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话实录肆

    审问人：王府总管杨忠

    受审人：觉聪师太

    时间：九月二十日未初

    问：我家王爷王妃诚心礼敬三宝，这才发宏愿重修白衣庵，千里迢迢恭请师太前来住持，所求只是度死者得往生，为百姓添福泽。不想日前开光大典竟然发生了刺杀之事，徒增杀孽，血溅佛堂。王妃回府后，心下着实不安。特遣奴才到此向师太郑重致歉。

    答：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你懂得吗？

    问：不敢说懂得，但能记得。

    答：佛能割肉喂鹰、舍身饲虎，舍了一身骨肉，实乃大智大勇，故有大地震动、诸天作乐、天女散花、芳香满路。

    问：记下了。

    答：万法皆空，因果不空。

    问：记下了。听说师太弟子有所损伤，如何善后，还请师太示下。

    答：弟子智空为弘扬佛法而来，因佛事而去，这是她的功德，也是她的福报。老尼发愿，募化四方，为其修建佛塔，以为后世佛子楷模。走失的智性入佛门不久，尚未有缘精参佛法。这次遭遇想来也是她的劫数。但盼佛祖保佑，能让她化险为夷，重归我门下。

    问：山下不太平，有碍佛门清净。原定祈福、度厄两场法事是否取消？

    答：红尘扰扰，更需要佛门中人清净人心。三日后法事照常举行，先度厄，后祈福，每场法事延至7天。王妃若存善念，在山下舍粥，也是一场功德。

    问：朔州边塞，民智未开，百姓多鲁钝愚顽，师太可有南归之意？

    答：众生皆空，遑论西东。心在佛在，虽断壁残垣亦是琉璃世界。

    问：都如师太吩咐，奴才告辞。

    答：还有一事要拜托杨管事。观世音菩萨现三十三身变化，具大神通大智慧，故能救难拔苦，自有善财、龙女拱卫。山上山下暗藏的官兵，若是来护卫菩萨的，则大可不必；若是来捉拿老尼的，我自去朔州回话，不劳动手；若无其他因由，还请撤兵，还白衣庵清净，老尼在此谢过。

    问：此事奴才不知，一定据实回禀王妃。

    问话实录伍

    审问人：飞熊营主将程定边

    受审人：王府侧妃侍女绣鹊

    时间：九月二十日子正

    问：你很会绣喜鹊吗？

    问：你要害死林静波？

    问：你不开口，林静波必死，就算我要帮你们也是有心无力。但她不会想到，最终死在你的手上。

    答：你胡说！

    问：你都干了什么你自己清楚。别妄想自己一死就能全都扛下。你不声不响地一死了之，林静波就永远说不清了。

    问：还不想说？好，那我先说。刺杀这么大的事，我提前半个月就知道了。你说这表明什么？如此死了你主仆，还不觉得冤枉？就算死了你主仆也不打紧，让背后主使的人心愿得偿，你就真的愿意？

    答：不！

    问：那回答我问题，我只要真相，一切交给王爷评判。

    答：我为什么相信你？

    问：我把你藏在营里，我亲自问你，你凭什么不信？要不是瞧出来有猫腻儿，我还用问你？更重要的是，情况已经不能更糟了，你没有选择，无论如何也得赌这一把。

    答：我赌。

    问：绣鹊，你很会绣喜鹊吗？

    答：不，我绣的，是鹊弓纹饰。

    问：好，这是个很好的回答。你擅长弓箭？

    答：只是喜欢。

    问：十九那天，后山林中那支响箭是不是你射的？

    答：是。

    问：为什么？

    答：报警。

    问：向谁？

    答：少山主。

    问：我说绣鹊姑娘，你这么说话我上不来气啊。你说你的吧，听不明白我再问。

    答：九月十九那天，你在后山准备伏击的人我都认识，带头的是少山主。我知道他们就要死在你刀下了，所以溜出去放响箭示警。少山主他们跑了，你把我抓住了。

    问：这些事儿我都知道了，前边呢？不急啊，我不着急，咱们捋一捋。你怎么知道来的人是少山主？什么时候知道的？你知道他们干什么来了吗？他们为什么要这么干？你怎么知道他们快死了？他们为什么那么信任那支响箭？他们能逃去哪？基本上就这个路子吧，你把前后说清楚了。我还把话说在头里，你想自己扛是没有意义的，也别再遮遮掩掩了，想护着林静波，就跟我说实话。

    答：我说的少山主，就是小苍山林啸冲。我和小姐出身小苍山，别人不知，想必程将军早就心知肚明。当年王爷孤军深入西周，遇袭兵败受伤，逃进小苍山，被老山主林汉所救。王爷感念老山主救命之恩，又存心结纳小苍山这股势力，就以东齐亲王的身份，迎娶我家小姐为侧妃。虽然后来返回朔州城时只说是农家女，但知晓内情的人毕竟不少。这些年，王爷对小苍山着实不薄，时常运送些兵器马匹，帮助小苍山快速做大，成为王爷在西周境内的一颗暗棋。

    按王爷部署，小苍山虽在西周境内为匪，却并不劫掠百姓，跟地方官也有往来，白花花的银子送上去，西周官面上对小苍山的存在只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想今年六月十四，小苍山突然被围，四千西周军队趁黑夜偷袭，先是纵火驱赶，后是包围绞杀。可怜小苍山连老弱妇孺在内一千八百余口，跑出来不到百人。更可恨的是，被活捉的仍有近千人，竟被当成了射箭的活靶子，一个活口也没留下来。老山主本已重伤，听闻这个消息，当场痛得大口吐血，只留下“报仇”二字，就撒手去了。留下这百来人，灰了心、寒了胆的，又散去了十几人，剩下的自然以少山主为尊，都红了眼睛只为报仇。

    他们在山里兜兜转转躲了一个多月，几死几生，狼狈不堪，直躲到西周军队都撤了才安生下来。少山主带了两个弟兄，孤身犯险，在丹州青楼爽然阁堵住了刺史穆学庸，这狗才说出了实情。原来是王爷为了促成东齐西周盐铁互通，拿小苍山当礼物送给了西周东线边防主将骆天明。所以，害死小苍山的主使就是东齐忠毅王杨文海。少山主在剩下的人手中挑出半数精壮，过境潜入朔州。

    问：我有点没想明白，你那少山主不该是个四肢发达头脑简单的人。既然你都知道王爷这些年待小苍山不薄，为什么穆学庸一句话他就认定幕后主使就是王爷？

    答：自突围逃生后，少山主心中一直有个疑惑，为何西周军队手段如此残忍不留活口？听到穆学庸言语才明白，那是为了帮王爷抹去痕迹。

    问：嗯，这个理由很充分了。这些事你是怎么知道的？你或者说林静波跟小苍山有秘密往来渠道是不是？

    答：渠道当然有，不说小苍山是小姐娘家，单是这些年王爷的资助和小苍山的回礼，每次都有小姐手书，我去经办。九月十三那天，我外出采买，忽然收到了小苍山回礼的暗号。按照往年惯例，九月从不是往来信息的时候，所以我很奇怪，回去禀告了小姐。小姐十分不安，说是你程将军前几日调兵离营，似乎跟小苍山有关，很怕是小苍山遭了什么劫难，要我赴约打探消息。于是我十四日到了接头地点，不想见到的竟然是少山主。我方才所说，都是自少山主口中听来。

    问：你跟林啸冲说了什么？

    答：两件事，一是你调兵出城，二是王爷十九日进香。

    问：嗯，你这两句话，足够坚定林啸冲的杀心了。你在王府七八年了吧？你真要杀王爷？

    答：西周那场围剿，我本家三代死了二十七口，如果是你，你要不要报仇？

    问：别往我身上扯，我又没爹娘。后来呢？

    答：后来我详详细细禀告了小姐。小姐躲在房间里哭了两个时辰，然后把我叫进去，说不对。她是王爷枕边人，绝不相信王爷会出卖小苍山。就算放下这感情用事的判断不说，单就你调兵离营的事，她不光知道了讯息，还知道跟小苍山有关，世上绝没有这么巧合的事。虽然到底谁在操控还不明朗，但背后必定有阴谋，这点是确定无疑的。想通了这一点，小姐推断少山主和王爷都有危险，而我们什么都做不了。无凭无据，小姐不能阻止王爷上彩凤山进香，也不能说破小苍山的人会来刺杀。少山主那边已经带人进山了，小姐更没办法跟他们取得联络。逼不得已，小姐做了两手应对。她自己暗藏峨眉刺，必要时护卫王爷。而我在十八日午后跟随王爷王妃进山时，已经暗藏鹊弓响箭。半夜偷偷溜出白衣庵，隐身密林内观察动静，后来发现了少山主他们进野猪坳，想去报信，怕以我身份不能说服少山主，反而坏事。一犹豫的时候，你已经在后山布置好了伏击圈，隔绝了道路。我怕引起你们两方误判，反而提前互杀，所以只有等，等到他们来时放出响箭，警示少山主快逃。整件事情全过程大概就是这样。程将军有什么疑问？

    问：没想到你比我还早到的后山，我竟没察觉，佩服。响箭这东西军中也常见，为什么林啸冲一听到就会立刻逃走？再有，野猪坳距离白衣庵不过两里，就算你十八日夜里射出，林啸冲应该也能听到，要跑趁黑跑多好，为什么你一定要等他们快进伏击圈再射？

    答：我这响箭有些不同。早些年小姐和少山主姐弟均常上阵厮杀。少山主冲杀总是一往无前，几次自陷于死地，还有几次丢了身后弟兄。后来老山主传了响箭给小姐，吩咐少山主只要听到响箭，不问缘由立刻退兵，可以说这响箭就是小姐命令少山主退兵。所以那天我射出一箭后，少山主就走了。至于为什么十八日晚上不射，刚才程将军也说了，响箭是军中常见的武器，怎么能命令少山主？原因是这响箭有所不同，箭头哨音空隙内藏有极细的铜线，因此射出后，响箭哨音会微微发颤，以此和普通响箭区别开。这种颤音幅度很小，距离远了就更不易分辨，所以只能在少山主他们来到时射出，才起帮小姐传令的效果。

    问：正殿里边那伙人呢？

    答：不认识，不知道，没见过，小姐也是。小姐所做，只为救人，我也是。

    问：最后一个问题，你家少山主他们跑哪去了？

    答：确切的地点我不知道，即便知道也不能说。他们的去向跟我家小姐的冤枉无关。我跟你赌，只能用我自己的命，不可能用少山主他们的命赌你可信。

    问：这话直白。但你有没有想过，你的少山主那一伙，真的跑了吗？我可以告诉你，没有！他们只是进了洪涛山，躲在里边不出来。洪涛山绵延上百里，没法搜山，但可以围山监视。只要王爷一醒，韩虾米立刻就会去请令。眼看着快入冬了，他们不可能一直猫在山里，多不过十天八天必然下山。一旦露了踪迹，六个时辰之内周围守军必定赶到围剿，林啸冲哪里还有命在？

    答：那我跟你说又有什么用？

    问：韩虾米没那么多人，围山肯定需要多部配合。如果我碰巧驻扎在他们出山路上，剩下的，就看你能信我多少了。

    答：我要问过小姐。

    问：放了你本来是我一句话的事。但自事发到现在你已经消失超过八个时辰。而且抓你的时候我很多属下都亲眼见了，难保消息不会走漏。这个时候送你回府，怕你没命见林静波。

    答：我说了你是否会杀我灭口？

    问：不会。

    答：为什么？你为我担这么大的干系，到底图什么？

    问：我不杀你是因为你是人证。图什么？我说贪图你年轻貌美你信吗？呵呵，别误会，我自己都不信。我图的就一件事，王爷不能受人欺瞒。谁想谋害王爷，我揪下他脑袋当夜壶。

    答：不见小姐，我什么都不知道。

    问：你还想不想救林静波？

    答：我就是不知道，怎么样？你把我脑袋揪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