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话实录壹

    审问人：王府长史陆彦丞

    受审人：飞熊营主将程定边

    时间：九月十九日酉初

    问：姓名？

    答：程定边。

    问：何职？

    答：飞熊营主将。

    问：九月十九日清晨……

    答：我说先生，今天怎么回事你得听我细说，你又不在现场，怎么能问得明白？

    问：言之倒也有理——貌似该我问你吧？无所谓。本官就听你细细道来。

    答：唉，这就对了嘛，求人要有个求人的态度。这回前后的事儿，王爷、王妃、我，总共仨人知道。王爷还没醒，王妃不见人，不问我你问谁去？要不您再等几天？

    问：来人，给程将军上茶。呃，不喝茶？上酒！上七年的高粱红，小坛的，记在王府账上。

    答：先生很上道啊，说正事说正事。本月初三，王爷召我入府，说是一伙西周来的盗匪，乔装改扮自西汾州入境，潜往朔州，命我亲自率人监视。当时我很纳闷，我这飞熊营是王爷亲军，抓几个毛贼，让负责哨探的鹰击营韩虾米他们去，比我合适很多呀。许是看出了我心中疑惑，王妃还笑话我，说二三年没仗打，王爷就是想看看，我飞熊营是长了本事还是长了肥膘。王爷特意叮嘱我，只要那帮贼羔子不杀人放火，就由他们去，暗中监视即可，尽量别弄出动静来。

    问：你是说王爷所以派你，主要是为了保密？剿几个盗匪而已，怕谁知道？你说王爷这是防谁呢？

    答：这我哪知道。欸？你他娘的套我话是不是？

    问：误会误会，随口一问。酒呢？高粱红！低于七年的不要！赶紧给程将军端上来！

    答：那帮盗匪也不是傻瓜，一出西汾州，就地解散，五七人一伙分头行事。还好俺老程见机得快，五百士兵撒豆子一般散在了西汾州以北大小路上，每二三里都有眼线，不盘查，不阻拦，不尾随，只监视行人。凡日行过二十里者，一一追溯其身份、来处、去向、事由，六日间核查八百八十五人，最终锁定三十七人是入境盗匪。这伙人潜至朔州城郊后，既不进城，也不会合，散在安平镇、驻马坡、卧牛岗等地落脚，四日之内一动不动，终日只是饮酒睡觉，先生说这是为啥？

    问：想是时机未到，要等九月十九日期临近才好行动？

    答：哈哈哈，先生差得远了。只是朔州的高粱红实在是好酒，他们贪杯不肯离去，只顾着喝酒，连话也不说了。

    问：原来如此。这帮人得心思倒难猜，若非程将军点拨，本官哪能猜得出其中关窍？快给程将军斟上一杯——不不，是本官昏聩，倒上一碗。本官素知程将军忠勇，今日方知原来还能料敌先机，谋略过人，当得起智勇双全四字评语。本官以茶代酒，敬程将军。

    答：先生果然善解人意。自九月十四起，两日内六个藏身点先后见了生人。卖柴的樵夫，卖鱼的钓叟，要饭的乞丐，送菜的伙计，还有个卖花的大嫂，最后一个是拉皮条的龟公。经对比，这六人实为一人装扮。其后六伙贼人皆有异动。共三十八人于十六日晨携带大量食物陆续入山，潜伏于彩凤山北十五里处。至此确定他们的袭击目标就是彩凤山白衣庵。先生有话说？

    问：这不合理。最后一个人本不该出现。他两日内走遍六处，暴露的可能增大很多。看这伙盗匪之前行事，尚算缜密，断不该露出这么大的破绽。而且，既然会合在即，他们为什么不进山后再相见，反而甘冒大险在村镇相见？再有，即便需要联络，一个人这样跑来跑去，耗时更长，风险也更大，为什么不多人多路同时联络？事出反常必有妖。

    答：先生不愧王府第一长史，果然一语中的。不瞒先生，我查过最后出现的那个人，确定他不在那八百八十五人当中，这又说明什么？

    问：首席，首席长史。咳咳。这说明此人早就潜伏在朔州城内，到这次刺杀行动才露头。那三十七名盗匪在朔州城郊待了四天，绝不会是临阵犹疑。不抱必死之心，怎么敢到此做这灭门的勾当？因此只有一个解释，他们根本不知道行动方案。在城郊待命，等的就是那人。第二个推论是唯有此人出面，才能号令一众盗匪。因此这人即便不是首脑，也相去不远。程将军以为如何？

    答：我也是这么想。现在不比前几年打仗的时候，探子奸细遍地都是，无非是刺探军情，直接宰了喂狗就是。可这次直接图谋到王爷头上，这不是往我脸上抹狗屎吗？这帮狗日的什么来历？什么动机？不抠出他们黄子来，我老程不如找块豆腐撞死算了。就算王爷……不是……反正不挖了这个耗子窝肯定不算完就是了。

    问：等等等等，王爷怎么的？

    答：什么王爷怎么的？我说王爷了吗？你听错了，没王爷什么事。这点小事拿去烦王爷，你真当我光长肥膘不长脑子啊。你还听不听？到九月十八半夜，那帮盗匪就动了，短短十几里路走了两个多时辰。他们自以为无声无息就到了野猪坳，实际上我离他们最近的时候不到二十丈。看他们藏在林子里不动了，我这边就安排手下二百弟兄在彩凤山后山设伏，准备一勺烩了这帮王八蛋。

    问：不对不对。你知道他们有多少人是吧？你知道他们在哪是吧？你的兵提前就准备好了是吧？那你伏击个毛线啊？发动夜袭不是更有把握？还能预先帮王爷扫清外围，一举两得，你为什么不这么做？

    答：你啥意思？！你啥意思？！你怀疑我是不是？你是不是怀疑我？老子跟着王爷杀突厥狗的时候，你他娘的还没断奶呢！你敢怀疑我？

    问：我就是怀疑你。你如此作为，已经不是养寇贪功能解释的了。虽然王爷之前有话，但这帮盗匪都埋伏到王爷眼皮底下了，你还不动手，这绝不是你性格。就凭这一点，我告你个勾结盗匪，阴谋刺杀都不为过！

    答：你他娘的放屁！我刺杀？我刺杀自己老子娘都不可能刺杀王爷！说我刺杀王爷，满城三万军兵八万百姓，除了你就没人能放出这个屁！

    问：那你为什么不动手？

    答：跟你有关系吗？跟你有什么关系？你一个破长史是个什么鸟官？我不搭理你你能怎么着？我就揍你一顿你不也是个白挨？现在老子心情不美丽了，你赶紧有多远滚多远！小心老子碰翻了酒坛子砸破你的头！

    问：说不清楚了吧？想必这些盗匪跟你就是同伙。姓程的，够胆你就杀我灭口！

    答：陆彦丞，咱俩认识几年了？

    问：甭套近乎，我从来就不认识个狼子野心的程定边！

    答：哈哈哈，老子刚转过弯来。咱俩认识快6年了，你啥时候能这么给人定罪名了？就算你认定我是刺杀主犯，按你的行事风格，一定会不动声色稳住我，再设局捉拿才对。今天这么大吼大叫的可不多见，戏过了，戏过了啊。是不是激我？是不是？哈哈哈，你们这帮念书的，肠子里的弯弯绕就是多。

    问：本官就知道程将军文武双全，这一点小小伎俩想必瞒你不过。方才多有得罪，在此谢过。那个——那个谁，你家喝酒就这么干喝呀？快给程将军弄盘花生米，再来半斤猪头肉。

    答：其实不用你激，我自然会说与你听。这么做是从全局考虑的。从种种迹象来看，这伙盗匪来历不简单，搞不好跟朔州城内的什么什么鸟人有些勾连，必须深挖下去。因此我除了要保证王爷安全外，还得想办法把这些贼匪全都抓住，这样才好审问线索、掌握证据。要真摸黑动手，黑灯瞎火的，那些贼匪那么狡猾，主犯跑了呢？从长远看不利啊。我这么说你明白了吧？

    问：嗯……呃……哎……好吧。那你抓的人呢？关到你营里了？

    答：抓什么人？我没抓人。

    问：你把那猪耳朵放下！刚说完要抓那些贼匪，转眼就不承认了？你是不是喝糊涂了？

    答：哎，我真是糊涂了。那天我二百军兵都埋伏好了，只等贼匪进了包围圈，保证一个跑不了。庙里钟声一响，他们就开始行动，悄无声息朝白衣庵方向缓缓潜过来。眼睁睁就要一头钻进我的大口袋，前边几个领头的，影绰绰都看见了衣着面目，就这么个时候，突然不知道哪里来了一支响箭，这伙人立时转身，撒腿就跑。这一下给老子整懵了，也来不及细想，立刻率部疾追。你也知道山里地形复杂，丛林茂密，我的军兵又过于分散，来不及整队，所以两次追上他们尾巴，双方互射几箭，等我的兵到了，他们又跑出去挺远。就这么边打边追，一直出去了十几里，我才醒过神来，这帮王八蛋玩的这是调虎离山啊，王爷那边怕是有危险。所以我赶紧掉头返回，后来的事你都知道了。

    问：程将军带兵多年，这小小的调虎离山之计怎么能骗过你？

    答：我也在想，怎么能骗过我去？听说老童赶跑了刺客，都没接着追，怎么我就上当了？要是我在后山，那么庵内的刺客必定跑不了。后来我想明白了，我是让这帮孙子给蒙了。在我心里，始终认定只有这一伙盗匪，全数都在我眼皮底下，干掉他们就万事大吉，让他们跑了就混蛋至极。不想庵里还藏着秃头这么一手，才着了他们的道儿。

    问：原来如此。程将军就死的活的一个都没抓到？我记得程将军最喜欢卤猪尾巴下酒，赶快去弄来。

    答：确实没有。压根儿他们就没进我的口袋，追也没追上，后来我就回来护卫王爷了，还哪抓人去？

    问：你假传王爷军令调的兵？

    答：没有，这个真没有。当时护卫都听到了，确实就是王爷下的令。嘿嘿，我要是你我都不问。

    问：嗯，当我没问。那你猜当时王爷见你，为什么不调你飞熊营，而是调鹰击、白马两营？

    答：这个好猜，当时前山是虎卫营，后山是飞熊营，再调我飞熊营来，我一家势大，并非万全，我也需要避嫌。调鹰击、白马两营，四营互不属统，互相制约，这才万全。

    问：这也在情理之中。本官问完了，你还有什么要补充的吗？

    答：没了，就这些。咋的？

    问：来人，快去把买猪尾巴那人追回来，不要了。本官还有公事，程将军请滚蛋——不，请自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