宸极苍生:凌空之远
繁体版

一、复始

    骧隆二年冬月初一

    先帝庶六子燕王元臻邺,奉先皇遗诏即大宸皇帝位,改元兴禛,次年始行。

    新帝忙碌一日后,回到政书房,贴身宦官小石端了一碗药膳来:“陛下,适才御膳房送了碗汤,说是冬日进补的药膳,要不陛下先喝些垫垫?别饿坏了肠胃。”

    “也好,拿过来吧。”

    小石端至皇帝面前,臻邺接过闻了闻,皱了皱眉:“好重的药味儿。”

    “说了是药膳。”

    臻邺刚要张口,却觉有些蹊跷,略感不安:“你说这汤是哪儿送来的?”

    小石笑道:“陛下的器具都换了银的了,还怕有毒么?要不奴才先试试?”

    臻邺依旧皱着眉,说:“你试试吧,别咽。”

    说罢,他便递过汤去,继续看奏折。

    小石接过汤含了些在口中,放下银碗,过不多时忙出去吐了,又叫人送茶漱口,忙了好一阵子。

    政书房并没别人,小石再进来,说话也不利落了:“陛哈,这石墨东黑?奴才嘴都木了!”

    臻邺虽听出了汤中有毒,却也被小石这样子逗笑了:“好多了吧?最后一句能说利索了。”

    “陛下,这是有人下毒啊!”小石道,“银器都试不出来,用心太歹毒了!”

    “呵。”臻邺冷笑,“这可能是雷公藤。虽说药物上,朕没哥哥懂得多,这个倒还听说过。这东西不像砒霜鹤顶红一类,银器对它并无反应。而且它可以入药,即便查出,最多担下处理不慎的罪过,并非蓄意谋杀。”

    小石惊得呆住,而后才说:“可,这一碗汤经过不少人的手,到哪儿查去?”

    “你,把经过手的人都悄悄拿了,待朕亲自查看。”

    “那陛下现在呢?”

    “回寝宫,”臻邺冷笑,“这汤,你收好它。”

    “奴才明白。”

    臻邺起身便用手拄着头装作头晕,心中暗道:果然不出所料,坐上这个位子不算结束,而是刚刚开始。有些人,没想到这么快便按捺不住了!

    回乾康宫的路上,小石假作焦急,大呼小叫地叫人传御医,堪堪将新帝突发急病的消息散了出去。是以臻邺刚刚躺到乾康宫东暖阁的床上,晟王便到了。

    “怎么回事?”晟王几乎是一路闯入,径直冲到了弟弟床前。

    听见来的是哥哥,原本双目紧闭的新帝睁开了双眼,用手比了个噤声:“嘘!哥哥别慌。”

    晟王见他并未昏迷,虽放心几分,却还是下意识地拉出弟弟的手,搭上脉。

    “我没事。有人在汤里下了毒,我没喝。”臻邺也不阻拦兄长,而是说道,“哥哥既然来得这么早,倒不如跟我一起等她来。”

    “什么毒?”

    “应该是雷公藤。”

    臻溯确认弟弟确实没事,便点了点头。他心中明白,顺太嫔精神一直不大好,五弟也无心相争。所以,此时想要弟弟死的,无非就是太后罢了。只要新帝猝死,再立哪位皇子便是太后做主。此招虽不高明,却也并非毫无胜算。

    “汤呢?”臻溯问。

    小石在一旁答道:“奴才收着呢。”

    臻溯又道:“皇上,汤能让我处置吗?”

    “当然可以。”

    于是臻溯在小石耳边低语了两声,小石噗嗤一笑便去了。

    “哥哥又出了什么有趣的主意?”

    臻溯也是一笑:“谈不上有趣,不过是出口气。你躺好了罢,装得像一些。”

    臻邺这才收了笑意,躺好装作昏迷。

    过不多时,小石便取了毒汤回来。而他刚刚进门,便听外面一声长喝:“太后驾到!”

    暖阁内几人互换了个眼神,随即前去迎驾。

    “恭迎太后。”

    “起来吧。”盛太后皱着眉头,“皇帝如何了?”

    小石上前回道:“回太后,陛下突然昏迷,到底是什么缘故还不知道。这三更半夜的,御医入宫也是慢了些……”

    臻溯也说:“不错,母后先别急,坐下稍等等罢?”

    “也好。”盛太后不动声色,就在窗边榻上坐了。

    小石回身将那碗毒汤取来,奉于皇后面前的小桌上:“夜里凉,太后喝碗热汤吧。”

    “不了。”太后立即出言婉拒,“今儿晚膳用得多了,现也喝不下。”

    她略顿了顿,又道:“这汤放着也是放着,不如晟王喝了吧?”

    臻溯欠了欠身:“谢母后美意,儿臣担忧皇上,也没这个胃口。不如……送去给三哥喝吧?”

    臻溯口中的“三哥”,正是盛太后的亲生儿子,此刻正关在诏狱的“天”字牢里。盛太后心中明白,此时臻溯突然提及他,显然是已然知道了毒汤的秘密。

    所以,躺着的新帝,是真的昏迷了吗?

    然而,等不及她做出判断,小石已经应了一声,预备着要把毒汤送出去了。

    “慢着!”她下意识地拦阻下来,却没能立刻给出一个合适的理由。

    “怎么?”臻溯又道,“母后觉得不妥么?”

    盛太后无意识地做了一个吞咽的动作,声音却不见丝毫慌乱:“不错。从这里到狱中去,路不算短,一碗汤罢了,倒也不必如此麻烦。”

    “母后说笑了。”臻溯仍是恭谨的样子,“若心中记挂着,再远的路也不算远的。”

    这话落在太后耳中,便是十成十的威胁了。

    而臻溯似乎尤嫌不足,又补了一句:“若母后一开始便喝了这汤,倒也不必有这许多麻烦了。”

    从前臻溯总是温和守礼,从未对任何长辈说出过如此冒犯的话。如今他这样说话,太后听了难免有几分不适,她想反唇相讥,可碍着儿子的性命,又不敢把话说得太过,只能说:“晟王,你从前,不会这样说话。”

    “母后从前,也不会这样做事。”

    这话再明白不过了,太后终于忍不住冷笑了一声——她确信现下的情形又是这兄弟二人做的一出戏。

    好在这碗汤经手之人无数,随便找个人抵罪便是了,倒是不必把她翻到台面上来。当然,前提是她要做出个承诺……

    于是,她缓缓开口道:“哀家,今后不会再做这样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