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径斜阳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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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晶球与玫瑰花

    “陈仰,之前你的泡面还有剩不。”阿祥爬过来我床边,说道。

    “还有的。”

    “给我一包行不,我一天没了。”

    “行,床底下。你自己去拿。”

    “诶,好嘞。”

    “咋了,不会没钱吃饭了吧。”

    “还有的,就是想省一点。”

    “省来干啥,饭都不吃了?”

    他没说话,眼神闪烁着。

    “算了,你多拿两包吧,最近我都在外面吃了,没怎么回来。”

    “那行,到时候我买一箱以后多还你两包。”

    “不用,你都这样了,不跟你爸拿钱?”

    “算了吧,大学起生活费就没跟他要过,整天怨天怨地,他能顾好自己就不错了。“

    “你那钱省着不是要给直播打赏吧。”

    “没有,没有。”

    “真的假的。”我盯着他。

    他此时似乎定住了,手里拿着四包泡面,“就一次,真的!”

    “行吧。”

    没一会儿他又走过来,“陈仰,我借下你电脑行不。”

    “拿吧。”反正一天陌拜下来我整个人已经萎靡了,只能躺在床上看手机。

    这段时间阿祥不是跟我借电脑就是找阿良,继续着他的看直播生涯。

    “不如你跟我们一起去跑单算了,钱不多好歹能养活自己,比宅在宿舍看直播强。”

    “我不是看直播,我现在没本钱了,进不了货,在网上找找有啥赚钱的办法。”

    “网上有啥赚钱的办法,你也要去直播啊。”

    “有的,你忘了我跟你说的,要靠头脑赚钱。”

    我笑笑,继续看起手机,脑海里却想起了那时候的画面。

    之前我在学校兼职送外卖,结束的时候一般已经十二点四十分,舍友基本都在午睡,下午两点有课的便睡到一点四十分,下午没课的便睡到五六点起来点外卖。我只好小心翼翼地挪动着椅子坐下来,再小声地把那些饭菜都吃完,争取不要吵到他们。

    有一次店里生意太好,我送到一点钟才回来,大汗淋漓打开门,发现所有舍友都没有睡。我感觉自己像查房的一样,跟他们大眼瞪小眼。

    “我操,怎么没开空调。”

    “没电了,我们都热的睡不着。”众人目光齐聚在我身上。

    我叹了口气,直接坐下来开始吃饭,也顾不得有多热了。众人闲的没事,轮番过来查看我的伙食,开始指指点点,我翻了个白眼,只觉得自己更热了,连着脑袋都热得嗡嗡响。想着与其回来憋闷的宿舍还不如在店里吃完再回来,好歹店里有电风扇。

    阿祥起身走过来,本意是好奇地看我吃什么,结果手一搭我身上便触电式地缩了回去。“操,怎么这么湿。”

    “三十八度顶着太阳送外卖,回来又没空调,你说呢。”我懒得理他,店里的菜一般,但老板的茄子炒得很好,夹起一块,迫不及待地往嘴里送去。

    “唉,兄弟,辛苦了。”他拍了拍我肩上的空气,算是拍了拍我。

    “过两天就说期末不送了。妈的今天好傻逼,跟一个客户吵架了,非要我道歉,这傻逼兼职再也不干了。”我盯着饭盒里的菜,有些恍惚地想着我为什么会点这个炸肉,然后才想起来这是店里最后的菜,不是我自己点的,于是再往嘴里塞了一口。

    “接下来怎么打算,要不你入股我那里,赚钱了一起分。”

    “就你那个啊,倒买倒卖的生意?”

    “话别说的那么难听,不过也差不多。”

    “算了吧,我不太懂,还是靠力气挣钱踏实点。”

    “靠力气赚钱没啥用的,要靠头脑,靠资本。”他用食指点点自己的脑袋,似乎能听到沉闷的咚咚声,我在想他要是敲重一点,说不定戳破脑袋流出脑髓来,那还能给我拌饭吃。

    “哟,又在拉人入股啦。”咚的一声,阿关从上铺跳了下来,鼻子用力嗅了嗅,我回头看他,问他是不是没吃饱,要不要分给他一点。他笑笑,拍拍我的肩,说我这茄子实在很香,今晚再去我那家店吃吧。

    阿祥似乎对我对他们的区别待遇很不爽,又或许是不满意阿关对他的调侃,哼了一下想转身就走,但似乎又觉得这样离开有些丢分,于是便又往后退了一步,有些尴尬地站在那里。

    “怎么了关老板,你是要投资我这小本买卖是吗。”

    阿关撩了撩头发,似乎是想让喷了摩丝的头发更加定型,“没,我的钱都花在吃烧烤上了,没钱了现在。”

    阿祥似乎预料到了他会这么回答,嘿嘿笑了两声,而这似乎令他觉得化解了一些尴尬,要是阿关说要加盟的话,可能才令阿祥感到头疼。

    “家族企业都做得那么大了,怎么不向家里要一些投资。”

    “我再说一遍,那不是什么家族企业,是乡镇企业,村里大半人都投钱了的,我叔他们也不过是入股了而已。”

    “哦,别跟我讲这个,我不懂。”

    “不懂你还胡说。”

    两天后回去的路上,阿祥给我转来了一百块钱。

    “你干啥,要我帮你买什么东西吗。”

    “我看你电脑放在桌上没用,我想借一下。”

    “借你就借呗。”

    “我这几天都要借,一直在用那种。”

    “你做啥。”

    “挣钱。找到门路了。”

    “我的天你不是弄啥歪门邪道吧。”

    “不是,唉,反正你先收了,你不收我不敢用你电脑。”

    “你拿去用吧直接。”

    “你点吧。”

    我看着窗外那晃晃悠悠的路灯,最后几个站了,车上还是满满当当,车内也有一盏白色的灯,摇晃得更厉害。再看一眼手机,还是点了收款。原本电脑给谁用其实无所谓,然而现在吃饭都在用花呗,这一百块对我来说不是小数目。不算交通费的话基本可以用四五天。

    学校对于用电是很抠的,基本上九点钟就把操场上的电断掉了,漆黑一片的那瞬间,基本上都会引来了打球人的声讨和吐槽,然而嚷了一会儿基本上也就平息了,不打的回去,要打的就开几个手机的手电筒,放在四个角,继续打起来,估计长此以往可以大大提高他们的夜视能力。地面风雨长廊的灯最多也是11点钟就熄掉了,那条发光的缎带一下子消失了,再晚的人回来也只能靠着周围宿舍亮着的灯或者靠手机的手电筒。

    只有宿舍走廊的楼道灯基本会开一整晚,虽说长长的走廊只有三五盏灯,因为老化等原因亮度也不够,如果你站在灯下往上看还能瞧见盘在一起的蜘蛛网,但总归聊胜于无。之前没出去的时候,对这灯也并无感觉,只是现在在外奔波了一天,坐了两个小时的车,回到楼道看着这一排灯,一路走过去便会在心理不自觉地数出来,一盏、两盏、三盏……,终于到了门口,远远地透过玻璃便能看到里面的灯光,这灯光像是一只都在的。

    一回到宿舍就看到阿祥在用着我的电脑,他看到我招了招手,我走了过去。看到他电脑上打开了很多个页面,有好几个是淘宝的页面,还有客服的页面,还有好几个QQ聊天窗口。

    “兄弟,买东西呢,买啥东西逛一个下午。”

    “不是……”他依旧直勾勾地看着屏幕。

    我看他全神贯注的样子,知道问再多他现在也没空搭理我,就在他旁边看了一会儿,只见他一会儿在跟客服聊天,一会儿就复制一个链接去淘宝逛商城,看的是一块表,简直看的比我平时买东西还仔细,问他是要自己戴还是送人,他也沉默,只是一直用手托着下巴,不停地用手指摩挲着,眼珠子不停地扫射,看了四五家店以后又回到了最开始那家店,跟客服聊了几句话以后就购买了那块表,然后用花呗付了款。

    这不就是买东西嘛……我心里想着,然后他又打开了另一个购买链接,要买一条围巾,五十多块钱,我有些气结,觉得他是在当面炫富。我回到了自己的床上躺下来,过了没多久他松了一大口气,走到我床边坐在了旁边的椅子上,在看着自己的手机。

    “还没逛够啊,富二代。”

    “不是,我不是在买东西。”

    “你不是买东西?我都看到你付款了。”

    “我是在刷单。”

    “啥是刷单。”

    “呃,简单来讲就是帮淘宝干活呗,有一些新开的店铺缺销量和评价,没人去关顾那个店,帮他刷一些销量和好评。”

    “啥意思,你真金白银去帮人家买?”

    “不是,你买了以后淘宝店家那边只会给你发一个空包裹,或者什么都不会发,然后这个支付的钱会退给你,后面还会给你一份佣金,就是按照你买的那个东西的钱一定比例给你。”

    “卧槽,有这好事?”

    “是,我计算过了,如果你买的是几万块钱的东西,到时候一次的佣金就有几百块钱。”

    “你的意思是你啥也不用做,就在电脑操作购买一个不会寄来的东西,然后就可以赚几百块?”

    “对。”

    “那我要是买十几万的?”

    阿祥白了我一眼,“几万就到头了,而且一开始只能做几十几百的,慢慢做起,”

    我羡慕地看着他,他有些得意地看着我。我叹了口气,瘫坐在了床上。“阿祥,大佬,要是有天我不搞二维码了,我就去投奔你,记得带我挣钱。”

    “没问题,你先等我赚多点钱,到时候买台二手电脑,我们一块挣钱。”

    叮叮叮叮,叮叮叮叮,一声有些机械式的音乐声响起,连缀不断,我看了一眼,阿祥不再刷单,桌上的电脑已经合上了,他正盯着桌上一个水晶球看着,那个水晶球里面是白花花的雪景,地上还有一滩厚厚的雪,雪上面是一个正在跳芭蕾舞的女孩,单脚立在地上做旋转状,音乐响起的的时候,那女孩便会一直旋转着。大概半分钟后,音乐停止,旋转停止,阿祥又拿起来开始扭,发出滋滋滋滋的细微齿轮声音,奇怪的是,每次水晶球响动以后,宿舍便会安静一些,接着就是齿轮的扭转声,然后是音乐声,又是齿轮声,如此循环,一直到宿舍有鼾声可以盖过去。阿祥坐在那里,面无表情地盯着那个水晶球,大家基本上不去搭理他。这关乎之前阿祥的一件伤心事,他曾经为了一个喜欢的女孩买了这个水晶球去表白,然后失败了,后面有事没事就取出来看,一开始的时候,大家以为她睹物思人,十天半个月的也就过去了,再说失恋了能够这样自我消化也挺好的,说出来反而伤他自尊。但是后来三个月、半年甚至一年过去了,阿祥还是偶尔会拿起来看一看。那次事件过了半年后,有次我也是觉得好奇,便问他是不是还没忘了那个她。

    “她,她是谁?”阿祥看起来有些错愕,然而又回过神来,摇摇头。

    “那这有这么好玩。”

    “我买的时候就想着,就算是礼物没收,我自己也可以用。小的时候,我家也有一个水晶球,比这个小很多,我经常就是打开,能一看看半天。”

    “这么无聊。”

    “嗯。”

    “为什么不出去玩。”

    “出去,没什么可出去的。”

    我还是有些难以置信有男孩子小时候能看水晶球半天,然而不管怎样,我们当初的确是觉得这个礼物送得不怎么高明。

    阿关那时候表白,带的是外卖送来的一束花,不算大,大概是二十支玫瑰,拎在手上小小的一束,用透明的纸袋包住,我陪他坐在石椅上半小时,屁股已经由最开始的受冻变成没有知觉了。

    “是说七点钟过来吗。”

    “七点半。”他淡然说道。

    “那你六点半叫我出门!”我没好气地说道。

    “也没啥事,来这坐会儿不好嘛。”

    我只好翻了个白眼,晚上送完外卖回来吃着饭,阿关便咚地一下从床上跳下来,一边穿鞋一边问我有没有空,我说去哪里,他说出去走走,我知道他是有什么事,不方便在宿舍里说,就说等我吃饭,他说等你五分钟,于是我便抓紧扒拉着。其实要是宿舍的其他人,别说我是在吃饭,就算是我在床上躺着也一般不会应和,然而阿关却让我想去跟随,我也不甚了解其中的情况。

    匆匆扒了几口便说要走,其实压根不到五分钟,阿关连问几句我是不是吃饱了,搞得像是我在着急出门一样。下到楼梯出来楼道以后才感觉气温似乎降低了很多,这么一瑟缩,跟阿关的身高差似乎更拉开了些,人家本来就高我一个半头了,看着他有些厚实的胸膛,我只感觉里面充满了生命的热能。

    阿关在宿舍门口的桌上翻找了一会,拿起了那束玫瑰花,我有些错愕,还没来得及问他要做什么,包装袋上似乎沾上了其他外面的一些汤汁,他微微皱了一下眉头,把那袋子扔掉了,捧着那束花在胸口,此刻我感觉他像是一个绅士。

    跨过操场走到北苑,在我的追问下,他才说今天是有一个女生要向她表白,我说她表白你拿花做什么,他说总得意思意思。

    阿关说在她宿舍附近的一个石椅上坐下,那天我没有穿保暖裤,坐下来的那瞬间,感觉冷意从屁股传到了四肢百骸,腿肚子愣是不争气地发颤着。那天人很少,似乎是由于昨晚经历了一场降温,其实在之前,在之前的之前,已经经历了几次降温,或是下过雨后,或是单纯冷空气北来,广州的冬天在数次叠加中似乎再难走回头路了。

    我不知道他心情如何,但我和他一起平静地看着前边的路面,嘎嘎嘎,哇哇哇,乌鸦的声音频繁地一声接一声,却看不清它们的影子,只能在忽远忽近的声音中判断它们在我们头顶飞过,甚至能听到它们扇动翅膀的声音。听了半晌,我说乌鸦一直叫会不会是坏运气,保险起见我需要提醒他一下。乌鸦?他愣了愣,说以为那是青蛙,我白了他一眼,什么鬼季节了,还青蛙。

    “阿关我好冷。”当知道还要等将近半小时的时候,我说道。其实最冷的是我刚坐下来的时候,现在已经好些了。

    他脱掉了他那件羽绒,披在了我身上。我诧异地看着他,从我诧异的眼睛中,我看见他也因我的诧异而诧异。在我喉咙反复抽搐了几下后,我只能尽全力吐出两个字,不用。

    他笑笑,说觉得自己穿个羽绒去面对表白太丑了,“如果那女的很丑,我打算拒绝的话就穿着去,但这个我还是接受算了。”

    我从来没有穿过那么好的衣服,是他双十一买的,当时七百多的一件日本牌子的羽绒,他说家里也有一件,忘了带过来了。感受着着衣服上附着的暖意,还有他发蜡的香味,我眼里有泪水在浸润,同时感到不可思议,只好低着头,然而感觉那泪水随时会溢出来,幸好他在讲着,说那女生已经看了他差不多半学期的篮球,也主动过去送了好几次的水。他感觉已经算不错了,问我觉得如何,我只好嗯嗯呀呀的应和着,然而即使简单地发音我也觉得自己鼻音很重,感觉一切要完了。

    忽然后背一阵大风吹来,嘎嘎声四处响起,我感觉身上简单披着的羽绒服仿佛要被卷起来,于是猛地扯紧了一些,那快要溢出来的眼泪也顿时消解全无,这时候从后面忽然吹出来很多的枯叶,估计是之前扫到一起的落叶堆炸开了,跟地板摩擦着发出刺啦刺啦的声音,钻过了石椅往我们的眼前呼啸而去,夹杂着一些杂草,冲到前面去以后前方几处大风合流,那些落叶似乎像是在旋涡般要被卷起来,然而终归有一方风力太弱,那落叶便又向另一方滚落而去,直到停止。放在旁边的玫瑰花有几只跑了出来,散落在石椅上,我忽然觉得要比束在一起更美,但还是捡起来插在了一起,我看向阿关时,他正看着从远处走来的一个女孩子,戴着个皮帽子,上身穿着一身工装外套,一条短裤和白色丝袜,脚上穿着一双黑色小皮鞋,皮肤雪白。阿关站了起来看着她,正如她也在看着他、我也在看着她一样,阿关开始朝前走去。我叫住他,他回头,我看了一眼手里的玫瑰花,等我再看他时,他已经把头转了过去,继续朝前走去。在距离还有几步的时候,女孩子扑进了他的怀中,他也抱住了那女孩子。风儿吹过,地上那些落叶又哗啦啦地在地面划过,在他们周围漂浮,远处的那几排乌鸦站在前面那栋旧房子的屋檐上,低着头,我看着手中紧握着的摇曳着的玫瑰花,它们是那么娇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