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宅长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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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沧桑亭下,邪魔现身

    茂山位于皇城北郊五十里左右的峰峦群山之中,处于皇城与拒马郡之间。风景不算秀丽,却比一众高官府中的假山小池要明靓许多。桐树层层掩映,溪涧清澈,走兽飞禽穿梭其中,绿叶红花艳似俗粉,黄雏紫姹雅致出尘。其间修有供骚客墨师登山的青石板路,蜿蜒曲折,盘山而上,在山顶处有一间本来无名的飞檐八角亭,琉璃砖瓦,朱漆石柱。本朝八公之一御史徐庾笙登此亭后赐名‘沧桑亭’,并题下亭书对联。

    俯瞰山中林海似沧,登高云间乍现扶桑。

    白樗愁骑着照夜荼灵在并不算好走的山间石路上如履平地,虽然马蹄交错快如飞电,可骑跨在上面的白樗愁却平稳安定,丝毫没有颠簸。

    这一路七十里,照夜荼灵奔袭下来没有丝毫喘息,甚至没有流汗。走到一处小溪潺潺横断石路,两旁丰草肥沃,一架石桥飞跨的地方,南泽川呼唤众人停下,歇马在此,再往上,就徒步走过去。

    拴好马绳,汪藏州蹲在溪边捧起清凉溪水饮了一口,觉得甘冽沁脾略有回味,就拿出随身携带的皮囊壶灌上一壶。

    其余几人也效仿他喝了点这天然溪水,确实要比平常喝的井水更加可口一些,若是拿来泡茶或是酿酒,那肯定是上上品。

    “再往上,就是那肉身妖兽行成的鬼域领地了,虽然在你们看来与普通地方没有任何差别,可在诛邪师看来却是妖气深重,所以你们一定小心。”南泽川再次提醒道。

    这些话来路上不知道说了多少次。

    白樗愁轻咳了一声,说道:“这位兄台,你别忘了我可是天阴将军,虽然没有像你一样碰到过真正的邪魔吧,可是也是斩过厉鬼杀过恶魂的人。还要不要我提醒你我可是所谓的造化第一人啊?”

    南歌兮瘪瘪嘴,小声嘟囔道:“第一人到现在还是个一重呢。”

    一时无语,白樗愁懒得和南县主斗嘴,就闭口不答,眼睛看向别处。

    反倒是汪藏州忍不住笑了出来。

    白樗愁反手就拧住了汪藏州的侧腰。汪藏州本就清瘦,腰间没有什么肥肉,直接被掐住了腰上的皮肤,疼的眼泪都快出来。

    “你一个一直困在忘忧障连造化都没入的还有脸笑我。”

    “好了,我们已经进入鬼域了。”

    南泽川一句话让众人顿时紧张起来。

    要说起来,这四人里只有南歌兮没有真正见过鬼魂。在白樗愁的带领下,汪藏州也一同进入过几次铁围山内,自然对魂魄鬼魅一事有些认识。可南歌兮虽然总是嘴上逞强要和南泽川走南闯北,斩妖除魔,却从未真正见过这些东西。

    不过白樗愁和汪藏州也是第一次接触到邪魔一类,内心多少也会有些发憷。

    南泽川曾给他们几人说过邪魔与鬼魂的区别。鬼魂即是魂魄,就是人所变。不管是恶鬼还是厉鬼,也不过都是怨念所致,让魂魄有了些修为。邪魔则更像修行中修习歪道走火入魔的人,或是某种成精的动物,甚至也有传闻中的飞尸僵人,好食人的狼人虎怪。许多民间传说中的精怪妖兽,统统都属于邪魔一类,是诛邪门主要的拔除灭杀对象。

    “这次的肉身妖兽声如夜莺,型似人豹,双眼亮如灯炬火石,邪乎的很。我上次只远远观望了一眼,就觉得心神压迫,如果不是师傅所说,我真以为是一只山海经中的神兽。”南泽川说道,明显对昨夜踩卦点时的所见心有余悸。

    白樗愁按住白剑衔花雀,拍了拍他的肩膀,打趣道:“怎么还不等开打就在这妄自菲薄气势萎怂了?还指望你执掌诛邪门呢,想必是这门主看走眼了,要不让他来看看我灵窍如何,我就转去修道学诛邪,替你接下这诛邪门好了。”

    “你这他化自在境的就别在这说灵窍了,要真是天生之才,你早开窍了。”南泽川没好气地回道。

    几人正一边打趣一边前行的时候,忽然从前方传来一阵尖啸怪异的吼声,乍一听犹如女人吊着嗓子哭丧一般,又像襁褓中的婴儿啼哭,让人听得浑身不自在,觉得耳内瘙痒不止。

    汪藏州呵呵干笑两声,说道:“还真如你所说,这叫声就挺邪门了。”

    堂堂七尺男儿怎么会被两声怪啼吓住?白樗愁心中暗说了一句,转过去见汪藏州和南泽川脸上都是惊得面无血色,南歌兮更是已经不敢再往前走,站在原地眼神中透着恐惧。

    本来晴朗的万里长空,在几声怪啼后,开始变得阴霾起来。

    此时正是阳光大好的时候,怎么会凭空的开始云迷雾锁?四下观望后,白樗愁才发现这林间不知什么时候起了一股白色的瘴气,天上的太阳则是被一块看不见边际的乌云遮住,完全看不见踪迹。

    只觉得这时的空气比刚上山时要更阴冷一些。这茂山并不高,登山的脚程不过千步,怎么也不会如高耸入云的昆仑武当那般山上飘雪山下赤膊的。

    “要来了。”南泽川从震惊中回过神来,也注意到周围的骤变,心中凛然,却不敢表现出来,生怕把南歌兮吓住。

    一阵阴风卷过,漫山的树叶如铁鳞钢齿交错,发出肃杀的交响。南歌兮慢步靠近白樗愁,拉住他的衣角,把整个人藏到他的身后。恐惧之中,四下望去,灰暗的树林深处鬼影森森,似游鱼戏水一样,来回穿梭。

    四面八方响起来的枯树折断声和某种怪异的鼻息让汪藏州不禁吞了口唾沫。一股热气自他丹田升上来,在气脉中游走,灌入四肢中,引出异乎常人的力道。他收起平日里那副顽劣的面孔,整个人透出阵阵杀气。

    平日里的修行,白樗愁与汪藏州都以修气修法为主,走阴门强调功法的修行,需要精神集中,并能通过口诀与指诀进行魂魄的分离与回归肉体等法术。而修气则是众多修行人都要进行的,调动体内真气,凝神聚气,浩荡凝练并细微使用,就能使出多种神通。

    只是因为五十年法寂,许多神通失传落寞,如今江湖之上,寥寥人才,就算入了造化,也再不如乱世时那般神仙一样上天入地,劈指开山。

    白樗愁拔出衔花雀,剑影寒光肆掠,杀气沉重。他反手把南歌兮护在身后,与南泽川交换眼神。看来是不用再往上去攀登了,这股越来越重的妖邪之气,明显就是肉身妖兽闻到了活人的味道,已经迫不及待的要饕餮一顿了。

    自山路的青石板上传来振动,如同巨兽下山,震得茂山颤抖。腥臭灼热的气流混在草木泥土的清芳中涌来。

    一股劲风自上而下压来,白樗愁气息屏住,抱起南歌兮一跃而起,脚下的石板应声而碎,身影一闪,跳起足足两丈高,再看时,已经翩翩然落在下方石阶上。

    转头望去,刚刚四人所站的位置上留下四道野兽爪痕,就连石板下的铺路基石都被怪力一劈为二,炸开成一地碎石。

    躲过一劫的汪藏州在路旁的高树上大叫道:“你那师傅是不是老糊涂了脑子有什么毛病啊!这是你能对付的?”

    “我师傅,”南泽川拔出鬼方木剑开魂,咬破手指,热血在上一抹,木剑立刻发出黯淡红光,“刚刚过完七十五岁诞辰!”

    话音刚落,南泽川整个人如出鞘神剑的寒光,身影直冲而上,手中的开魂木剑红光更甚,拉出一道宛如残阳的虹光。

    那巍然屹立在山路上方的身影轻盈一跃,躲过南泽川的一剑,向着白樗愁疾驰而来。

    白樗愁看的真切,这仿佛花豹的身体上,长着一个人样的脑袋,五官俱在,只是双眼紧闭,双耳高竖。

    人面豹身的肉身妖兽似乎被白樗愁身上某种东西吸引,全然不顾南泽川已经逼近它的身后,猛地跃起后亮出弯刀般的利爪扑来。

    白樗愁一把将南歌兮推开,手中长剑翻转,收到肋下,再凝气一斩,一招游龙探月裹挟着恍似银光的剑气朝着那人面豹身的怪物斩去。谁知那怪物凌空一转,在空中依然能踏空转向,仿佛飞燕掠枝一样折开,躲过了银色剑气后,直冲南歌兮而去。

    “躲开!”南泽川认出面前的怪物,眼见自己的幺妹难以躲开,从腰间的布包中取出一道符箓,右手掐诀,嘴里大喝一声,左手将怦然爆燃的符箓如箭射出。

    “定!”

    定身符箓将这腾空的怪物定在原地,直挺挺的从空中轰然落地。

    南歌兮惊魂未定,俏致的脸僵硬着快要哭出来,看了一眼这丑陋怪异的兽脸,哇一声惊叫出来。

    “这是豹昃,为怨灵附身幼豹化成,长大后就是这幅人脸豹身的样子。最喜食年轻女子,特别是——”南泽川眼神飘忽的看了一眼南歌兮,“特别是女子月事的血味最是吸引豹昃。”

    南歌兮的小脸一下通红,一双哭眼中快要喷出火来。

    白樗愁正要打趣一句缓解一下刚刚的紧张,却见那被定身的豹昃突然一动,眼看着就要挣扎起来。

    “定身咒维持不了太久了,你们先走!”南泽川说着将南歌兮一把推到白樗愁怀中,朝着还蹲在树枝上的汪藏州一挥手,让他们迅速带着南歌兮下山。

    见识过南泽川手段的两人心中会意,知道就算是不能将这妖兽豹昃斩除,以他的身手也能全身而退。当下便一人一边,架起南歌兮的手臂开始往山下南泽川布好八卦阵的饮马处退去。

    南泽川见三人身影渐小,正要抬剑去斩豹昃的脖颈,谁知那豹昃怒吼一声,尖啸刺耳的叫声就连已经退开百步的白樗愁三人都觉得听的心神震荡,若不是及时用真气护住了双耳并捂住了南歌兮双耳,必会受内伤。

    近在咫尺的南泽川则是措手不及,直接中招,双眼双耳中都被这枭叫震出鲜血。待南泽川以真气护住七窍后,已经觉得双耳所闻双眼所见都模糊了许多,微微的眩晕感迫使他在原地跌撞了几步,缓解后才能站住。

    只听说过豹昃力大如山崩落石,爪牙似刀砍斧劈,却从未听说这豹昃能以怪叫伤人。一般的定身咒能够将大多数邪魔恶灵魑魅魍魉定住一炷香的时间,可现在竟然连半炷香都没到,豹昃就已经再度灵活如初。南泽川一时觉得自己过于托大,竟然在认清肉身妖兽是豹昃时还在怀疑为什么师傅觉得杀个这几乎谈不上是邪魔的野兽能在门内竖立一定威信。

    这只豹昃显然与寻常的不一样,仔细看去,能见到它人脸的额头上似乎有些红色的残留痕迹,看不出是血迹还是红墨。

    像是察觉到什么,南泽川眯起双眼,企图看清楚正与自己对峙的豹昃额上是什么。却只觉得面前一阵黑风袭过,人面豹昃的口中喷出一股浓似研墨的浊气,南泽川迅速后退间,左手已经探入自己的行囊中,找出厚纱裹住了口鼻,可右手来不及抽离,被这浊气侵蚀,只觉得自指尖传来一股彻骨的寒冷,就看见右臂的血管瞬间都变成黑色,麻木地失去了知觉。

    南泽川左手食指中指并拢如箭,迅速点住自己右边的肩前,云门,气户三穴,才阻止这股浊气在体内肆掠,攻入心脏。他感觉豹昃喷出的这股黑气,如同古尸老僵体内蕴藏的尸气,阴冷剧毒,触之辄死,吸之即亡。若不是自己反应及时,此刻已经是浊气攻心,暴毙于此了。

    可这活物体内怎会积郁着如此致命的毒气?

    心念一动,南泽川朝着向自己直直扑来的豹昃扔出一道沾有阳血的火符,幽蓝火焰嘭一声爆燃,将豹昃逼停。

    在行囊的侧袋中南泽川摸出一粒红色的疏济怄心红丸吞下,其中药材的恶臭辛辣直冲天灵,让原本因为怪叫混沌不堪的双眼双耳瞬时清亮起来,就连脑中一直盘旋不息的嗡鸣都消失。麻木的右手上黑气渐褪,却仍然不灵活,不能握住木剑。

    人面豹昃被蓝火烘烤的焦躁不安,后肢踏破石板,凌空而起,一跃踏云,气势汹汹的如流星坠地落在南泽川面前。

    一人一妖兽,离得仅有咫尺,所以南泽川也看的清楚,这人面豹昃的额头上,是由鲜血画就的一道符箓。只是这符箓上所绘制的道家符号以及文字勒令都不曾见过,但从符箓上根本没有任何头绪。

    可无疑是这不详的符箓导致面前的豹昃不同于其他,体内尸气横流,还能以怪叫伤人,不能以常理度之。

    南泽川与豹昃于月下隔着两块石板的距离对峙。上方的幽幽蓝火已经熄灭,半点痕迹都没留下。

    “道行千载,诛灭万邪。此剑挥至,天地俱开。杜门巽宫真气出,死门坤位死气来,惊门兑杀萧瑟起,伤门震雷万物寂。”南泽川双目微闭,运气灵窍巧穴之中,经脉里真气涌动,四肢中气力暴涨。他张开双眼一瞬,磅礴杀意山崩海啸般呼啸而来,几乎填满整个茂山。

    在卦点处的白樗愁三人皆是感觉到这股游蛇吐信一样的寒冷杀机,心中不禁捏住一把冷汗。

    手中的开魂鬼方木剑轰鸣不止,宛如千万魂魄于其上暴乱,释放出连人面豹昃都抵抗不了的威压。

    天色阴沉更甚,越是靠近南泽川,就越觉得空气中的黑暗浓到滴墨都不可见,黑云卷动中,隐约有苍蓝色雷电惊掠。狂风裹挟着丝丝细雨,寒意骤起。

    他化自在,造化第一重境界。虽然仅是造化入门,却也有仙人牌位,没有呼风唤雨,搬山移海之力,却也能在全力一击下,惊变天象,向世间万物昭示,半仙即能如此,一剑开天辟地。

    “生门大苏,乾有甲亥。仙人一指,天地顿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