是你来得及时,后果真是不堪设想。”说到这里高黎不禁打了一个寒颤,刚刚发生的事情依旧让他心有余悸。“……对了,你怎么会到这里?”

    “我也是赶巧了。本来和你约了晚饭后在酒吧见面,可临出门却有个急事需要处理,等事情处理完已经很晚了,我怕你等急了,所以跟祥生公司约了一辆汽车赶过来,还没到酒吧门口,就看见你从里面出来上了一辆黄包车,我想叫你可实在隔得太远,我想想既然遇上了怎么着也得打个招呼,要不然你还以为我是个爽约的人,我就让司机在后面追你,可是因为门口人又多路又不好,汽车颠得不好走,黄包车拉的又快,所以始终没有追上,就这样你们在前面跑我们在后面追,越跟路越偏,那个拉车的也越来越快,我本来还在纳闷你这是要赶去哪里,等看到你跳车,我知道出事了,就让司机加快速度,正遇上那人回来把你扛起来准备离开,我看他不是善类,就让司机开大灯按喇叭,又开足马力把他吓跑了。”事实上张治平还隐瞒了一点,他发现高黎的黄包车走得并不是回家的方向,而是一条通往郊外的荒道,所以多留了一个心眼,让司机熄了灯慢慢跟在后面,要看看他到底是要去哪里,直到看见高黎跳车,这才知道出事了,就让司机加快速度赶过去救人。

    张治平一边说一边帮高黎清理干净,又脱下自己身上的外套让他披上,把他扶上汽车,高黎在车上坐了一会儿,感觉好多了。

    “要不要去巡捕房报案?”张治平又问道。

    高黎想了想道:“算了,还是先回家吧。”

    “你真的不要去医院?”张治平再次问道。

    “我没事,回家吧!”高黎摇着头道。

    时近深夜路上已是人车稀少,司机把车开得飞快,到了愚园路情况却有些异样,原本应该寂静安宁的街道此时却人影幢幢,巡捕和便衣明显比平时多了不少,不时还有汽车呼啸而过。车到高黎的寓所前,只见街边停了好几辆车,寓所的大门洞开,不时有穿黑衣的人进进出出,石库门里灯火通明,天井里站了好几个人。张治平扶着高黎下了车,刚要进门,被守在门口的两个黑衣人拦住了去路,高黎刚想发问,只见赵夫子和一个穿西装戴礼帽的男人一起来到门口,张治平一眼认出他就是76号的李士群,李士群见到他们,眼神里的诧异也是一闪而过。

    “这位是高黎先生,同我们一起住在这里。”赵夫子见高黎被拦在门外,冲着李士群说到,一边说一边却地打量着高黎,想来对他的狼狈相也颇为惊讶。李士群冲着那两个黑衣人使了个眼色,黑衣人立时让开去路。

    “你这是怎么了,怎么弄成这样?”赵夫子看着高黎进门,关心地问道。

    “回来的路上遇见了歹人,幸亏了这位张先生相助,才没有大碍。”高黎回答道,又指了指来来往往的人,问:“这里怎么了?怎么会这么多人?”

    “遭贼啦!”赵夫子气急败坏地说道:“下午的时候,就是我们在汪公馆开会那会儿,贼从后面窗户进来,把佣人绑了,把房间翻了个底朝天,幸好我太太带着孩子出去买东西,要不然不堪设想啊……!”

    “你好高先生,我是特工总部的李士群。”一直跟在赵夫子旁边的李士群开口道:“你和赵部长都是高级高官,汪总裁得知你们的住处遭窃后非常震惊,让我们特工总部彻查此事,同时要务必保证你们的安全。你可以先去自己的屋子看一下,如果里面少了什么东西告诉我们,这样也便于我们搜集线索。”

    高黎皱着眉头看了李士群一眼,也不理他,和张治平一起走进屋里。虽然是处于同一阵营,但是对这个闻名上海的魔头他打心底里厌恶。

    房间里一片凌乱,几乎所有能够被打开的地方都被打开了,里面的东西翻的乱七八糟,书架也倒翻在地上,上面的书散落一地。高黎来来回回看了一遍,除了抽屉里的几张钞票外并没有少别的东西。

    “有什么文件或者资料少掉吗?”李士群问道。高黎和赵夫子都是汪精卫的核心成员,又都在参加谈判,倘若有什么秘密资料遗失那问题就大了。这也是为什么他李士群会出现在这里的原因。

    高黎摇摇头道:“这倒没有,联络处有严格的机要制度,所有重要的文件都是不允许离开联络处的。”

    “这样最好。”李士群说着从口袋里掏出一张名片递给高黎:“现场我们已经勘察过了,你可以让佣人把这里收拾起来,我会在你们这里派两个人负责安保,名片上是我的电话,有什么事可以直接找我。……另外我刚才听你说路上遇见歹人了,是什么样的人,可以和我说说吗?”

    “具体什么模样我也没看清,扮成黄包车夫把我拉到荒郊野地,可能是想抢劫或是绑票,我见苗头不对就跳了车,幸好我朋友及时赶到,这才没有遭了毒手。”高黎回答的极其简略,语气也不怎么客气。

    李士群以为他受了惊吓还没缓过来,又关照了两句便出来了。李士群走后,赵夫子叫来他的夫人,和高黎张治平一起把房间整理干净,那个佣人因为下午受了惊吓,一直在床上躺着。几个人又说了会儿话,赵夫子和夫人回去睡了,张治平看看时近午夜,也告辞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