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日行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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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天黑莫徘徊

    伏于蒲上之螽,惟沿其叶之文,难知昼夜晦明,不通人理言行。————《旧说》

    “珍妮弗,你今天这酒是不是兑水了,喝着一点酒味都没有。”查瑞斯手上喝干的岩石杯磕在木桌上,酒杯发出清脆的“叮咚”一声,“珍妮弗,我和你说,你这种小手段也就可以骗骗那些不懂事的毛头小子,你查瑞斯大人喝了这么多年的伏特加,一口就能喝出里面掺着你酒吧那自来水管的铁锈味。”

    吧台上那位被杰瑞斯称为“珍妮弗”的调酒女郎摇着手里的摇酒器,冷眼撇了一眼被酒气冲的双颊通红的杰瑞斯。

    “我说查瑞斯,酒量不好就少喝点,我叫李娜,不叫什么珍妮弗,这已经是你今天第六次叫错我的名字了。”

    “李娜?”酒气熏天的查瑞斯打了个酒嗝,眼神迷离地看着吧台那边李娜,然后又揉了揉眼睛,“珍妮弗你开什么玩笑,这么多年我什么时候把你认错过。”

    李娜白了查瑞斯一眼,自顾自继续手上的工作,用冰钳从冰桶里挑出一块较大的冰块,手里的日式冰刀很利落地把冰块切出一颗球形。细长的吧匙卷着球形冰块在古典杯里咕噜咕噜转了两圈,简单的做了一个冰杯,然后把透明无色的伏特加倒进那个杯子里。

    “嘿,查瑞斯,你这酒量可还真是不行啊!这才喝了几杯就醉的酒味都喝不出来了?”坐在查瑞斯旁边的精瘦汉子接过李娜递来的那杯伏特加,对着李娜示意了一下,“谢谢你李娜,哦不,应该叫你,’珍妮弗’,对吧?哈哈!”

    在像哈兰顿这种小镇子,可以说几乎整个镇子的人都是抬头不见低头见。而对于他们这些常驻酒吧的酒鬼,彼此之间就更为熟悉。

    方才就有不少人一直看着查瑞斯在这里闹笑话。那精瘦汉子这句玩笑话一说,立刻引得整个酒吧的人都跟着哄笑起来。

    听着耳边那些酒鬼放肆的笑声,查瑞斯站起来瞪了一眼旁边的精瘦汉子,“好你个肖恩,你也敢来打趣你查瑞斯大人是吧!”

    查瑞斯这话一出,酒吧里酒鬼的哄笑声更大了。

    “哈哈,查瑞斯这混蛋真的喝多了,把杨二木那个瘦猴都叫成肖恩了。”

    “话说肖恩是谁,你们有谁听说过这个名字吗?”

    “珍妮弗这个名字不是也没人听过?谁知道这两个都是查瑞斯从哪里胡诌出来的名字。”

    “我倒是知道红衣巷那边有个叫珍妮的头牌,说不定这珍妮弗是咱们查瑞斯大人在红衣巷认识的老情人呢!”

    吧台那边李娜剐了一眼那个议论珍妮弗是谁的人,那人立刻停了嘴。他也知道正常女士不会有人希望被误认为红衣巷的小姐,而且他也不希望被李娜从酒吧里赶出去。

    查瑞斯听着酒吧里的哄笑声也只能悻悻地坐下来,毕竟在哈兰顿认错一个人还勉强说的过去,但认错两个人可就不是那么合理了。

    仔细想了一下,旁边那精瘦汉子和吧台里的调酒女郎确实是叫杨二木和李娜,他们已经相识了很多年没有理由会认错。虽然有些熟悉,他那浆糊一样的脑一时间也想不起来珍妮弗和肖恩两个名字对应的是谁。

    难不成真是自己喝醉了?查瑞斯看了眼手里还剩点残冰的酒杯,摇了摇自己晕乎乎的脑袋。

    按照平时他的酒量少说这种伏特加也能喝上个十杯的量,今天才刚喝了三杯,按理说不应该会醉的。

    估计是今天身体不太好吧。查瑞斯只能这样想,今天来酒吧之前确实有些不舒服的感觉,脑袋沉沉的,很多事情都想不起来。

    既然这样那今天就少喝两杯吧,早点回去休息休息。

    “那李娜,再给我来杯伏特加。”查瑞斯把手上的古典杯往前推了一些。

    “好的,查瑞斯,不过你别再把我的名字记错了,我可不想总被人和红衣巷的某人混淆在一起。”李娜手上的动作一点也不含糊,刷刷几刀削好一个新的冰球放在查瑞斯的杯子里,然后转身去拿酒架上的伏特加。

    “不过也不是我不让你喝,你也要注意一下时间,现在可是已经四点半了,喝完这杯你也差不多该走了,我的酒吧晚上可是不留人的。”李娜一边倒着酒一边说。

    “四点半怎么了,你这里总不可能一天黑就关门吧。”查瑞斯接过酒,忽然发现吧台那边的李娜用一种异样的眼光盯着他,“怎么了,我说的有什么问题吗?”

    “嘿,我的查瑞斯大人,你可真是喝得糊涂的很啊!”旁边的瘦猴杨二木拍了下查瑞斯的肩膀,“你忘了?咱们哈兰顿镇子实行宵禁制度好几年了,天黑以后不回家小心被卫兵抓去吃牢饭。”

    “宵禁?什么时候……”查瑞斯喝了口酒,砸吧了两下嘴,忽然想起来好像镇子上确实实行了好几年宵禁制度了。

    难怪从刚才开始酒馆里那些酒鬼嘻嘻哈哈的声音就越来越少了,大部分喝酒的人都已经收拾好自己的东西,稀稀落落地离开酒馆朝着家里走去。

    该死,自己已经醉到连这种事情都记不清了吗?查瑞斯拍了两下自己的脑门试图让自己清醒一点。

    “嘿,伙计,我也没时间和你在这里玩了,要是我因为晚上没回家被抓进牢里去,不出两天我家那个臭婆娘就能把家里给炸了。”瘦猴杨二木从口袋里掏出几张钞票压在他的酒杯底下,“回见,李娜,明天再来喝酒。”

    “明天见,瘦猴。”

    李娜收起酒杯底下的钞票,拿起一方手帕开始洗杯子。

    酒馆里已经基本上不剩几个人了,查瑞斯透过酒馆的小窗户向外望去,昏黄的夕阳洒在酒馆外。刚过了临冬日,一般来讲六点不到天就会完全黑下来。街道上全是行色匆匆的人,所有人都急着在天黑前赶回家。

    查瑞斯估摸着时间,如果现在不走说不定真有可能等天黑下被卫兵抓住。他可不想因为这事被关在牢里吃几天牢饭,虽然估计不会有什么皮肉之苦,但牢房里粗茶淡饭的日子显然不是他喜欢的。

    查瑞斯把酒杯里剩下的酒一口闷进去,然后摸了摸自己的口袋,忽然发现自己身上除了一只怀表和一张照片竟然找不到半分钱,一时间不免有些尴尬。

    “那个,李娜,我也先回去了,不过我好像出门忘了带钱了,你看————能不能先给我记账上。”查瑞斯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野玫瑰从不赊账,你知道的,查瑞斯。”李娜耸了耸肩,继续在水龙头下冲洗着酒杯。

    “那李娜,我先把这表抵在你这里,明天喝酒再来赎?”

    看到李娜点了点头,查瑞斯才放心地一步一晃走出酒馆。

    “明天见,李娜。”

    “明天见,查瑞斯。”李娜把手里擦干净的玻璃杯放回身后的壁柜里,然后她拿起吧台上那只怀表。表壳在夕阳下反射出斑驳的痕迹,表针停留在一点一刻上,秒针却是一点不动。

    “查瑞斯这混蛋,竟然敢拿只坏表来糊弄我。”

    查瑞斯倒是不知道他拿了只坏了的表抵给了李娜。

    现在的查瑞斯正漫无目的地走在街道上,他感觉自己头晕的厉害,甚至记不清自己家在镇子的哪里,只能顺着本能朝一个方向走去。可他走了一段时间,一抬头却发现自己居然又走回到这条街上。

    他找了个路边坐下来,打算先休息一会儿压压酒劲再走。查瑞斯向后面轻轻靠下去,正好靠着街道的路牌。

    “马尔……马斯街,嘿,这可真是晦气。”查瑞斯一个字一个字地读出路牌上的字,嗤笑了一声。他其实并不是哈兰顿的本地人,他来自北方的一个小村落,是一个在当地都少见的民族芬多姆族人。在芬多姆族语里马尔马斯指的是他们信仰中的一位死神。传说这位死神会在夜幕降临时来收走人的灵魂,他还记得小时候不好好睡觉的时候,他母亲总喜欢用马尔马斯的故事来吓唬他。

    不过这里是哈兰顿,不会有人去信仰属于芬多姆族人的死神,所以这个名字估计也只是个巧合。

    至于他为什么要从北方不远千里来到哈兰顿这个小镇,嘶————

    查瑞斯又感到一阵眩晕感袭来,让他的回忆一下子变得混乱不堪。

    天空的帷幕还在缓缓推移,留在街道上阳光越来越少了,查瑞斯这才想起来,之前他找钱的时候似乎没有在身上找到家里的钥匙,应该是出门的时候忘了带了,看来天黑之前他是回不去了,只能希望镇子上的卫兵不会太为难他,真的把他抓到牢里去。

    蒲界,伏螽……两个不明所以的词忽然出现在他脑海里。

    查瑞斯无奈的笑了笑,然后从身上摸索着掏出之前那张有些发皱的照片。他感觉今天自己脑子好像出了些问题,很多事情都想不起来。他想看看,自己还能不能认出那张照片上的人。

    照片上一共六个人,四男两女。他看出来,最左边紧挨着一个金发碧眼美女的那个人是他,而剩下的几副面孔他虽然感觉很熟悉,但张开嘴却叫不出他们的名字。

    天终于完全黑下来,整条街上没有一丝灯光,更没有一个行人,声音也只剩下了耳边吹过的风声。

    查瑞斯想起来了。

    “珍妮弗。”查瑞斯颤抖的手指抚过照片上那个金发碧眼的女人脸,他的双眼不自觉地模糊了。

    街道对面的一间屋子忽然亮起灯,灯光倾泻到他身上。

    查瑞斯抬起头,看到那个金发碧眼的女人站在那间屋子前笑着朝他招了招手,她的旁边还站着一个看不真切的人。

    那间屋子的门开了,从里面伸出一只苍白的手,手臂的长度看起来不像是人类。那个金发碧眼的女人笑着,把身边的人推进那间屋子里。

    灯光照在那人的脸上,查瑞斯看清楚了,那就是他自己。

    屋门“嘭”的一声紧紧合上,街道上又恢复寂静的黑暗,只剩下那张发皱的照片在风中飞舞盘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