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盗尸的人
门在落满灰的墙上。
墙是泥的,门是泥的,灰也是泥的。
所以,你不能说,这门是旧的。
黄衣少女带着四人,走过长廊,里面别有洞天。
人声鼎沸,这是一个闹市。
人群在狂欢。
大红灯笼高高挂着,处处贴了“囍”。
天空飘着雪,流星一样的雪,美丽、闪耀。
辛里不知道谁要结婚。但他发现了,刚他们进来哪儿,其实是后门,而且还是后门里面最小的一个后门。
人群还在从四面八方赶来,络绎不绝。
八百桌大概是有了。
“各位亲朋好友,十年来,老虎三兄弟,荼毒生灵,现在飞雪少侠为民除害,按约定,今日将小女嫁与飞雪少侠为妻,大伙做个见证人。”
在人群簇拥中,新娘盖得严严实实,娥罗多姿来到台上。
即使盖着头,那纤细,那高挑是盖不住的。
一剑飞雪显然很激动,也有些迫切,脸都涨通红了。
“下面请姑爷,一剑飞雪!”
那个瘦书生作楫,满脸堆着笑,正想迈步走向台时。人群拥向另外一处。
一个一身着喜服,胸带大红花的秃头老大爷,在人群的簇拥下走向舞台。
他一边作楫感谢,一边露出如獐子一样的大黄牙。
“一剑飞雪!一剑飞雪!”
众人这样喊时,那个书生已经惊慌失措了。
当那个黄牙老头把新娘的盖布掀开时,那个惊世容颜就这么暴露在众人眼里。
等青年才俊把她的容颜看够了,都想入非非时,才想起她是新娘子!
而且她的新郎是那个大黄牙老头!
想到这么一朵花就要摧残在这样一只猪手里,青年才俊们牙齿都咬碎了。
“这个天杀的。”
那书生狠狠地说。
“我反对!”
“对!他不是一剑飞雪。”
“一剑飞雪可是翩翩公子,这算什么呀?人样都没有。”
“梦小姐美若天仙,不可以嫁这个怪物。”
人群的喧哗里,那大黄牙笑嘻嘻地作楫,“谢谢,谢谢各位!”
夜晚,雪还是下着。
这个沙漠边缘的西北小镇,在一片寂寥里沉沉的,静静的。
“啊哦......”
一声声狼嚎,撕裂这个下着雪的夜。
那个如獐子般黄牙的老头死了,只是一剑,一剑而已,一剑封喉。
黎明还没到,肉铺的几个厨子在忙碌着。这个大黄牙,他们得趁夜整理,若让顾客看了去,就会影响食欲,影响食欲就会影响销量,影响销量就会影响收入。关于收入,他们是干得最起劲的。
一个瘦瘦的柴影掠过高墙。
如燕子般身轻,但全镇的狗还是吠了起来。
“慢走。”
辛里一个疾驰,挡住了来人的去路。
“竹剑辛里?”
“看剑!”
辛里没有回答他,一个斜刺,快如闪电。那瘦影已经躲开,辛里的剑招没有名字,招招不华丽,剑剑夺人命。
他的剑没有退,只有进。
当然,也只有刺,从不同的方向刺向一处——刺向对方的命。
瘦子也毫无示弱,左手瘦剑,右手折扇,潇潇洒洒与辛里对拆起来,三十招过去,辛里竟未讨得半分好处。
“是你?”
等辛里一剑挑落面纱时,认出了来人。
“在下松井一郎,东瀛人士。”
“幸会。”
“你不问我为什么冒充一剑飞雪?”
“不问。”
“为什么?”
“你会说。”
“没有一剑飞雪,你知道的。”
“我知道。”
“你当然知道,因为你才是一剑飞雪。”
“我不是。”
“但‘西北三虎‘是你杀的。”
“是我杀的。”
“所以,你才是一剑飞雪。”
“是的。”
“你不想听梦家的阴谋?”
“不想。”
“行,就此别过。”
一个转身,松井一郎消失在黑夜里。
满天飞雪,夜来梅香。
“疏影横斜水清浅,暗香浮动月黄昏。”
辛里想起一首诗,但他还从来没看过黄昏的梅花呢。
即使这件事很好办到,黄昏会有,梅花也在。
他现在有些后悔今天的黄昏没有看梅了,因为他可能等不到明天的黄昏!
他感到了杀气!
可怕的杀气!
满天的杀气!
就这样深深沉沉地压下来。
当满天的雪花在梅花树上纷飞下来的时候,辛里看到了大海,看到了星辰,看到了湛蓝的天,看到了乡下赤着脚在田里行走的母亲......辛里倒下了。
倒在雪地里。
“辛里君,你好呀,我们又见面了。”
等辛里醒来时,已经被五花大绑。
松井一郎盘膝而坐,几十个人齐聚一堂,胡须左撇的坐左边一排,胡须右撇的坐右边一排。
这阵势,让一丝不苟的辛里有些想笑。
“怎么,梅先生的门徒也归顺了东瀛人?”
辛里环顾四周,此间屋子借助山石而建,可谓固若金汤,便装做若无其事,淡淡一笑,道。
“梅庄算什么,若是阁下肯做我们的朋友,那才是如虎添翼。”
“在下可能要让松井兄失望了。”
“不急。”
松井一郎挥挥手,道:“带上来。”
三人抬着三副棺椁就往大殿走来。
“很意外吧?”
一丝惊讶闪过辛里的脸上,刚好被松井一郎捕获,洋洋得意起来。
那棺椁里装的是被砍去头颅的“西北三虎”。
这都不是奇怪的事,神奇的是他们的头颅,又长到脖颈上去了。
“有一套。”
辛里还是由衷地赞美起这些人的智慧。
“你不想知道,我们是怎么做到,在竹剑辛里的眼皮子底下偷走三具尸体的?”
“我想,你会告诉我的。”
“其实,我只是想告诉阁下,一个人再厉害,也需要团队的,再凶猛的老虎都有打盹的时候,是吧?”
松井一郎在人群里走一圈,接着说,“不过,阁下的毅力,我是真心佩服,七天,一连七天,我们才有可乘之机。所以,我还是真心希望阁下与我们合作,做朋友。”
“合作?”
“合作。”
“怎么合作?”
“朋友那样推心置腹,精诚所至,金石为开。”
“愿闻其详。”
“我们都觉得阁下与梦家女郎才女貌,可谓天造地设一对。”
“哦,梦家女确实如仙女一般。”
“谁说不是呢,在下才疏学浅,不然在下也蠢蠢欲动啊。”
“在下不明白,这是我的好处,兄台的好处呢?”
“阁下果然是聪明人。”
松井一郎亲手解开了辛里的绳索,道:“我们是朋友,该坦诚相待。是吧,辛里君?”
“是的。”
“我们只是想阁下潜伏在梦家,具体的事情,我会通知到阁下。若阁下同意,我们的合作马上可以开始。”
“松井兄,有一件事你错了。”
辛里突然笑了笑。道。
“什么事情?......”
松井大惊失色,因为不知何时,一把瘦瘦的剑抵在了他的咽喉上。
剑锋尖锐,松井自己的剑,那是绝命的绝。
松井咽下口水,才感觉到自己还活着。
“放开少主。”
几个胡子大汗围上来。
“你不该放阿飞的传人自由,更不该跟他讲合作......”
辛里还是放开了松井一郎。
“我们扯平了。再回!”
辛里在一群人中来去自由,“回”字是在大殿外送回来的。
一声马潇,“哒哒哒”的马蹄消失在雪夜里。
佛晓,雪依然。
车马开始热闹起来。
门市也是开始喧闹起来。
人总得为了填饱肚子,日以继夜的老辞辛劳。
辛里在肉铺包子店享用他的早餐。
他的早餐是一壶酒。
老板娘即使见过太多风尘,这等奇异客人,也是第一次见。
因为他喝酒,就跟别人喝粥一样,倒在碗里,用勺子舀着喝。
“客官,不要包子?”
“白肉包子?”
“有的,有的。”
“我要嫩女的白肉包,一笼。”
“嫩女?客官说笑了。”
“那就是没有了?”
辛里怀里掏出一定银两,掂一掂,老板娘的眼睛随着银子上下翻动,狠狠地咽下一口口水。
“买个消息,若答得我满意,这个归你。”
老板娘很激动,伸手就来拿,辛里看了她一眼,才有些不好意思地收回手。
“你问,你问。”
“这里什么时候有东瀛人的?”
“东瀛人?”
老板娘一见辛里失望眼神,立即改口,“去年,去年开始的。”
“哼。”
辛里掏出两枚铜币,“你的酒钱。”
老板娘见快到手的钱两被他收回去,悔恨地抽起自己的嘴来,一直追到店门口。
“客官,真的去年才有的东瀛人,半撇胡子那些洋鬼子嘛。”
“你真是锲而不舍。”
辛里走回来,把那锭银子抛给她。
老板娘喜笑颜开,“谢谢客官,谢谢客官。”
“我还可以告诉相公很多呢。”
老板娘把辛里拉到一个雅间,给他倒了一杯酒,就开始说起来,“一看相公气度不凡,必是武林豪杰。”
“小喽喽而已。”
“你可别小瞧了自己,那个大人物天生就是大人物?大人物之所以是大人物,还不是因为小人物干了大事情才成了大人物的。”老板娘婆婆妈妈地唠叨。
“你不是要告诉我一些事?”
“我不知道小相公想知道什么,就想到什么说什么了。”
“......”
“那些东瀛人士是去年才来漠北的,集中在十里外的马鞍镇,据说是金钱帮对付梦家,在漠北安插的眼线......”
“金钱帮?二十年前不是就瓦解了?”
辛里有些吃惊。
“没有,死灰复燃了,据说被东瀛人控制了。”
“......”
“梦家想借助这次‘西北三虎’引蛇出洞,一网打尽,可惜落了空,这些东瀛人,狡猾的很。”
“你怎么知道?”
“身在漠北,当知漠北事了。”
“别装了,醒娘!”
“哈哈哈,少侠好眼力,不愧是他的弟子。”
老板娘突然“咯咯咯”地大笑起来,整个雅间都充斥着她的声音。
令人闻而生畏。头皮发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