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鸦已经没有血可流了。

    他的身体苍白如纸，手腕的伤口已经彻底凝固了。

    可是，眼前还有一个独眼的枯瘦老妇人，胸前挂着一个死去的婴孩，手里捧着粗瓷碗，跪在乌鸦面前。

    他们身体最弱，所以排在队伍的最后面。

    “乌鸦神大人，行行好吧！”

    乌鸦紧皱着眉头。他能感觉到痛，以及大量失血的头晕，在那之后只有无尽的空虚和折磨。

    他感到自己就像一个盛血的皮囊，不断的涌出血液，但坚持着没有死去。很难想象自己是怎么坚持到了现在，是抱着一种怎样的心情坐在这里。

    悲天悯人还是自暴自弃呢？

    乌鸦苦笑着，把拳头握紧了些。

    钢刀砍下，再次打开一条豁口，血液十分勉强的从中渗出几滴，落在瓷碗中。

    捧着碗的老妇人的手像风中的残枝一样抖动，浑浊的双眼流出泪水：“乌鸦神，感谢你，感谢你！”

    老妇人独眼上有一块黑色的疤，不知道是哪一场夜灾留下的痕迹。她怀里的襁褓中的婴儿，苍白的小脑袋上布满了夜灾袭击留下的黑色斑纹。

    夜灾的力量与神明们同源，每个神明都对应着一种灾害。神明们可以用自己的能力驱散对应的夜灾。

    乌鸦的力量是“诅咒”。被夜灾乌鸦袭击的人，就算没有当场毙命，也会有诅咒伴随终生，不得善终。

    由于强大的“诅咒”效果，夜灾也对其避让三分。神明乌鸦的献祭可以驱散几乎所有的夜灾。这也是在所有“神明”中，乌鸦消耗得最快的原因。

    “老奶奶，我没有血了。”

    看着那几乎黏在碗底的几滴血迹，乌鸦苦涩的笑了：“要不吃我的肉吧。”

    老妇人沉默着，只是跪地流泪。

    乌鸦看见他们凄惨的样子，忽然咬紧牙关，伸手往伤口抠去。他想抠出自己的肉来。

    剧烈的疼痛，让几乎麻木的他眼前一黑。一片嘈杂的耳鸣中，他喘着粗气将手指上那团模糊的东西擦在老妇人的碗底。

    老妇人呆呆的看着碗里的东西，那不是肉也不是血，而是某种无法形容形状的物质，或者更像一种“符号”！

    黑色羽毛一般的大大小小的符号，扭曲纠缠在一起，像鱼一般在碗底钻来钻去。

    “福羽！这是福羽！”

    老妇人浑浊的眼睛突然清澈起来，声音也变得高亢：“乌夜神的福羽！”

    这喊声引得已经回家的人们又探出头来，所有人都注意到那碗里活动的黑色符号。连乌鸦自己都不清楚那是什么。

    老妇人喜极而泣，拍着怀里的死去的婴儿：“乖孙儿，乌夜神没有放弃咱们！乌夜神来救咱孙儿咯！”

    “等一下！那个能吃吗？”乌鸦想阻止她把那堆东西喂给小婴儿，但晚了一步。那些符号顺着碗沿钻进了小孩嘴里。

    伴随着一声嘹亮的啼哭，已经死去多时的孩子活了过来！

    沉闷已久的村庄，在此刻终于发出一阵赞叹。那些幽深昏暗的房间里躺着的重伤者，也发出了长长的叹息。

    乌鸦的眼中，这片昏黄的地下村寨，忽然有了色彩。

    “起死回生？”他看着自己伤痕累累的手腕：“我真的做到了！”

    小婴儿的皮肤上涌出几条小鱼一样的符号，这些符号游动着，不断吞食他头上的黑色斑纹，最终全都消散干净。

    “诅咒”驱逐了“诅咒”！

    乌鸦看着纷纷走上前来的人群，看着老妇人布满皱褶的脸，听着小婴儿的哭嚎，不由得露出微笑。一种释然的疲倦爬上了他的身体。

    “如此一来，我也可以好走了！”

    众人来到他面前时，只见这个白得透明的少年已经停止了呼吸。他盘着腿端坐在地上，静谧得像一尊雕像。

    “叮咚……”

    水的声音。

    “叮……”

    好安静，凉凉的。

    “嗡嗡嗡……”

    本要沉沉入睡的乌鸦忽然被一阵飞虫声吵醒。他猛的抬起头，发现自己躺在一片黑色的水池中，身边飞着一只大黑苍蝇。

    “我又回浊滩了？”

    “你小子。”那只大苍蝇直直向他撞来，在额头上发出一声脆响：“爷给你一条命就是这样用的？”

    乌鸦四下张望着：“谁在说话？我的命是你给的？你是谁？”

    “爷就是爷！”

    苍蝇嗡嗡地绕了几圈，忽而飞远了去：“小子，你要是不惜命，爷可懒得再救你了！”

    “你是苍蝇……你是……”乌鸦忽然想起了什么：“你叫雨瘤，你是一号神位！”

    那个常年空着的黑色神位，向来神龙见首不见尾。但乌鸦有听过它的传说。

    它是无处不在的，这片地下城中最早的神明。

    “嘻嘻！看来你还不算太傻。”

    伴随着叮咚的水声，一片白光打在前方的水池里。水面有一块黑色的岩石，那里蹲坐着一个黑布麻衣的人。

    他身上披着黑纱，手脚都被袖子盖过。露出来的脖子和脸部十分白皙。他的头上像顶了一个大瘤子，里面冒出根根黑刺。仔细一看，那瘤子竟是溢出来的脑花，他是没有头盖骨的。

    脑花淌在他的脸上和脑后，像一个大帽子。下面的鼻子和嘴如刀刻一般犀利而精致，挂着戏谑的笑容。不知为何，这样一个可怕的瘤子怪物，竟给乌鸦一种十分潇洒的感觉。

    “小子，这里是我的魂魄域，不是现实世界。这里的话只有我们二人能听到。”

    “是你救了我？”乌鸦看着自己残破的躯体：“我再次死亡了吗？你还会再救我？”

    雨瘤嘿嘿一笑，从麻衣里伸出白皙干净的大手，轻轻一捻。他的手心里出现了一个黑白浑浊的小球，有些像玉扇祭司杖上的玉球。那个小球不断变化滚动着。

    “命，要多少有多少。”雨瘤啪的将那团小球捏成气雾：“但你小子不能再乱用了。”

    “我……我只是想救人……”乌鸦低头道：“对不住了。”

    “没事，救人当然有必要。”

    雨瘤在石头上站起来，身形消瘦而挺拔。他举高临下地俯视着乌鸦，满头的瘤子微微晃动，嘴角浮现一丝玩味的笑容。

    “但你可能不知道，夜笼城就要毁灭了，这里的所有人都会死。包括你我。”

    他缓缓地再次凝聚出一个混沌球，递向乌鸦。

    “拯救这一切吧，小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