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给他的勇气和胆子，他使出全身的力气蹬着自行车，竟往翠霞家的岗子村方向骑去。

    “有什么事，去哪？”

    美芳的喊声他已经听不到了。

    他连自己的心声似乎都没听到，只是这样一股脑地盲目地往前冲。

    似乎早已忘记前一晚自己是怎么骑回来的了。

    夏日的中午，太阳似火球般地烤着大地，一条大路上似乎一个人影没有，他的身体额头早已汗如雨下。

    忽然一道闪电炸亮了整个天空，他猛然刹车停下来抬头望望天，黑云翻卷，就那么两秒，噼里啪啦地雨点开始狂泻而下。

    “今天有雨？”他惊呆了一秒，赶紧前后左右地张望，急需找个地方躲雨，才发现自己竟然已经骑行了有二十里。

    这会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路上左右都是农田，雨越来越大犹如帘幕，眼睛都睁不开，他成了大雨中落汤鸡。

    然而，脑袋却清醒了起来。

    “翠霞家那边还能去吗？”

    他给出了肯定的答案，不。

    然后迅速调转车头，在雨幕中疯狂往家骑去，甚至还哈哈大笑起来，只是笑的时候不敢张口，因为雨水会迅速灌满嘴巴。

    他以为这般狼狈，家里那个老婆美芳还不知道紧张成啥样，可是没想到，这场突如其来的大雨喔，竟然给了这个家响亮的耳光。

    中午赶紧放下手里的活，做好午饭给放学回来的孩子们吃的美芳，等孩子们吃好，将凯的饭留好，连碗都没来得及洗，就急匆匆到早上去除草的玉米地了。

    早上没扛完，还有两捆草在地里，家里还有两只羊，可少不得给羊草吃，看天气不好，得赶紧将草捆回来。

    刚肩膀抗着草没走几步，大雨就来了，走得着急的她脚底一滑摔在了地里爬不起来了。

    被路过的村里人送回家，甚至还没来得及进家门，凯就如从水里捞出来似的浑身淌水从外面冲了回来。

    赶紧将美芳送去医院，一拍片子小腿骨折。

    美芳傻了眼，急得嘴角都是泡，伤筋动骨一百天，这个家哪里能容得下她躺在那里。

    可干着急也没有用，从医院回来，腿上绑着石膏只能躺在床上养着了。

    美芳这么一躺，家一下变了天，犹如大厦断了顶梁柱，家里所有的活计全部砸到了凯的身上。

    凯全懵了。

    鸡要喂，猪要喂，羊要喂，衣服要洗，地要扫，早饭要做，中饭要做，晚饭要做，锅要刷碗要洗，门口菜地要打药，花生地要除草，红薯地要翻藤割草，油菜籽要收要晒，还要给美芳端茶倒水倒尿盆，，，

    鸡食找不到，猪糠找不到，猪菜到哪里割？饭不会做，菜不会炒，面条都下成了一锅糊涂，这会农村人家还没有电饭煲，全是柴火土灶来蒸米饭，不是火大糊掉了就是火小了偏了夹生不能吃，，，

    不过几天，两三天前还眉清目秀风度翩翩的凯瞬间变成了灰头土脸的陀螺，似乎腰都直不起来，大气都没时间喘。

    即便凯忙成这样，小儿子还常常闹脾气，而躺在床上的美芳本就心急，再看到家里被搞成乱七八糟，鸡都跑到了屋里拉屎拉尿，心里更加烦躁不堪。

    明明是两分钟就能做好的事凯花半小时还做不好，饭不是夹生就是糊了一大片，菜不是咸了就是没盐，洗个衣服晒干了还黏糊糊沾在一起洗衣粉都没冲掉，小儿子天天喊饿，她的情绪崩不住地失控，怒火，怨气，随口豪无遮拦地发泄而来。

    “跟你说蒸饭火先大后小，先大后小，这全糊了怎么吃，连着几天都这样，咱家米多？”

    “你看到没，鸡跑堂屋来了，你没关鸡圈门吗？”

    “猪喂了吗？怎么一直在哼叫，”

    “十一点二十了，快，快做饭，再不做饭儿子放学回家了，”

    凯仍下正在洗的衣服，就往厨房跑，一脚“砰”地踢翻了早上刚烧好的一暖壶水。

    “你眼呢，眼呢？烫，，，”美芳那句烫着了吗的话还没说完，凯瞬间如吃了枪药般爆炸起来。

    “眼瞎了，妈的，你躺在那里，说话不腰疼，老子忙成陀螺了，你眼瞎了吗？”

    美芳被突然而来的吼叫，蓦地一愣，可随及强烈的自尊让她本能地怼了过去，“我想躺在这的吗？平时家里什么不是我做的，你看你做的都是什么？”

    凯忍不住地要发泄般，和美芳大吵起来。

    “看不惯，老子不做了，，，”

    说着抬起一脚踢着已经破碎的暖瓶壳，摔门而去。

    “你给我回来，儿子要放学了，，，”

    没有人回答。

    凯走出了家门。

    美芳哇啦一声嚎啕大哭起来。

    ，，，，，，

    傻美芳啊，你平日里啥事情都不让他做，像个孩子似得宠溺着他，这会一下子让他上手所有的家务，他能有这个超能力？

    别说能给你炖个汤，做点可口的菜，就是简单的蒸米饭这一个星期来也没有学会啊。

    这些看似简单的生活技能，对从来不上手实践的人，一下子上手的笨拙和陌生跟个傻瓜有多大区别，即便是两个孩子的爸爸了又怎样，年龄从来不是人成长的根本因素，生活的经历才是啊。

    你要不停地给他机会去实践和锻炼。

    所以，你不能急，你鼓励他，你装下所有的委屈和埋怨用微笑鼓励他，让他开始一件件地努力地做起来啊。

    可气急败坏地美芳没这么快地领悟到。

    相反她走向了另一个极端。

    至亲至疏夫妻。

    没有了体贴和分担，还摔门而去，给了美芳心底无限悲伤，伴随着悲伤而来的是他对她的感情竟没有她对他的十分之一涌起的心寒。

    如果是他伤着了，她不知道会怎样心疼地端茶倒水，体贴入微，细心呵护了。

    从结婚已来，她把她全部给了这个家，给了他，可如今得到了什么呢？

    她想起昨天她想喝水，让他去倒杯水。

    “帮我倒杯水，”

    “知道了，等一下，”

    “怎么还没来，”一等就等了二十分钟还没来的美芳着急地喊。

    “来了，我刚把油菜籽收起来，看天要下雨似的，”凯匆忙地端过来一杯水放桌子上凉一下，还顺带说了句：“你少喝点，喝多了上厕所，”

    “饭烧的咸了，盐不要钱似的，才口渴的要命，”

    “嫌我饭烧的咸，你就别吃，”说完转身离开。

    呀，呀，那杯水还放在桌子上那。

    桌子放在床的那头，美芳根本够不着。

    凯满心怨气转身去继续忙他的家务了，猪圈里的肥猪咕噜咕噜地叫个不停，叫得他心烦意乱，切着猪菜的手使劲剁着菜，刀起刀落间真想一刀杀了它。

    猪早就该喂了，这么久还没喂，它能不饿的咕噜咕噜叫。

    可美芳一直到吃午饭时，才喝到了那杯水，还是两个儿子回来跑过来看她，让大儿子递给她的。

    她的心，能不生寒。

    她悲凉地望着自己的腿，望着屋子里昏暗的光线下的家。

    结婚这么多年来，竟一件像样的家具都没添，一件像样的衣服都没添，光顾着家里的活，地里的活，赚钱，养活小的，照顾老的，，，

    凯其实没走远。

    他再混蛋，再心里憋着气，也不能丢下两个儿子不管，那可是流着身上的血脉。

    他站在院门外，等着两个儿子放学回来，准备带孩子去街上饭店吃一顿，他原本想带去孩子奶奶家的，但父母和自己的弟弟一家过在了一起，弟弟的媳妇又是个算计的人，便就打消了这个念头。

    农村人家日子过得紧吧节俭似乎从没有下饭店的意识，可今天，凯铆足了劲要带孩子去好好改善一顿。

    他听到了堂屋里美芳的嚎啕大哭声。

    说真的，他不是没有动容。

    特别是这一星期以来，家里的活活生生地要他压了呀，他才反应过来这十年来美芳是多么不容易。

    可一想起她的大呼小叫，只会命令，各种看不习惯，指责，不满意心里就憋着一口气，想起翠霞的小鸟依人，温柔可爱，心里有了对比和情感的依赖，竟是连哄一声都不愿了。

    拦截了放学回来饥肠辘辘的两个儿子就去了街上饭店，豪气地点了红烧肉，青椒肉丝，西红柿蛋汤，两个儿子吃得狼吞虎咽满脸通红。

    “给妈妈带一份，”小儿子喊着。

    “嗯，好，”凯对着儿子说。

    吃好，带着心满意足的两个儿子走在回家的路上，碰到村里大队王书记。

    刚想打声招呼，王书记就先开了口，“岗子村有人打电话找你，说是什么时候去他们那里放电影，一个女的打来的，岗子村，你没去放吗？”

    凯一听脑袋哄地一下激动起来，两眼瞳孔睁大放光，那，那是翠霞打的呀，，，

    王书记看着凯的变化，莫名其妙地望了两眼，凯反应过来，连忙说：“岗子村联系放过一次，没想到他们那边还想看，我再和他们书记联系一下，”

    “嗯，好的，多跑跑有饭吃，”

    王书记连忙走了，凯心花怒放起来，他的翠霞找他了，他的翠霞也在思念着他，他的翠霞没有忘记他，，，

    他的腿似乎要飘起来，拉着两个儿子的手甚至越走越快似乎要跑起来。

    他是带着满心的激动和满足到的家，当儿子将带回来的饭送到美芳床前时，一听一顿饭竟然花去了20块钱，那是一个月都用不完的生活费啊，心里那个气呀，心疼呀，就脱口而出：“日子不过啦，怎么下得下手花那么多钱？”

    心情高涨得飞起的凯，就如突然被泼了盆冷水，随口回道：“不过就不过，谁稀罕？”

    ……

    稀不稀罕不知道。

    可是到了夜晚他竟将他的铺盖卷从美芳的身边拿到了儿子的床上。

    家里就两间房，一间他和美芳的，一间两个儿子的。

    美芳愣愣地看着他收拾东西，都有些懵，结婚十年了，什么时候分床睡过，再说夫妻之间谁家不吵架不拌嘴，床头打架床尾合，他这是干什么，就因为说了他几句乱花钱？

    美芳的心再度心寒起来，她的一条腿不能动，很多时候是需要人照顾的呀。

    但她没有说，扭着头到枕头另一边，眼泪就流了下来。

    她哪里知道，有了两个儿子的男人心里想冲出生活的包围去想他那绝美的心上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