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早知道有这一天，一片黑暗中，她想，数百年的回忆在一群神话生物之间还嫌短，此时却如走马灯般地闪回于脑海中，那些回忆看来也平平无奇，无非是逃跑，找乐子，周旋于天使级和以上的人物之间，以及逃跑。作为一个半神，她得到了过多的注目，真实注视她，黑夜注视她，工匠注视她，那些天使家族也或多或少地投来关注，各自下注。筹码越堆越高，被赌注的物品转了一圈，还是回到了她的来处。这是乌洛琉斯也认为的，无论施加多少幸运，都无法改变注定的结局，只是拖延，以及做更多的准备。

    很久以来，她其实并不是在筹划保全自己，而是在像准备后事一般为遭遇阿蒙之后做准备，为了那之后渺茫的生还希望。从没有生命在阿蒙的追杀中坚持超过半天，即使她是个例外，也没有可能一直侥幸逍遥蒙外。阿蒙不喜欢太大的变量，尤其这个变量来自于祂自己。

    与天使共舞之人，终亡于天使。她设想过自己的结局，然而所有的推论中最罕见的一部分，是栽在了亚伯拉罕的手里。她的记忆在那之后变得如破洞的麻袋，只模糊知道阿蒙对那个复杂的封印进行了拆解，在这个过程中，她的意识就陷入了黑暗。她感受着自己的身体，空虚而乏力，大概是失去了除了最核心一份“欺瞒导师”之外的所有非凡特性，然而阿蒙绝无可能止步于最后，假如封印真的有什么无法解除的部分，祂会留下她，直到有解决的方法。如果她被放过，那一定是有某些存在帮了一把，说明她把灵魂出卖给所有可能的势力的行为没有白费。

    那么，可怜的卡玛瑞亚，我数三二一，睁开眼睛。打个赌吧，猜一猜你睁眼第一个看到的生物，是不是阿蒙。至于赌注嘛，就是你自己的生命，这可真够刺激的。

    三，二，一——

    她睁开眼，刺目的阳光让她流出了生理泪水，她用力挤了挤眼睛，试了好几次才完全睁开。啊，这副身体如同普通人一般弱小而麻烦。灵性直觉几乎彻底罢工，微弱到感受不出周围超过五米外的动静。至于五米之内，她的听觉、嗅觉和触觉都一片死寂，绝对是某位顺便拿走的。她等待着目光的聚焦，并努力找回肢体的支配权，环顾四周。

    贴着自己脸颊的应该是草地，坐起来抬头看，是有一个人影，不过看起来不像阿蒙，这不是很重要，阿蒙不总是表现出本来的形状。她眯起眼睛仔细看了看。人比较高，穿得红黑相间，不，不是祂，锈红色的长发——哦，是贝利亚。怎么是她？

    她的视线清楚时，贝利亚张开双臂说了什么。弗萨克语，因蒂斯语，还是别的什么古语言？她读着口型，皱着眉头仔细比对着她了解的每一门语言，得到了零结果。“哦，我忘了——”贝利亚换成了弗萨克语，“你还不会现代鲁恩语，我要说的是：欢迎来到第五纪！”

    “开什么玩笑。”卡玛瑞亚揉揉眼睛，甚至忍不住打了个哈欠，这让她流出了更多眼泪，不得不再次揉眼睛，以更好地观察贝利亚的口型。

    “谁逗你了，我拎着你跑了一年了。在那位亚伯拉罕升天，以及你栽在祂和阿蒙手里之后不久，苍白之灾的损害被认为恢复了一定程度，七大教会就宣布第四纪结束了。”贝利亚说，“当时黑夜为你神降，不过这事是我后来打听到的，祂赶走了阿蒙就离开了，之后好像还来了一群危险的家伙，不过我没去看，都是听来的。后来大人物都走光了，我就捡了个漏。”她一边说一边撩着头发，显得很得意的样子。

    敢情等我完了才来救援，这些都是好盟友，卡玛瑞亚想。

    “你们恶魔都这么少根筋吗。”她眉头一皱，“你不会真的觉得自己干得漂亮吧？乌洛琉斯来之前你来了，黑夜来之后你又来了，别忘了祂们都有运势领域的能力。”

    “那又怎么样，谁利用了我关我屁事，不影响我干得漂亮。”贝利亚说，“别扯这些了，我刚刚找了一个和你同途径的朋友，他们躲得可真好，好不容易找到一个序列五，跟她交流了一通，才勉强答应把视力换给你。她的听力我还留着，剩下的问题就交给你了。”

    贝利亚伸手指着地上一滩红色的东西，卡玛瑞亚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去，只见一个女人在血泊里扭动，身上布满烧灼和劈砍的痕迹，只剩一对耳朵是完好的。惨不忍睹的景象在完全安静的感知里和灿烂的阳光下显得颇为诡异，卡玛瑞亚向她伸出手，手腕拧动了好几次，才忽然感到了听力的回归。紧接着，她又在反复的尝试中偷来了触觉。“这家伙怪可怜的，我现在也没法拿她的寿命，就这么放着吧。”卡玛瑞亚对贝利亚说，没有再看地上的女人。

    位格还在，只是只能发挥最低水平的能力，非凡力量的水平只相当于半个偷盗者。卡玛瑞亚对自己的现状评估着。“所以，你有什么打算，贝利亚，我可是欠你好大的人情，还完全被你所控呢。”她无辜地看着贝利亚，仿佛什么纯良少女。

    “我的全名是希琳•贝利亚，对于喜爱的人，名字可是要亲口告诉对方，刚才你听不见，所以我没说。接下来，你就是我的人了。”希琳露齿而笑，洁白的犬齿上残留着血色。“好的，所以然后呢？”卡玛瑞亚不为所动地问。“……总觉得只是折磨你，你也不会有很大反应。我怎么忍心让这样美好的东西受到破坏呢？”希琳•贝利亚并没有被难住，“那件东西，给我。”她伸出手，卡玛瑞亚愣了一下，反应过来，一个精美珐琅手镯从手臂血肉中浮现，两个人的手同时抓住了它。“你确定要拿走？阿蒙都没拿走。”卡玛瑞亚怀疑地看了希琳一眼。“拿走它会引来注视，我可不乐意。不过是好奇它的作用，干什么如此警惕，我的宝物？”

    “第一个作用，隐秘，你是知道的。第二个作用，既然你问我了，估计是从你那些可恶的信息渠道中听到了只言片语，在我见你第一面之后，我查了你，希琳•贝利亚，你可真是喜欢，交'朋友'呢。”卡玛瑞亚恶意地说，“不知道工匠家的哪位告诉了你，我再讲得更清楚一点也无妨，这个东西的主要作用，是'交朋友'，隐秘只是附带的。”

    “哦？还真是豪气啊，一份'隐秘之仆'的特性，竟然只是附带品。不知道我杀了你，能不能占据这件物品一瞬间？”希琳说，她的身边开始涌动浓重到几乎凝成实体的恶意。

    “不能，你这个魔鬼。”卡玛瑞亚泼了盆冷水，希琳立刻回复到了优雅的状态，仿佛无事发生。“你怎么知道我是'魔鬼'？”希琳惊讶地问。卡玛瑞亚白了她一眼，原来这家伙才序列四，为了一个冲动就敢掺和到天使之间，比当时序列三的自己有过之而无不及，该说不愧是放纵欲望的“恶魔”吗。“它的作用方式是'入梦'，很容易想到的远距离交流方式，而且已经有些存在使用过。因为我设置的内部梦境场景是花园，我把它叫做'花园会'。”

    “那么，我有幸加入这个有趣的'花园会'吗？”希琳微笑着问。

    “我很不幸。”卡玛瑞亚右手按胸，浅鞠一躬，仿佛她说的是“我很荣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