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夜笼城的历史，大家都再了解不过了。”

    金羽大人像蛇一样顺着蟠龙楼蜿蜒而下，它的两团巨大羽翼下方是蜈蚣一般的节肢，攀附着梁柱。

    “起初，太阳失信于人，我们饱受戕害的先祖，彻底放弃了地面世界，投身黑暗。以同源于暗的力量，对抗夜灾。”

    “经过数百年的探索，我们掌握了光之煌石，器之绳石，魂之珀玉，三种力量。自这三种力量，又诞生出九位属于我们的神祇，也就是你们。”

    “我们好厉害呀！”小白娇俏又不失谄媚地说。

    看得出来她很想在金羽大人面前表现自己，哪怕一开始被金羽大人的外貌吓得花容失色，也很快调整了过来。

    “咕咕咕！”金羽大人抖了抖羽毛：“孩子们，你们是伟大的。因为你们的信念与牺牲，夜笼城得以在百年间繁荣发展，夜笼人将永远铭记历代九夜神的奉献。”

    它金色的眼球咕噜噜地转动，聚焦在二号神位的蚓子身上。

    “蚓子，你，还有此前的历代蚓祸神，不惜折毁肢体，耗尽血肉，开拓夜笼的地下疆土。如今的夜笼九寨，复杂交错的隧道，还有我们所在的宫府，都是你们的功绩。”

    “前辈们的血汗功劳，我不敢当。”蚓子恭恭敬敬地躬身行礼。

    “还有小乌鸦，妹仔，你们的牺牲是最大的。面对诡谲难测的夜灾，无知的我们，全靠乌鸦的血与魂护佑至今。然而你们从未退缩，坦然赴死。”金羽大人扭转头来，蛞蝓状的躯体发出粘稠的声响：“你的哥哥，英勇无畏，坚韧不拔，正是他这样的人，能够承载足够大的信仰。”

    “我也会像哥哥一样！”妹仔朗声道。

    “咕哈哈！好孩子。”

    金羽大人又看向惶鼠神小白。小白身体前倾，眼睛里泛着光，满脸期待的样子。

    “小白也不错，咕哈哈。”金羽大人拢了拢翅膀：“总之……”

    “为什么到我就不说了呀！”

    小白气鼓鼓地瞪了蚓子和妹仔一眼：“哼，你们就得意吧！”

    她本以为蚓子会嘲笑她，没想到对方一反常态地，肃穆地坐着。

    “总之，大家为了夜笼城，吃了太多苦，奉献了太多。”金羽大人抬起身子，露出下腹密密麻麻的节肢，两团金属色泽的羽翼轰地张开，爆发出强大的金色气流：“这种苦难与奉献，可以到此为止了！”

    在众人的惊讶中，金羽展开了双翼，长约百米，横跨整个宫殿，闪着粼粼金光。

    “咕哈哈哈！”

    “到此为止是什么意思呀，金羽大人！”小白还是嗲声嗲气的，但听得出有一些慌乱：“今后不需要我们了吗？”

    “夜笼城本身为了抵御夜灾而建立。在数百年间，我们对抗，研究，掌握夜灾的力量，如今终于有了答案。”金羽腾跃而起，飞到主殿外，在闪烁的星环中间，它身上的光辉更加炽烈。

    “夜灾无边无际，无法消除，越是对抗，越是强烈，这也是为何近年来夜灾越来越频繁的原因！”

    “因为我们的反抗与研究，夜笼城已经成为了吸引夜灾的，灾害漩涡之心！”

    “今年已发生四次规模庞大的长夜灾，若继续增长下去，乌鸦的备选者已经不够用，接下来换谁？蚓祸？还是玉蟾？夜灾已然无法阻挡，夜笼城的毁灭已是必然！”

    宫殿里的玉扇祭司们默默听着，冠冕上的饰物微微颤动。他们好像早就知道这些事情。

    “那么，对策呢？”蚓子新长的食指不断在座位上抠弄着，摩擦出点点血痕：“我们会就此灭亡吗？”

    “答案是，不会。”

    金羽大人咕咕地笑着：“因为我们，我还有你们在座的各位，已经跨过了人与夜灾的边界……”

    “我们将成为新的夜灾！”

    “成为夜灾，在这个残酷的世界里存续下去！这就是我的答案。”

    “什么？”蚓子从座椅上站了起来。在他的认知和受到的教育中，夜灾是人类的仇敌，是痛苦之源，自己存在的意义就是对抗夜灾！

    而如今，自己却要成为新的夜灾吗？

    “不，我不可能……这算什么？”

    妹仔喃喃道。

    她的脑海里浮现着哥哥疲惫的面容，千疮百孔的身体，那些充满力量与信念的话语，鼓励着她登上这个神位。

    若要成为夜灾，那哥哥经历的一切又算什么了？

    这绝不可能！

    “惊讶吗？”金羽大人在空中悬停，尾部像蛇一样扭动着：“前辈们的血肉，只是帮助你们成为夜灾的阶梯！你们是被大泯神选中的幸运儿！庆贺吧，孩子们！”

    它的笑声在天壳中轰响，在座的诸位神明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金羽大人说得没错，这是我们所有人想出来的，唯一能继续下去的办法。”玉扇祭司在众人座后缓缓说道。

    “变成夜灾……那……”蚓子试图努力理解这一切：“那下面的人呢？还有备选者们……”

    “是梯子。”玉扇大人波澜不惊地说：“从始至终，他们都只是被庇佑，被养育着，不是吗？他们是我们的梯子，是为了这一刻而存在的。”

    “可你们不是教我们，保护民众，保护弱者，才是神的职责吗？”

    妹仔红着眼睛问道。

    “咕哈哈哈！那都是逗你玩的！”

    金羽大人摇曳着身体，洒落片片鳞光：“如此残酷的世界，哪有能保护一切的神！那只不过是为了鼓励你们自我牺牲而编造的谎言罢了！咕哈哈哈！”

    “神明？哪有什么神明！”

    “可是民众信仰我们，我们也有拯救大家的力量……”妹仔倔强道。

    “你们真把自己当回事了啊？”

    金羽啪地飞到主殿的屋顶上，硕大的面具头颅倒垂下来，金光暴涨的眼瞳扫视着大殿里的诸神。

    “你们不过是一次性的器具，是我捧上神座的玩物，还真把自己当神了吗？”

    “变成夜灾，还是去死，随你们选吧！”

    金羽大人哗啦一声飞上天壳，金光一闪，消失不见了，只留下大殿前头的风铃响动。

    “孩子们，该回去了。”

    玉扇的声音温和而沙哑：“金羽他一直是这样的，但有些事情并没有说错。”

    神明们脸色苍白，默然不语。小白已经俯下身子抽泣起来。

    青衣侍者们将他们扶下座位，往各自的行宫送去。

    “我们也没有更好的选择了，不是吗？”

    玉扇默默地看着孩子们远去，长叹了口气。

    金色的大门，轰响着缓缓关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