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03章 喝酒听响
顾长帆离了杨锋大营往回走,两名长相朴实的青年正在道旁相候。
见了青年,两人快步迎上。
其中一人笑道:“老大,听说你刚刚把曹子骞给挑了?”
说话的叫小马,全名马向前,瘦如竹竿,身上加起来怕也超不过三两肉。但军中有和他扛过圆木、掰过腕子的便知,他这三两倒是绝非凡肉,还未学武时,力大已可堪比狮虎。
另一人叫齐思武,腼腆长相,朴实怕事,军中有个绰号叫齐老实,是个任谁都能捏一捏的软包子。
两人打小在一个村长大,因地不够种,结伴来这军中讨生活,到东台卫已经两年了。
大梁自皓京达于郡县,皆设立卫所,分属于各省的都指挥使司,各省都指挥使司又由五军都督府划片管辖。军伍内部关系错综复杂,即便是一个小小的千户所内也是派系横生、山头林立。
齐马二人都只是没见过世面的乡里人,哪里懂得什么选山头、站队伍。
既然不懂,难免就有人去“教”。
一次被人殴打时,顾长帆正好路过。
只是因为在人群中多看了一眼,那帮人便暂时饶了他两。从此,齐马二人便常跟在了这个冷傲青年屁股后面,久而久之,倒也熟络了。
顾长帆在心里盘算着去保定府的路程,朝两人交代道:“去收拾东西,陪我北上往保定府走一趟。”
小马的心思还放在那曹子骞被打翻一事,他凑过去冲着青年贼笑着问道:“老大,听说你是用了一招黑虎掏心,哦,不,黑虎掏鸡给他放倒的,是真的吗?”
青年并未答他,不远处营帐旁立着一群人,为首的曹子骞正眼神恶毒地盯着他。
小马也注意到了,赶忙噤了声。齐老实更是脸都有些许发白起来。
顾长帆随性地笑笑,行到近处时,挑衅般地往曹子骞下身瞧去,随后冲他伸出右手,拇指和食指做出一个一寸长的比划。
杀人诛心!
曹子骞男儿雄风受到侮辱,瞬间暴怒,带着众人杀气腾腾地奔来。
齐老实脸色惨白,低声道:“跑吗?”
顾长帆不等对方出手,从怀里拿出杨锋给的令牌招摇地晃了晃,贱兮兮道:“我三人奉指挥使之令外出公干,现在打伤我,老子立马就躺下。”
曹子骞怒气冲冠,拳头握得噼啪作响,但终究忍住没有动手。他怒极反笑:“有种!咱们走着瞧!”
顾长帆在对面吃人的眼神里轻笑着走开,马齐二人忙不迭地跟上。
小马看向身旁这个论年纪比自己尚小一两岁的青年,有种说不出的怪异感觉。整个东台卫都知道他这条疯狗不好惹,尽管他也不是每次都能如今天这般从容,被修理得惨不忍睹也是常有之事。
但他下一次,下下次,一定还会更凶狠地咬回去。
小马对这个傲骨青年竟莫名地生出些敬仰来。
“老大,咱还是不要这么招摇吧。那曹子骞可都已经是化玄境修为了。”
齐老实惊吓未消,出声来劝。对于自己好友跨境击败一个强力对手,让他至今无法理解。
这也难怪。
练武之人对武道的划分有所谓的“三品七境”。
初练武之人,最要紧是炼气,称为太初境。太初者,气之始也。
往上,便可熟练掌握运使气劲的法门,将真气炼化归为丹田真元,可让人随时调用,这便是归元境。
再往上,便能体会到真元气劲的种种玄奇妙用,是为化玄境。能御剑杀敌于百步之内,也就是民间说的到了化境了。
再往上,还有四象境、无色境、圣魂境、无双天人境。
除最后一境外,其余六境皆分为三品,一品为上,三品为末,合称三品七境。
习武最重悟性,其次便是师门、功法、际遇,凡人练武,大多终其一身都只能停留在太初、归元二境,便是受困于以上四者。
从化玄境开始,便是分水岭,达此境者,方有资格称为行家里手。那曹子骞化玄境二品修为,就纨绔公子而言,已属十分少见了。
四象境,通常便已是江湖上有名号的人物了,力能毁山断江,迈入高手行列。
无色境,便是那些久负盛名的一流高手了,足可开宗立派、一方称雄。
圣魂境,亦称圣魔境,即民间所谓的入圣、成魔。昔年刀客无名在太原府为一坛美酒,与地方豪族起了纷争,被逼至绝境后悟透刀法,一步入圣,怒斩千人。达此境者,可称江湖绝顶高手,足已名垂武史。
至于那传说中的无双天人境,无双二字已经阐明了稀有度,怕是无人说得清了。
目前公认唯一达此境者,也只有天青城那绰号青妖的老妖怪赵丰年。传闻他百岁出关当日青城山上乌云密布正下着倾盆大雨,赵丰年从后山密洞中迈步而出,一缕阳光当即刺破乌云笼罩其顶。老妖怪迈出一步,那乌云骤雨便退后一步。从后山密洞到天青城主殿,百余步的距离硬是让他踏出个朗朗乾坤,众弟子以为师祖得道升仙,简直骇人听闻。
但所有七境修为,指的都是一个人武道修行的深浅。除此之外,也有某些江湖豪客毕生精研剑术刀法,掌握强横武技,或独辟蹊径,或包藏秘法,以莫大威力攀登武峰,也传下许多以力证道、以弱胜强的佳话。
这便是道与术的区别了。
刀圣无名便是这个路数,他以圣魂境三品的武道修为曾以弱胜强怒斩圣魂境一品的刀客名家,立于刀法之巅,名动天下。
不过,真正的生死搏杀更是复杂异常,武道、武技的高低虽然是实力标尺,但心机城府、天时地利,都有极大可能左右胜负。
......
顾长帆收拾了行囊,让小马和齐老实先上路了。三人约好两日后在北边镜州一处酒楼碰面。
他决定先回家一趟。
六年前顾家搬来范州,少年犯了三年浑,后来便到了东台卫。
他给家人留书一封,撒谎说拜入一个门派学武,每月回家一次。
婶娘苏溪柳初始百般不同意,但自那夜惊吓之后,她一直便留下些病根。顾家初到范州,大小事务更是让她心力憔悴。
加之那三年里,这少年实在是结结实实地把自己一副皮肉折腾了个遍,谁劝都无用,连丈夫顾仁风也未出口反对,她这才同意下来。
...
青年方踏入范州城门,张灯结彩的大街上,迎面走来一支队伍。
为首一人身披红花,身后之人敲锣打鼓,好不热闹。却是那城西唐木匠的儿子在乡试夺魁,中了解元回来了。
街道两旁的商户们每人准备了笔墨,又用红纸封了一锭大银,只等唐解元走过时好送上红包,再请求留下一副墨宝。
这倒是笔实惠买卖,乡试中了便是举人了,也即俗称的孝廉,来年春天入京会考,指不定就成了某个地方的父母官,现在拉拢倒正是时候。
顾长帆被喜气所染,不禁想起了儿时的玩伴张凤麟。那臭狗屎三岁开始识字,七岁作诗便被先生称为神童,九岁所作的文章被先生惊为天人,称“吾一生所学,不及汝六载寒窗”,大哭一场后不再给他授课。
六年不见了,这时候想必你也披着红花吧。青年在心里轻叹一声。
过了长街,再拐进小巷,走上百十米,现出一座中等的宅院来。大门正上方,一块牌匾方方正正的写着两个楷体:顾宅。
“二少爷,你回来了太好了。”
一个老者从远处奔来,隔老远便喊开了,却是顾家十数年的老管家陈伯。
老人无儿无女,自记事起便在顾家,情同半个长辈,顾长帆忙迎上去。
陈伯顾不上喘气,忙道:“二少爷,你快跟我走,大少爷正在荷花酒楼闹事呢,我进去喊夫人。”
“不用劳动婶娘了,我去吧。”
青年出声安抚。顾家上下,遇事便是请示夫人,个中辛酸,他用膝盖都想得到。
荷花酒楼严格来说只能算一个酒肆。
十来张永远擦不干净的桌子,堆得像小山似的一坛坛粗酿的黄酒。
佳肴美酒没有,家长里短管够,倒是当地人贫贱消遣的好去处。
顾长帆刚来范州的三年惹了无数浑事,其中便包括与这酒楼的少东家起冲突,吃了亏后大半夜又用粪瓢将一瓢粪水扣在人头上,那真是相当的浑。
顾长帆熟门熟路地走过去,倚在一根木柱上,不动声色地看着店里。
围在前面看热闹的不厌其烦地给后来人讲解,大体是那个一脸乱须的青年在这里喝了一天了,醉醺醺地一直在要酒。几个伙计一来怕他没钱,二来也见他醉得狠了,便拿坛子灌了一坛清水给他。
结果那青年不知好歹,竟闹起事来,已经砸坏不少杯盏了。
顾长帆听了个大概,知道大哥还没吃亏,放下心来。
“你给爷爷再砸一个试试!”
一个满身横肉的汉子怒指那醉汉。
顾长青嘿嘿傻笑,随手又甩出一个瓷碟。好巧不巧,正冲着那凶恶青年脸面而去。
青年正是当年那少东家,绰号梁蛮子。他倒也不算啥坏人,但有两点:性烈如火、吃不得亏。
梁蛮子一拳击出,准备轰碎那个飞来的碗碟。
谁料,那碟子暗藏巧劲,不等他拳头碰上,在空中竟拐了弯绕过去,飞到他左侧还砰的一声爆了开来,碎瓷片溅了他满脸。
“嘿,打不着,哈哈。”顾长青满脸酒红,眼神浑浊,正兀自大笑。
满脸横肉的青年大庭广众被人戏耍,瞬间动了真怒。他左腿猛然向前跨步,一招中拳直进,带起无数劲风,直朝那闹事青年而去。看他吐纳章法有度,拳势惊人,倒也有几分功底。
梁蛮子的拳头正要近身,一个人影突然侧向窜了出来,也是一招中拳直进,没有丝毫取巧。
两人拳头对轰在一起,爆出一声惊雷。
顾长帆到了。
梁蛮子震退两步,揉了揉酸痛的手,他刚刚只用了七成力,吃了点小亏。他下意识地就想运起全力,把场子找回来。
一抬头,他就对上一张熟悉的笑脸,甚至眼睛还冲他眨了眨,没有任何杀气,但久远的记忆苏醒,这威猛汉子居然在心里打了个冷战。
顾长帆对这少东家倒也没有恶感,转过身对着那醉醺醺的汉子道:“大哥,咱回家吧。”
顾长青像个孩子一样摇头,含糊道:“不不不,再喝。”
长帆微作沉吟,嘴角扬起,缓缓道:“好,那就再喝点。小二,上酒!”
他今天心情不错,以往大哥虽然也是整日醉醺醺的,但都是一个人关在房里喝。现在知道出来喝了,吐也吐在外面,好事儿!
那小二看了看东家,见梁蛮子腼腆地挥了挥手,忙小跑着去酒窖搬酒。
顾长帆给大哥斟满,又给自己倒了一碗。两人相碰,喝了个底朝天。
顾长青醉眼朦胧,拿起酒碗又大笑着砸在地上。
顾长帆没有拦着,大哥心中有苦,喝了酒还不能听个响吗?
他微微一笑,有样学样地也把手中酒碗猛朝地上一砸。
瓷片激飞中,两兄弟哈哈大笑。
那小二又看了看东家,梁蛮子腼腆地又挥了挥手。
两兄弟直喝了十数杯,顾长青终于躺下不省人事了。
顾长帆估摸着酒钱加赔碗起码要五两银子,他从怀里摸出两锭银子共记十两放在桌上。起身拱手道:“梁兄,好酒!”
“老弟,好酒量!改天再来,梁蛮子陪你尽兴。”
对方给足了面子,满脸横肉的汉子也豪爽地拱手。
顾长帆弯腰横抱起烂醉的大哥,正要出门时心头忽地一疑。
原本看热闹的乡亲此刻竟都走到了户外,只往天上去瞅。
他行出酒楼,猛往天上看去,那因天色渐晚而略显昏暗的苍穹上,此刻竟亮起了一个巨大的耀眼火球,正往北急坠而去。在那火球之后,长达万丈的慧尾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缩短、淡化。
是那颗扫把星有了变化!
一股怪异的感觉从青年心头升起,随后,泛起一阵强烈的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