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晨同学，你有这个症状多久了？”

    在泸川一中的心理辅导室，实习心理老师辛欣关切地看着眼前这个有点瘦弱、带着眼镜的男孩。

    “大概……大概八年，八年了。”男孩有些拘谨地回答到。

    “你多大了？看样子今年高三？”

    “十七，对。”男孩的眼睛死死地盯着自己的脚尖。他不敢直视面前这个比自己大不了几岁的大姐姐。

    “家里都还好吧？”

    “他们离婚了，”男孩顿了顿，说，“我九岁的时候。”

    辛欣在访谈日志上写下一行小字“习惯性语言失调症，家庭因素应激相关”，然后合上了笔记本。

    “陆晨同学，为什么想到来找我呢？”她的声音像这个南国冬天上午的阳光一般温柔。

    “我一紧张就……就会口吃，我觉得……他们都觉得我……我是个怪物。”

    “没关系，放轻松点。大脑是个精密又复杂的机器，有时候一个小小的失调都会反应在身体上。我们的语言能力受到很多因素影响……”辛欣不厌其烦地把心理治疗的内容一条一条地讲给陆晨听。早上十点半的太阳懒洋洋地铺在收拾得干净利落的蓝白纹桌布上，男孩听得很认真，嘴角慢慢有了笑意。

    辛欣为自己能够帮助这位因语言缺陷而失意的小伙子，感到由衷开心。而只有陆晨知道，他并不是为这些自己早就已经熟悉的心理治疗建议而来。

    他听说，这位实习心理老师即将结束实习，回到大学继续完成学业了。

    当辛欣第一天走进他班级教室，这个美丽大方、喜欢穿裙子的大姐姐就成为全班所有男生的讨论焦点。陆晨也不例外，但他因为自己口吃的原因，从小就受到排挤，养成了他先天孤僻、胆怯的性格。

    今天课间操的时间，陆晨鼓起了自己最大的勇气走进了辛老师的心理辅导室，那个他每次路过都会情不自禁垫脚张望的温馨小窗户。

    “陆晨同学，马上要上课了，如果你觉得跟我聊天有帮助的话，欢迎你随时来找我。”辛欣的话把陆晨从想入非非中拽了回来。

    “哦好……好的，谢……谢谢辛老师！”陆晨站起来猛地鞠了一躬，时间过得飞快，半小时的课间操时间马上就到了。他在门外又冲房间内鞠了一躬，立马往教室里飞奔。

    辛欣看到他落在座位上一个蓝色的文件袋，拾起来头伸出门外一看，不由得苦笑一声，哪里还有男孩的身影？

    当陆晨从心理辅导室回到班级教室时，上课铃刚好打响。他的心脏还在因为刚才的激动砰砰作响，被这背后突然响起的铃声惊得顿了一秒。

    同学们早就坐在位置上的等待上课，铃声响起，大家的注意力集中在了讲台上愣住的陆晨上。

    “小结巴老师要给我们上课了。”陶宇阴阳怪气地起哄到，引得全班哄堂大笑起来。

    陶宇的位置在紧挨讲台的左侧。对于这个专属的风水宝座，一半因为陶宇是班上最顽劣的孩子，需要老师的重点照顾；一半因为他爸妈都是泸川市里不大不小的领导干部，需要老师的重点照顾。等等，这两个理由似乎可以合二为一。

    陶宇来了劲头，夸张地模仿陆晨的口吃，道，“老……老……老师好，今天……要不……要不要……检查作业？”

    陆晨是班上的语文课代表，语文老师很信任他，经常让他替老师检查作业。

    班上几个陶宇的死党也阴阳怪气地模仿起来，惹得全班同学哄闹声越来越大。

    陆晨又气又羞，他感到从脖子延伸到耳根有一片火辣辣的疼，像撒了辣椒面一样。

    他一溜烟冲到自己的位置坐下，只恨自己的座椅太高，不能挡住自己通红的脸。

    因为陆晨不爱跟人说话，一到了课间，除了上厕所，就是坐在座位上拧魔方。打乱，还原。打乱，还原。度过了无数个孤独的课间十分钟，他把自己训练成了一位魔方高手。手里这个魔方是12岁生日的时候父亲送给他的礼物，虽然表面都被他盘出了包浆，可他还是舍不得换。

    “你可以教我拧魔方吗？”女班长叫李晏然，挽着一个高马尾。她心里不满同学们刚才对陆晨的羞辱，想来开导这位可怜的男孩。

    陆晨有点茫然地看着李晏然，有些不知所措。

    “我可以玩一下吗？”女孩伸出一根白净的手指，指向陆晨手里的魔方。

    陆晨三两下把魔方还原归位，递给面前的女孩。

    李晏然接过这个战损级别的魔方，轻轻一拧，魔方的部件不松不紧，刚好能用最小的力气转动每一面。女孩一下子来了兴致，把魔方打乱，问“你可以教我怎么拧吗？”

    很少有人主动找陆晨说话，他心里很开心，但是话到嘴边又变得结巴起来。

    “你……你可以……先还原一面。”

    “一面一面地拧么？然后呢？”

    “像，像这样。”陆晨觉得说不清楚，拿过魔方对女孩演示起来。只拧了三下，就把魔方白色的一面还原了。

    “哇！”李晏然兴奋地叫出来，“我要学这个，你快教我！”

    陆晨为难地挠了挠头，一边想着怎么讲原理一边把魔方打乱，前者对他来说实在是太困难了。

    这时，陶宇一把夺过陆晨手里的魔方，自顾自玩了起来。

    “陶宇！把魔方还给陆晨！”李晏然虽然身高只到陶宇下巴，气场上一点也不落下风。

    “不就是个破魔方嘛，看我分分钟把它归位。”

    陶宇长得高高帅帅，还经常打篮球，是那种高中女生会偷偷打听哪个班叫什么的那种男生。他一脸坏笑地看着李晏然，心想要是我把这个拧出来了，你还不得佩服死我。

    这时上课铃又响了，这是今天上午的最后一节课。李晏然回到座位上，眼睛还在狠狠地瞪着陶宇。

    “好好好，我玩一节课就还给他。”陶宇转头对陆晨说，“哥们儿，借我玩一下。”

    于情于理，陆晨没有理由拒绝，但是整一节课从陶宇的课桌里都传来“磕，磕”的塑料碰撞声，让他心神不宁。

    下课铃声响起，他立马走到陶宇座位讨回自己的魔方。

    陶宇早早地收拾好了书包，等着老师宣布下课就准备冲出教室门。看到陆晨堵上来了，他从课桌下面抓出一把被拆得支离破碎的魔方零件，一边对他说，“你这个魔方怎么这么难拧，跟我以前玩过的完全不一样。”

    “陶宇，去打球啊！”教室门口站着来自其他班级的陶宇死党，其中一个男生留着能气死教导主任的长刘海，十分时髦地将一缕头发挑染成了灰白色，手里悠闲地抛着篮球。

    “今天感觉手感来了，看我不打爆你们……”陶宇扭过头对陆晨咧嘴笑了一下，这大概是表达他的最大歉意。随后他便在死党的簇拥下走远了。楼道里还传来他们的打闹声。

    “今天太背了，拼个魔方拧了一节课都没拼出来。”

    “你傻逼吧，一个破魔方能拧一节课？”

    男孩哄笑起来，声音越来越远，陆晨一个人默默把满桌的魔方碎片拾起来，揣到口袋里。

    陶宇的一句话远远传来，小声而刺耳。

    “量他能把我怎么样……”

    女班长李晏然过来帮忙收拾。

    “他怎么能这样，实在是太过分了！我要告诉老师！”女孩为陆晨打抱不平。

    “别，别告诉老师。”

    “那也不能就这么算了，让他赔你一个新的！”

    陆晨把桌上最后一颗魔方零件放在手里摩挲，“算了，谢谢你。”

    下午放学，李晏然和陆晨走出校门，一个黑黑壮壮的男孩跑了过来，宽大的校服里揣着一个大家伙。

    “陆晨！陆晨！江湖救急！”

    这个男孩是陆晨幼儿园上手风琴兴趣班便认识的玩伴，名叫金艺豪。

    金同学家里是做生意的。金爸爸总是热衷于开发他儿子的艺术天分，为此竟然上了瘾。除了手风琴之外，什么小号、古典吉他、钢琴、爵士鼓、马头琴，统统给小金安排个遍，以至于民族舞、街舞、BBOX这些，尽管绝大多数的培训费都打了水漂。但是土豪金爸爸至始至终抱着一个信念：不能因为任何物质上的原因让儿子的艺术之路受到半点阻碍。以至于在高二时，金艺豪福至心灵，觉得自己天生就该是一名画家，于是在家里的支持下毅然转型，成为了一名美术生，与陆晨在同一所高中，但被分在了艺体班。

    “小豪！”陆晨有阵子没见到金艺豪了，很开心地打着招呼。

    金艺豪快速打量了一眼陆晨旁边这位身材匀称的少女，冲他神秘地挤眉弄眼。

    李晏然眉头微微一皱，感到了些微冒犯，转身对陆晨大声说，“陆晨同学，明天见！”

    “再……再见。”陆晨有些尴尬地说。

    女孩猛地一扭头，马尾辫在空中顺滑地划了一个漂亮的半圆，往校门另一头走去。

    “陆晨，这妹子不错啊，你们班的？把她QQ推给我。”金艺豪一脸坏笑地说。

    “小豪，不许打她主意！”陆晨只有在最亲近的朋友面前才会完全放松，口吃的现象也消失了。“你有什么事？”

    “唉，你那事怎么样了？画送出去了吗？”

    “别提了。辛老师话太多了，说着说着就上课了，我还没来得及拿出来给她。”

    原来，陆晨知道了心理老师辛欣要离开的消息后，萌生了送礼物给她的想法。在金艺豪的建议和指导下，他画了一幅辛欣站在讲台上的画。不知道是因为紧张还是辛欣善解人意的开导，他竟然没有来得及拿出来亲手送给她。

    “没事，她打开包就会发现的，也是一个惊喜。”金艺豪在听完了陆晨今天在心理辅导室的经历后说。

    “但愿如此吧。”

    “陆晨，你要帮我个忙，”金艺豪终于把怀里的大盒子掏了出来，陆晨一看，立马被这个极具科幻感的包装盒吸引住了。“这个给你，帮我放几天。”

    这是最新的VR系统，是金艺豪一个月前从国外订购的。好不容易今天收到货了，好巧不巧，他那位严厉的老爹从外地回来了。

    “如果老金知道我现在还玩这个，肯定会打断我的腿的。”金艺豪哀求地说。

    “我妈要是知道了，肯定也会打断我的腿。”陆晨笑着说。

    “你藏好点，就几天，没事的。”金艺豪说，“我爸刚给我电话马上来接我了，我藏都没地方藏。”

    陆晨接过这个比书包还大的方纸盒，塑料膜被撕开了，整个散发着一股电子产品特有的香气。

    “我不是白让你帮忙的，你可以玩里面最新的游戏，《元宇宙X》，这都不能说是游戏了，就是个人生模拟器之类的。我跟你说这是全球最新的，现在在国内各大游戏论坛上风特别大，但国内拿到设备的可没几个呢！”

    陆晨平时没有什么机会玩游戏，但作为这个年龄的男生，看到面前如此未来感的包装盒，心里很难拒绝。

    “好，就这么说定了啊，等我爸什么时候走，你再还给我，帮我好好保管！我要走了！”金艺豪指了指前方打着双闪的一辆黑色奔驰SUV，快步走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