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诓出宫之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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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永女书(终)

    潭州的夏日就连清晨也是湿热的,刚刚醒来的元府小厮不清已经说不清楚自己到底是被热醒的,还是被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的叫门声砸醒的了。

    今日当值的这位小厮素来是个眼尖的人,他认出了开门后门外这几位不速之客便是上回想要进府见夫人的那几位,不过好像多了很多生面孔——因为这次他们竟然是带着兵马来的。看那兵甲,似乎还是朝廷的人?

    他心中颇感不安,这回看起来大事不妙的样子。果然,那个为首的将军模样的中年人自称姓秦,开口便要见他家老爷,说昨日公主出游却不慎和大家走散,已经下落不明多个时辰。他们带人已经翻过了潭州大大小小的地方,此时只剩下这座侯府还没找过了。

    “摊上大事了”这个想法炸开在小厮心头,因为他们来势汹汹的样子看起来不像编的。况且如果确有其事,没有直接带兵闯入府内,还让他先进去通禀一声,这已经是给足了侯爷面子。

    他忙掉头冲进府中,朝着老爷的房间拔腿就跑,按惯例他至少要先给老管家打个招呼,可打从昨天傍晚起府中人都再没见过他,没人知道他去哪了。现在事出突然,也只能直接打扰老爷的晨梦了。

    毕竟圣上的女儿丢了,翻翻你家院子算什么?被老爷的起床气骂一顿和掉脑袋之间,他还拎得清轻重缓急。

    元溪行匆匆穿好衣衫出来时,小厮并没有从他脸上看出任何怒气和慌张,反而很自信从容地朝着府门而去。

    “秦将军,元某有失远迎,还望见谅。不知公主是何时到的这潭州?竟不曾知会在下一声,也好招待公主。”

    秦铮行伍出身,本不想费口舌跟他打这些耽误时间的官腔,但还是硬着头皮应付道:“侯爷不必客气,公主微服出游,本就不愿高调,你不知道也是情理之中。只是公主确实下落不明,别的地方能找的都找过了。况且那位我们入住客栈的唐老板,他说昨日进货时曾经路过您这侯府,见到了公主进去。秦铮无奈,只能来叨扰侯爷了。”

    元溪行谦恭道:“将军这是哪里话?公主丢在我潭州,在下本就责无旁贷。只是元某确实不知公主是何时、因何缘由竟来过我元府。如果将军需要,大可随意搜查,府中下人尽可随意使唤,无需有任何顾忌。这样元某也算为陛下分忧了。”

    秦铮一怔,元溪行不仅没有像想象中的那般横加阻拦,也没有叫唐老板上前对质,更没有威胁如果找不到公主就上本参他的话。一副问心无愧,任君搜查的坦荡样。

    又听元溪行继续说道:“秦将军,找人的事让您属下和敝府下人们去做就行,您和我进屋等着,结果自会水落石出。公主吉人天相,定然会无恙归来,您不必太过忧心,我嘱人去沏壶茶来给您宽宽心。”

    这个夏晨,往来的客商和早起的行人见到一贯避之不及的元侯爷和一位带着兵马的将军在侯府外对谈,都不禁驻足,以为能听到什么难以听到的秘闻。不出午时,公主秘密来了这潭州城又离奇失踪的事便传遍了街头巷尾。

    秦铮盛情难却,只得答应了元溪行的邀约,饮着上好的龙井却也不知其味。

    更让他坐立难安的是陈子旷这个在场唯一一位知道那入口机关所在的人竟然也不去帮忙,反而一道跟着他进了正厅装闲饮茶,倒是盛云鸿和那个带着斗笠罩纱的姑娘一道随军而去。

    “不知将军身边这位青年才俊可是贵公子?听闻将军教子有方,膝下孩儿个个是人中龙凤。”元溪行望着陈子旷道。

    秦铮侧身望了望一旁而坐的子旷,心下道倒也不怪元溪行看走眼。这位江湖郎中倒还真有几分像自家孩儿,尤其是最小的儿子秦慕维,大口喝茶的样子确实有军旅之风。

    “侯爷谬赞了,秦铮的孩儿不过都是寻常庸人,比不得这位妙手回春的陈先生。”

    元溪行见秦铮无意与自己攀谈,转而开始夸赞陈子旷:“原来陈先生是位医生。元某久居湖湘,井蛙之见,竟然不知如今杏林后辈竟有如斯才俊。”

    “侯爷您好眼力,真是慧眼识英才。”陈子旷的不知自谦反倒让元溪行不知道该继续说什么。

    就在这尴尬的沉默中,夫人突然进来了,步履匆匆,连婢女在身后追的还晚了几步。

    自照面以来温文尔雅的元溪行突然就动了气,质问身后的婢女:“没看到我在会客吗?要你们好好照看夫人,连这点小事都做不到吗?养你们有什么用?”

    婢女惊慌又熟练地跪倒在地,委屈地解释道:“老爷,是夫人听到来了客人,硬要过来,婢子拦不住……”

    “算了,退下吧。”收起了骂人的嘴脸后,元溪行扶叶惜荷坐下,一个转身便恢复了先前的儒雅:“见笑了,这位便是拙荆。她早年患病,现在无法开口说话,你们不要见怪才好。”

    自从昨夜看过了元府地下的肮脏后,子旷已经不再相信这个道貌岸然的侯爷的任何一句话了,他开始怀疑起夫人的哑病来,道:“怎会?侯爷替陛下护佑一方子民有功,本应福泽深厚,尊夫人怎会不幸至此?不如让在下看一看,或许我有法子让夫人开口说话呢?”

    元溪行听到这话脸色一变,冷声道:“这就不劳您费心了,拙荆的病多少人看过了都束手无策,原是她自己福薄。”

    话到这里,子旷觉得已经不需要多问了,原来元溪行心狠手辣到连枕边人都没有放过。

    元溪行如果这时候望一望自己夫人瞧对座二人的眼神,或许还能看出一丝自己已经走到山穷水尽处的端倪来,或许还能可惜他没有。

    子旷喝完了杯底最后一口茶,话头一转道:“侯爷,素闻万柳侯府沿湖数百步便植柳树,在下爱柳,想您和夫人引见引见,一饱眼福。”

    元溪行原本放在桌上的手听到这话后立时便捏紧了桌角,他以为自己掩饰好的慌张却一丝不落地被秦铮尽收眼里。

    可面上仍旧是从容不迫,平静地道:“陈先生,柳树有什么好看的?盛夏当是赏荷的日子,若蒙二位不弃,不如一同欣赏敝府的惜荷湖?”

    子旷不怀好意地笑了笑,道:“倘若我便要看柳树呢?”

    秦铮也开口道:“侯爷,陈先生一路照顾公主辛苦,便依了他的意思又何妨?”

    元溪行不能拒绝,更不能开口送客,何况说到头这二位还是自己迎进府的。但仍旧心存侥幸,因为他到现在还不知道自己的儿子已经消失了一夜,自己多年的管家下落不明,偌大的侯府危在旦夕。

    他只能安慰自己,一大片柳林,几百棵柳树,一个郎中看便看了,难道还能歪打正着找到不该找到的东西?

    可是当他来到柳林边时,终于感受到了一丝危机感。

    因为他看到了盛云鸿和身旁的两个女子均在这里,他们带来的大量人手竟然也都在片柳林中。

    难道他们真的知道了什么?不会,不会……元溪行依旧在宽慰自己。

    他望着那个那个带斗笠罩着黑色面纱的女子,隐约能瞧见的面目总让他觉得很像一个人,一个不应该出现在这里的人。不会,那个女人被自己困在地下快十年了都没有逃出去,怎么可能一朝逃出生天又去而复返?

    直到望到云鸿手中捏着的那根打了三个结的柳条,他心中的寒意才终于弥漫开来。

    他们怎么会认得那根柳条?竟能如此准确无误地找出?

    那根柳条连达官显贵的嫖客都不知道,他们进入地底都另有通道。世上知道这一处机关的人只有三个:他自己、忠心不二的老管家元安、儿子元澜。

    当然还有自己的长女元芷,不过她是小时候误碰不慎跌进去过,但自己早已经通过多年洗脑告诉她那只是一场噩梦,一场虚惊。如何还能有第五个人知晓此处?

    这是他留给自己的后路,转移证据的后路。难道他元溪行的后路,竟然断在今天?

    不,不会,他还有杀手锏。

    稳住心神后,元溪行开口道:“秦将军,你们找公主只是一个借口,来探寻此处才是真正的来由吧?你们真的决定了吗?一定要揭开一个让大家都难堪的秘密吗?”

    云鸿对这番垂死挣扎简直嗤之以鼻,道:“恐怕只有你一个人难堪。”说罢便拉动了那根柳条,只见一个可以同时容纳三人的入口缓缓打开。

    秦将军道:“来人,下去看看!”

    上前两名副将,他将两把钥匙分别递给二人。元溪行看得目瞪口呆,自己身上那把钥匙此时在与不在已经意义不大。

    颤声开口问道:“你们把元安和元澜怎么了?”

    想到了什么,转头对着叶惜荷发起疯来,抬手就是一个巴掌:“是你?是不是?是你这个贱人里应外合?”

    子旷见状,用自己那根龙鞭将他的双手捆缚在身后,轻蔑一笑道:“我算知道你儿子的扇人从哪学的了。打女人?你是不是只有这点本事?”

    地宫大门再次开启的那一刻,众人都以为应该已经走到了故事的尾声,只有秦将军明白了为什么元溪行会说“大家都难堪”这句话。

    仅仅一夜,在子旷离开后不到五个时辰,光顾这地下青楼的贵人们就已经有十二个了。而这些人的高姓大名一旦爆出来,所牵扯的人足以让半个朝野不安。

    因为他们现在每个人都鼻青脸肿的躺在地宫门前,左脸或者右脸印着一个大大的巴掌印,哀鸣不止,像是经受了极大的痛苦。

    再看看那个另一端冷眼旁观的女子,擦拭着自己有些发红的手掌,双眼不知道是因为熬夜还是哭过,猩红无比。

    子旷见到了担心了许久的人,所幸这几个时辰中平安无事,看样子是狠狠发泄了一番。

    忙冲过去自下而上地托住她摊开的手掌,问道:“手打疼了吧?”,竟然还情不自禁地朝掌心吹了吹气。

    燕归仿佛也早忘记了授受不亲四个字,只云淡风轻地道:“我没事,不用担心。只是便宜了这些畜生们了,才挨了我几掌,不解气。”

    永嘉本也忧心了整整一日,可见到这副情形,也知趣地退去了云鸿那边。

    祝昭然回到了熟悉的地方,终于掀起了自己的面纱,朝着元溪行一步步走去。

    元溪行忽然感觉自己面颊一疼,原来是挨了祝昭然一巴掌。可他双手被子旷那根鞭子束在身后,竟然怎么都挣脱不了,挣扎之下反而绑得他更紧了。

    想他元侯爷日日掌掴下人,竟然也有为人掌掴的一日。

    “这一掌,是为被你骗来囚在这地下三千多天打的。”

    元溪行左脸还正生疼,猝不及防的右脸上又落下一掌,只听祝昭然恨恨地说道:“这一掌,是为了所有被你祸害的女人和孩子打的。”

    可被打之人此时已经毫无惧意,甚至开始主动发问:“你们以为今日可以一锅端了这里,然后清算我,清算所有涉案之人吗?”

    云鸿拿着一本册子走过来,他粗略地翻阅之下已经看到了不少如雷贯耳的名字,甚至在最新的那页上找到了自己的名字。

    一想到自己昨日不见了的官印,登时便想清楚了来龙去脉,凛然道:“不然呢?难道叫你这般丧尽天良、禽兽不如的人继续为祸一方吗?”

    元溪行对着云鸿昂然道:“盛大人,对吧?盛予宁的独子,大理寺的少卿。你高高在上,不食人间烟火太久了,用你的脑子好好想一想,为什么我可以这么肆无忌惮地让所有来这里寻欢作乐的人都必须登记大名?甚至拿出官凭为证?为什么我敢这么明目张胆的把青楼开到我元家的地下来?谁借给我的胆子?”

    云鸿摇摇头,凛然道:“这有什么想不明白的。无非是他们来你这里寻欢作乐,你设法留下他们的把柄以做要挟。来的是谁、什么时候来的、来过几次、找了哪位姑娘,你一一记下来。之所以你如此猖狂,无非是觉得那些朝中要员或者他家的公子被你拿捏了,一旦你出事,那你便爆出所有人的底,他们也无法独善其身。”

    说道这里,云鸿顿了顿,颇有不解道:“不过我确实好奇,除了少数色迷心窍容易上钩的人以外,你如何能让这么多人如此乖巧、如此配合你进行记录的?”

    元溪行一笑,笑中颇含自豪:“官场上的人,能有几个干净的?就算他们自己干净,他们能保证自己儿子、自己夫人、自己兄弟、自己学生不乱来吗?难道你以为人的欲望,仅这色欲一项?色字头上一把刀,别的欲望也不例外。有人贪钱,有人恋情,有人慕权;有人杀人泄愤,有人纵火焚尸,有人奸淫幼女;有人报恩,有人负恨,有人还情……凡此种种,我这些年来一件件一桩桩地搜罗证据,紧紧捏在手里,为的就是他们怕我惧我,听我从我。”

    云鸿愤然地看着他道:“不得不承认,你的确深谙人性,还是最阴暗的那一面。当年结党构陷卢将军谋反换来你今日这个爵位,应该也是这么想的吧?”

    元溪行笑笑:“没错。即便贵为君王,仍旧会怕曾经一同出生入死的臣子功高盖主,这就是人。天子?上天之子又如何?不还是逃不出爱很贪嗔痴的人性?”

    云鸿哑然,良久之后才道:“可那是保家卫国的人,你怎么忍心?如果不是你,他或许哪日埋骨沙场,史册上保得一世清名。就因为有你们这样的人,国之栋梁,终究因个莫须有的罪名落个不得善终。”

    元溪行却道:“你以为他的下场是我一个人的错吗?没有我元溪行,还有李溪行王溪行,陛下要的从来只是一个识时务的人,一个递给他除去眼中钉的借口而已。你怎么不问问,你为他卖命的高高在上的人君,你的那位准岳父,他究竟配不配坐在那个位置?”

    “够了!”云鸿不敢再听下去,因为这个人所问的正是他不敢思考的一个问题。

    燕归走了过来,忿然问道:“那女人呢?女人做错了什么?你要赚钱,你想做人上人,这都无可厚非,但你为什么要做这种泯灭人性的事?你竟然去抢去骗,里面那些少女,甚至那些孩子,她们做错了什么?要替你去卖身?替你赚前程?”

    元溪行诡异一笑,道:“你知道什么叫‘匹夫无罪,怀璧其罪’吗?”

    燕归一怔,只听他继续说道:“要怪就怪你们女人自己,因为你们生来就是有罪的。谁叫你们天生就被人惦记容貌、被人惦记身体、被人惦记是不是能孕育孩子……上天给你们了这些男人没有的东西,却没有给你们足以同我们抗衡的力量。你们在我眼里不是人,是一笔笔行走的钱。有时候我真羡慕你们,这世上没有无本能做的生意,但你们女人只需要出卖身体就可以开张……”

    他没有说完,不是因为不想,只是因为燕归的飞镖已经扎在了他的大腿上,还是和他儿子扎在同一个位置。

    “你所谓的女人的原罪,不过是因为你作为一个人却从不以‘人’的标准要求自己。怀璧之人走在街上,或许不少人都会生出占为己有的心,君子论迹不论心,不管是因为律法克制还是道德克制,终究大多数人都不会动手。而像你这样的人,莫说君子,连人都不算。”燕归如此答道。

    子旷把手搭在了燕归肩上,轻拍了两下,开口道:“我不是盛云鸿,我没那么单纯。前事我管不了,但今天这件必须追究到底。你老实说,那些个‘寻欢作乐’的记录,除了祝昭然记录的那份,你还有多少备份?”

    又指着不远处躺着的元澜补充道:“你可以不考虑别人,但是最好想想,你儿子还在我们手里。”

    元溪行的猖狂在听到元澜名字的时候收敛了几分,却还是一副无所畏惧的样子:“今天终于遇到个聪明人了。你很聪明,我做的记录自然不可能只有一份,为了保住身家性命,我也不可能不备份。我只能说——很多。多的我自己都记不清数量,也记不清放哪了,所以你们不要想着可以毁去那些证据,然后将我交官法办。”

    望了一眼自己昏迷的儿子,不屑地道:“至于那小子,要杀要剐你们请便。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我元溪行今年不过四十,我保得自身,还怕将来没有儿子?”

    望了一眼站在永嘉身边的叶惜荷,自嘲地道:“何况这个儿子,还是这个怎么捂都捂不热的贱人生的。”

    听到这里,所有人都是一怔,当心计和无耻叠加起来的时候,往往会让人性尚存的人束手无策。

    燕归了问道:“如果我所料不错,你所有的备份和原记录都是一模一样的?”

    元溪行望着祝昭然的方向道:“那是自然,不然你以为我让她活着是为了养个闲人吗?每一份,都是她一笔一笔抄出来的。”

    燕归终于露出了笑容:“元溪行,本来我都要祝贺你了,祝贺你逃脱法网。可是上天有眼,你不是不把女人当人吗?可惜你终究栽在我这个女人手里。”

    燕归摘下了头上的那支存真笔,道:“今日,便叫你开开眼。”又转头问祝昭然:“祝姑娘,你这里可就藏有多余的备份?”

    祝昭然点点头:“有的,我还没有抄完,我去拿。”

    两份一模一样的出入记录摆在了众人眼前,只见燕归对手中的笔说道:“存真,抹去世上除了原稿之外,所有的这份记录。”

    只见存真笔脱手而出,开始快速地翻动左手边那份原稿,从第一页到最后一页,很快便翻阅完毕。可也就是在它翻阅完毕的那一刻开始,右手边的那本复制版上的字迹,竟然开始一一褪去,直到白纸上上再无一字,纸面就像从未写过一个字一样光洁……

    第一次见这类场面的元溪行、叶惜荷还有祝昭然,全都目瞪口呆,半晌说不出话来。

    元溪行的绝望终于抵挡不住,翻江倒海从心闸而出,他缓缓地闭上双眼,问道:“你有如此奇物在手,我命该绝矣。只是为何你不毁去所有,独留下那一份做什么?”

    “当然是让朝中的大奸大恶之人在我梁燕归这留个姓名,既然都是管不住下半身的人,那我只能帮帮他们了。至于怎么帮,也给你先打个样。”

    说罢转身朝着在地上横七竖八躺着的人,一一朝他们下身放出一枚飞镖,只听得顿时哀鸿遍野。

    “我可真是功德无量,省的他们将来再祸害女人,也不知道手艺和宫里净身房的公公们比如何?”燕归对地上撕心裂肺的呐喊充耳不闻,如是说道。

    画面过于猛烈,在场的男性纷纷感同身受,陈子旷原本紧挨着梁燕归的,此刻都向后退了一小步。

    身后一个企图诛心的声音传来:“你现在阉了他们又何如?他们个个家中非富即贵,只要还活着,总归差不了。可里面那些女人呢?那些小孩呢?哈哈哈哈哈哈哈,她们从此就算是完了,就算她们一个个回了家,她们家人会接受一个身心都支离破碎的女儿吗?外面的世道会接受她们吗?她们如果还知道廉耻,恐怕根本活不了多久就会自尽,好保全家族颜面。”

    燕归一怔,她开始害怕这个人说的真的在不久之后就会变成现实,那他们今日所做的一切岂不是全无意义?

    子旷上前捏住了元溪行的下巴,道:“你不会得逞的,她们会活的好好的,会忘掉这里发生的一切,会朝前看。”

    即便被捏住了下巴,被迫扬着头,但元溪行竟然开始面目狰狞地大笑起来,笑得愈发凶猛:“我刚还当你是你们中间为数不多的聪明人,原来和另外几个一样,不过也是个单纯到自欺欺人的主。”

    陈子旷冷笑一声,从怀中掏出了一个白色瓷瓶,拿出了一粒白色的药丸,强迫元溪行咽下,才幽幽道:“你现在咽下的这粒叫去忧丹,是万毒谷的拿手杰作。人服下之后,任何伤脑和伤心的事都不会再记得。靠她们自己或许是忘不了,但还有我陈子旷在,只要她们想忘,那她们什么都不会记得。”

    在对上元溪行恐惧又震惊的眼神后继续补充道:“你也会忘掉,想来这些年处心积虑的日子,对你来说也是该忘掉的那部分。虽然便宜你了,但是能换来几百个女孩的安生日子,我也只能这样。”

    果然,在元溪行试图抠出那枚已经入腹的药后不久,他渐渐地停下了任何挣扎的动作,只是呆呆地坐着。

    哪怕是叶惜荷走到他面前,他也只是盯着她的脸看了许久,才说了一句:“姑娘,你叫什么名字?你可真好看。”一如很多年前,他在初见的雪地里对她说的那句。

    望着这样痴痴傻傻的元溪行,叶惜荷的泪水突然也夺眶而出。

    “子旷哥,他真的什么都不记得了?这也太便宜他了!”永嘉好奇地问道。

    秦将军拿过了那份原稿,一直在沉默地翻看着。他实在是沉默了太久,终于开口道:“诸位,今日之案,我们无法将凶徒一一惩治,至少不能以现在的这个罪名。否则牵涉的太多,对朝廷没有好处,那是杀敌八百,自损一千。这里的脏事,就尘封在这里吧。”

    云鸿正欲开口,他想说“怎能这样?岂可放纵那些人逃出法网?”却被永嘉拦住了。甚至连燕归都向他摇摇头,那是示意他不要多事的眼神。怎会如此?他盛云鸿也会有这样低头妥协,这样绕开律法,这样不求公道的一天?

    见除了盛云鸿以外的几位年轻人均无异议,又继续说道:“元溪行会得到另一个合适的罪名,至于什么罪名取决于圣意。我会上书陛下告知来龙去脉,到时候为着顾全大局,他定然会被削去侯位,流放边地自生自灭。至于姑娘们……陈先生,凡请你多拿一些那个什么,什么丹……她们本是无辜之人,可元溪行有一点没说错,外面的世道并不会因为她们无辜就善待她们,哪怕是她们的家人。”

    秦将军又对下来的将士们说道:“今日所见之事,不可以说出去一个字,听到没有?你们也是有母亲的人,是有姐妹有夫人甚至有女儿的人,你们应该知道这意味着什么。至于元溪行的处理,圣明无过陛下。如果再有人胆敢出去胡言乱语,军法处置是一道,我亲自动手阉了你们是另一道!听到没有?”

    众将士齐声道:“听到了!”

    在这样尘埃落定的一天,叶惜荷回到了自己的那一方栽满了红山茶的小院。

    明明是盛夏的六月,竟然飘起了一场冬日都难得的大雪。

    燕归伸手接了一片这六月的雪花,回头望了眼已经痴傻的始作俑者,心道:君以此兴,必以此亡。

    转身对上云鸿诘问的目光时,她无奈道:“盛大人,你以为我想妥协吗?你要不要猜猜上面有谁的名字?只要有那个名字在,这案子就不可能大白于天下。”

    云鸿不解,燕归让他伸手过来,她在他手心写下了自己初看时也为之一震的那三个字:宁元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