影佐听见岩井为自己做主，心里舒服不少，继续道:“为了证实高黎到底有没有问题，我通过一个他认识的人透露给他一份假消息——军方为了让汪精卫尽早开始谈判，打算在驻军的问题上让步，不过内蒙的自治是军方的底线。结果是汪精卫那里还没得到消息，而重庆的一张报纸却在几天后刊登了这则消息，很明显消息是高黎透露出去的，事情到了这一步，我确信高黎不再可靠，所以才给军部打了那份报告。”

    岩井想了想道:“高黎或许已经不再是帝国的朋友，但就此认为他是重庆方面在汪精卫身边的卧底还是有点牵强。”

    “将军阁下，我跟高黎打了多年的交道，对此人的能力非常清楚。他的战略眼光和谈判技巧让人印象深刻，如果与帝国为敌的话，对我们目前的工作会有非常大的破坏，所以我曾经打算对他进行……制裁，只是军部一直对我的计划不置可否。”

    在场的人都知道影佐‘制裁’的含义，不过像高黎这种级别的人即便如影佐也不敢随意处置。

    岩井没有理会影佐，而是对着张治平问道:“张先生，李士群提到和你接触过的一个人被刺杀，你能告诉我们具体是什么情况吗？”。

    “那个人叫老刘，是我的一个消息源，对于重庆方面的情报很有办法，我就是通过他获得了高黎可能是侍从室密派这一情报的，那天我和他约在派克饭店见面就是为了得到这一情报，结束后他先走的，我隔了一会再下楼，到了外面发现他已经遇害，我本来想找车送他去医院的，可是不久他就死了，我怕巡捕过来引起不必要的麻烦，所以在他们到来前离开了现场。”张治平的如实地说道，只是隐去了老刘给他钥匙的环节。

    “知道他是什么身份吗？”岩井接着问道

    张治平摇摇头，道:“不知道，事实上我对他并不了解，只知道他叫老刘，有不少重庆方面的情报。……做情报交易的最忌讳别人打听自己的事，除非你不在乎失去这个消息源，一般是不会去碰这根红线的。”张治平说完又补了一句。

    “你们平时是怎么联系的？”李士群忽然插进来问道。

    张治平皱起眉头，扫了一眼铃木他们三个，见铃木两眼看着别的地方，而岩井和影佐则紧紧地盯着他，心中叹了口气道:“他每个礼拜天早上会去虞洽卿路上的沐恩堂做礼拜。”说完，看了看李士群接着道:“你们调查过他吗？还有那个杀手。”

    “对他的调查还在进行中，可是因为没有可以证明身份的东西，所以目前没有什么进展，本来我还想张先生可以提供一些这方面的信息，现在看来也是所知不多，至于那个杀手，目前也没有什么线索，只是从目击者的描述以及死者的伤口推测出对方可能是受过系统训练的专业人士。”李士群虽然对张治平一肚子火，但面子上还是相当客气。

    “你们和汪精卫的谈判进行的怎么样，年底前是不是可以结束？”岩井忽然看着影佐问道。

    影佐苦笑一声:“很难！他们似乎在拖时间，每一个条款都一字一句地抠，把谈判的节奏拖的很慢，照这个进度不要说年底，明年都不一定能完成。”

    岩井的脸沉了下来:“这样不行，按照计划这个谈判年底前必须结束，影佐君是梅机关的首脑，对于梅机关的职责以及它存在的意义应该比我清楚。你认为帝国能有多少时间让你浪费在这些无谓的遣词造句上面……。”

    屋子里的人听着岩井越来越严厉的声音不禁面面相觑，谁也没想到一直态度温和的岩井会突然对着影佐疾言厉色，而且还是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影佐被岩井一番话说得脸一阵红一阵白，从座位上站起身对着岩井不住的鞠躬道歉。

    岩井摆了摆手示意影佐坐下，稍稍缓和了一下语气，道:“说说具体的吧，问题究竟是出在了那个环节。”

    “主要是在承认满洲国以及华北自治这两个方面，这似乎是他们的底线，一旦涉及到这个问题就很难谈下去了。”

    岩井皱着眉头道:“今年汪精卫访问东京的时候，在这些问题上不是和军部以及外务省都达成了共识吗，怎么又反悔了呢？”

    “应该是害怕民众反对，有损新政府的形象。您知道汪精卫本来就是多变的人，再加上身边人的蛊惑，很容易就产生摇摆。”影佐小心翼翼地回答道。

    “你这个身边人恐怕指的是高黎吧，”岩井的嘴角翘了翘:“可是我听说他这段时间以来已经淡出了汪精卫的核心圈，上次汪精卫去日本也没有随行。而且这次也不是谈判代表，会有这么大的能量吗？”

    “这次的谈判之前汪精卫设立了一个总裁联络处，由高黎担任联络处主任，似乎又重回汪精卫的核心了，虽说不是正式的谈判代表，却是汪精卫谈判方面的智囊，对于谈判进程的影响还是相当大的。”

    “唔……，是这样啊。”岩井唔了一声，对铃木道:“铃木君，你们对高黎的调查继续进行，如果确定有问题，就按大佐的计划执行制裁。”

    铃木略略犹豫了一下:“对于制裁我觉得还是有一定的风险，万一事机不密，被对方知道，那么对于谈判将会是非常不利的，甚至于对方有可能退出谈判。诸位都知道汪精卫曾经遭到两次政治暗杀，对于这种手段最是反感。”

    只见影佐微微一笑道:““有一种毒药无色无味，可以混在饭菜或者酒水里，吃下去以后会在几分钟内死亡，其症状和心脏病突发一样。”说着从口袋里拿出了一个玻璃小瓶放在桌上，岩井拿起瓶子晃了晃，只见里面装有一些透明的液体在流动。

    “有没有确认过效果？”岩井一边看一边问影佐。

    “这是帝国大学医学院的最新研究，动物和人体实验的效果都非常理想。”影佐回答道。

    岩井把玻璃瓶递到铃木面前:“大佐最近需要全力应付谈判，所以这件事就交给你负责。”

    铃木没想到岩井会把这件事安排给自己，心里暗暗叫苦，兴亚院一向擅长的是情报搜集工作，和这种杀人放火的脏活几乎不沾边，现在岩井把制裁高黎的事情交给自己，怕不是影佐在背后使的坏，想到这里眼睛一转，拿起桌上的玻璃瓶道：“兴亚院肯定会全力以赴的做好这件事情，不过在此之前我想问大佐一个问题——除掉高黎就能够让谈判一帆风顺了吗？”

    影佐想了想，道：“虽然未必一帆风顺，但总是少了一点阻力，对于谈判还是有帮助的。”

    铃木摇了摇头道：“我看不见得，大佐有没有想过为什么这次谈判汪精卫会让已经淡出核心圈的高黎重新回归？”

    “可能是要借助他对帝国交涉的经验吧。”影佐的语气并不很确定。

    “不尽然，汪精卫身边如梅祖峰、董道宁这些人都是长期和帝国打交道的知日派，经验和能力并不下于高黎。”铃木反驳道。

    “那你说是为什么呢？”在一边的岩井露出感兴趣的神情。

    “为了平衡，汪精卫是老资格的政治家，是玩平衡的高手，在他的和平运动中如果说周佛海是急和派的话那么高黎就是缓和派，在没有拿定注意之前他是不会允许一家独大的，所以他让周佛海担任谈判组长，又让高黎的出掌联络处，目的就是平衡周佛海，防止他一家独大，就算我们现在除掉了高黎，他还会换上其他人来平衡周佛海，而且现在动高黎，无论我们做得多秘密，但是以汪精卫多疑的性格还是会让他以为有人想要打破平衡，这样反而会弄巧成拙，对谈判的进程产生不利的影响。”

    岩井听铃木说完，托着下巴想了想，冲着影佐道：“大佐有什么看法？”

    虽然觉得铃木说得不错，但影佐也不打算放过高黎，想了想道：“铃木君的看法有一定的道理，不过倘若高黎真是潜伏在汪精卫身边的军统特工，那对我们工作将是灾难性的，我们不能冒这个险。”

    岩井点了点头道：“你们两位说得都有道理，我看这样吧，对高黎的调查继续进行，如果有确切的证据可以立刻实施制裁，那样对各方来说都有一个交代。”说完岩井又指着张治平道：“这件事我看就交给张先生负责吧。”

    张治平没想到这件事最后落到了自己身上，苦着脸看着铃木，铃木冲他一点头道：“既然将军阁下把这个任务交给你，你就好好的完成它。”说着把玻璃瓶递给了张治平。

    张治平见铃木也发话了，知道再也推脱不了，接过玻璃瓶，对岩井微微一躬，道：“我会尽力而为的！……不过我还有个要求。”

    岩井做了一个请说下去的手势。

    “我一向从事的是收集和调查的工作，对于这种制裁的确没有什么经验，而且兴亚院也没有这方面的人手可以协助，所以我想请李主任配合我这次的行动。”

    “这我看没什么问题吧。”岩井看着影佐道：“大佐你看呢？”

    影佐也很爽快的答应了，而李士群却在一边暗暗咬牙，在他看来张治平绝不是省油的灯，现在把自己拖进来配合也不知道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只是影佐已经答应了，也没他推辞的份。

    岩井见众人都没什么意见了，点着头道：“那么这件事就这样决定了，李主任和张先生这次也算是不打不相识，希望双方不要有什么芥蒂，好好合作。”说完岩井又话锋一转，道：“刚才铃木君的话也提醒了我们，这次谈判虽然是由周佛海负责，但关键还是在汪精卫身上，影佐君，你是军部有名的中国通，应该知道中国有这两句话，一句叫知恩图报，一句叫形势比人强，帝国费心费力地把汪精卫从河内接到上海，又资助他重建国民党，现在又要帮助他成立新政府，难道帝国为他所做的一切不应该得到他的回报吗？他的安全是帝国在负责，他的经费是帝国在提供，他的地盘要靠帝国打下来，他将来的政府还要靠帝国来支撑。在这种情况下他又有什么筹码来和我们讨价还价？……谈判归根结底是实力的较量，你的背后是战无不胜的帝国军队，所以按照我们的目标尽管放手去谈就是了，汪精卫在上海召开了国民党的八中全会，摆明了要和重庆分庭抗礼，既然台子已经搭起来了就没有不唱戏的道理，你的任务就是让他尽快把这出戏唱完！”

    从七十六号出来天已经黑了，影佐因为有事独自离开，由铃木送岩井。铃木一边开着车，一边道:“大佐在制裁高黎的问题上似乎有些过急了，事实上制裁与否对于目前的大局似乎并没有太大影响，正如您所说的戏台已经搭起来，就没有不唱的道理。”

    岩井一边看着窗外一边道：“影佐和高黎打过多年的交道，据说曾经吃过不少暗亏，趁这个机会消灭心里忌惮的对手也是可以理解，大佐是派遣军的代表，这点要求还是要尊重的，不过比起制裁我更想弄清楚高黎真正的身份和目标。”

    “铃木君，这个张治平的背景有没有调查过，可靠吗？虽然我知道东亚书院的情报人员都是经过严格的筛选，但是这个家伙却让我感觉有些摸不透。”隔了一会儿岩井问道。

    “这个张治平是外务省推荐过来的，背景调查没有发现问题。生于北平，父亲是清朝的一个下级官员，在他十三岁时死于肺病。他在北平完成高中学业后考取了柏林大学的公费留学，在柏林期间参加了一个叫做‘亚洲复兴会’的学生组织，这个组织主要由亚洲的留德学生组成，目的是推动殖民地的独立和亚洲的复兴，帝国驻柏林的大使馆暗中资了这个组织，张治平在组织中的活跃表现，引起了大使馆的注意并与其进行了接触，在他毕业回国前大使馆为他安排了一次去日本的旅行，在这次旅行中他被招募为外务省的情报人员，回国后他先后在南京和上海的新闻机构供职，为帝国提供了不少有价值的情报，表现一直很可靠。”铃木尽可能详细地回答道

    “……唔，这样看来应该没什么问题，可能是我多虑了。”岩井听完铃木的话长出了一口气：“不过你还是通过外务省再调查一下这个人，我总是有些不放心。”

    不久，汽车停在吴淞码头，黄浦江上已经起了一层薄薄的白雾，铃木下车为岩井打开车门。岩井从车上下来，踏着薄雾登上一艘靠泊在这里的日本军舰。夜色中只见几个海军军官站在船舷边恭敬的向岩井敬礼，铃木在岸上看着这一幕不禁长长地出了一口气。兴业院虽然在政府内并不显山露水，但却是直属首相和大本营的机构，铃木在政府内部的级别甚至比上海总领事还要高上一级，可是上级给他的指令却是必须无条件的协助这位岩井的工作，而看影佐对岩井的态度恐怕也是接到了和自己一样的命令，现在再看海军对他的态度，不知道这位少将要在上海从事的是什么样的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