兴禛二年七月初四

    开始有意识的时候，能感知到自己是躺着的。

    终于睁开了眼睛，周遭是一片纯粹的黑暗。

    呼吸逐渐均匀起来了，闻得到空气中弥漫着木质香和土腥味。

    先转动手腕与脚踝，让筋骨苏醒过来。

    再周转气血，抬手打通经脉。

    最后，黑暗中的男子长出一口气，伸手去摸自己是小腿外侧。

    还好，他摸到了那柄救过他好几命的匕首。

    看起来，自己真的活过来了。

    棺木中的空气支持不了太久，男子侧过身来，先用匕首划开棺木侧面，成功卸开侧边后，土壤噼里啪啦地掉入棺木侧面的缺口。

    待土壤稳定了一些后，男子又开始慢慢把松软的土运到棺木脚底的空位中……

    此处是皇家最荒凉的一处墓地，埋葬的大都是早夭的皇子或公主。

    看管这片墓地的，只有一名中年男子。

    这人是个读书人，也曾做过官。只因在某一次党争中说错了话，便被贬到这里看坟。

    这一晚，他原本也已睡着了。大约是睡前多喝了两口水，夜半时分他突然尿急醒来。他先是挣扎着不想起身，最后实在忍不了了，才爬了起来。

    “鬼地方，连灯都要我自己点。”他一边骂着，一边用火折点亮了一盏小灯，随后提着灯出门去解手。

    然而，他刚一出门，却见月光之下、墓地之中，有一个坟茔塌了小半边，还有一个人型黑影，从里面爬了出来！

    原本便尿急的他，当即被吓得失了禁，歇斯底里地大喊道：“鬼啊！鬼啊！”

    那黑影明显听到了这边的鬼哭狼嚎，竟转过身，向他走了过来！

    眼见着“鬼”向自己走来，这位看坟人立刻便被吓得晕倒在地！

    那被称为“鬼”的男子，还是来到了看坟人的身边，先是探了探他的鼻息，随后掩住了自己的鼻子——因为闻到了一股骚臭味。

    “竟然自己就晕过去了？”男子皱了皱眉，“还以为，需要我来帮你一把呢。”

    说罢，男子到看坟人的屋子里找到了铁锹，回到被他毁坏的坟茔旁，将其重新修整完好。

    如此一来，便不需要处理这个看坟人了。他一定会以为自己昨夜只是眼花罢了。以他的胆量，哪怕是在青天白日里，恐怕也不敢真的走近坟茔再查看一遍。

    臻溯出了墓地，向南走了大约两里路，这才算是出了皇家陵墓的地界。

    斑驳的树影下，他的师兄尔哑正在这里等他。

    臻溯立即发觉了不寻常：“师兄？怎么是你？师父呢？”

    尔哑则是把马匹牵了过来，示意他先上马，到了地方再说。

    二人骑上马走了一炷香的时间，来到了一个破旧的山野小店之中。

    小店里没有人，但其中干净整洁，像是刚刚打扫出来。大约是师兄为了接他专门拾掇的。

    臻溯在此洗了个澡，又换了衣裳，最后喝了些药——为的是祛除体内残存的药毒。

    “到底怎么了？师兄现在可以说了吧？”

    尔哑用手比划着：烜王的藏身之所找到了，师父去西疆帮那边的人刺杀烜王。

    “……这，太凶险了！”臻溯皱起眉头，由于身子尚未完全恢复，呼吸也急促起来，“不行，我这就去帮他们！”

    尔哑一把拉住站起身来的臻溯，摇了摇头。他指了指臻溯的几个要紧的穴道，又摆了摆手。

    臻溯明白，他的意思是，一般来说刚刚用过假死药的人，在两个月内是无法完全施展功夫的，所以他即便是去到西疆，也帮不上什么忙。

    尔哑将双手合十，枕在耳边，又闭上眼睛，随后又指了指南方，并起身扎了个马步。

    臻溯只好叹了口气：“明白了，此地不宜久留。我们现在先休息，然后出发去南方师门中，我到了那里可以好好休养生息，如蒙指点，或许好得还能快些。”

    尔哑见他领会得明明白白，满意地笑了，随后便推着臻溯回房睡觉去了。

    第二天起，两人便是缓缓南行，白天赶路，傍晚便歇下，晚饭后臻溯需用两个时辰调息养身：一个时辰是安静打坐，呼吸吐纳；一个时辰是活动周身，打拳舞剑。

    如此走了半个月的光景，周遭的环境也由北方的初夏，变成了南方的盛夏。

    臻溯没见过那么肥大的绿叶，也没见么那么巨大的昆虫，更没领教过这种潮热的气候——原本自诩沉着冷静的他，竟因为这样的气候，变得心浮气躁了不少。

    当然，这份浮躁也不能全怪在天气头上，还有一半可能要算在身体的恢复状况上。

    假死药对他的伤害还是很大，至少目前为止，影响依旧十分明显。

    他自小习武，从记事起便一直都是身子强健、脚步轻盈，即便是受了伤，恢复起来也都很快，像如今这般步履沉重、容易劳累，确实从未有过。

    这日傍晚投店，臻溯擦去额头上的虚汗，不禁叹道：“原来身子不好的人，活着这么累的吗？”

    尔哑只是看着他笑，抚了抚他的后背，像在安慰他，也像在帮他顺气。

    “我还要加把劲才行，必须快些恢复！”

    尔哑则指了指小店的窗外，那里赫然耸立着一片高高低低的山峰。

    臻溯从未见过这样的层峦叠嶂，一时之间被那青山之色迷住了，以至于尔哑拍了他好多下，他才回过神来。

    “你是说，师门就在山里？我们就快到了？”

    尔哑点头。

    随后，他又比划起来，先是假装舞剑，然后又装作怀中抱着孩子。

    “先去师门，还是先去见我的妻儿？”

    臻溯沉吟片刻，说道：“师父此时八成还没有回到师门中吧？那我便先去陪陪结心和均儿，待师父回来了，我再回师门可好？”

    尔哑笑着对臻溯竖起大拇指，随后又向小二的方向比划了一下。

    臻溯一笑，喊道：“小二！你们店里都有什么吃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