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确定没错吗，银行真的会招我们去做实习生。”

    “诶，没错的，我还主动加了那师姐的微信。上面说着是本科、大专生，只不过是发在别的群里，没有发到我们学校的群罢了。估计想不到我们会那么积极。”

    “可以啊，那要是能进银行，进去扫地也行啊。”

    “你咋了，前两天还说不着急，怎么今天这么积极了。”

    “你也不看现在啥时候了，明天就元宵了。再说这可是进银行。”

    “我们要去买西装吗，上面写着面试请穿正装。”

    “先去面试看一下吧，到时候真的要干了再买不迟。西装可贵了。”

    阿辉懒得琢磨这件事，戴上耳机继续玩游戏。

    我原本躺在床上看小说，跟他聊着聊着就躺在了床上，我就像是一个小孩子问十万个为什么一样，不停地问着他，他一开始还津津乐道地谈着自己怎么市中心发传单的时候看到人家公司贴着招聘，慢慢地就觉得这样被我问着不是个头，于是戴上了耳机继续玩起了游戏。

    我又犯上了临出门的紧张症，什么都不想做，索性直接躺了下来。

    “啧，又死了。”他侧过头看了我一眼，“诶，你今天怎么不直播了。”

    “累了，这两天加起来播了十三个小时。”

    “注意视力啊。”

    两天加起来的确是播了13个小时，只不过昨天播了11个小时，只收到一个糖果的礼物，今天播了两个小时，休息吃了个饭，然后不知道为什么，就像泄气的脾气一样不想再打开电脑。

    躺下来以后只觉得愈发的困倦，头脑还是迷迷糊糊起来。

    “你好，你确定要拍我们这个500元套餐是吗。”

    “对的，打算要拍。”

    “您作为一个新手主播，这边建议您拍这个800的套餐。”

    “这个更贵的有什么好。”

    “这是我们这个月新推的，也是加500个粉丝，不同的是之前套餐您一个月只有三次可以发视频询问专家，这个套餐的话一个月是无限次询问，比较适合您这样的新手主播进行改进，而且我们这款是可以退款的。”

    “可以退款？”

    “对的，只要你播的时间符合我们的要求就可以退款。”

    “什么要求。”

    “这个在付款后会把退款条件发给您的，只是一些时间上的要求。”

    我看着外面的空荡荡的操场，倚在栏杆上想了好一会儿，想起来刚才跟阿丹说过的那些话，心一横，左手紧紧抓住栏杆。右手直接点了付款。

    我只有这条路了，我心里想。

    付完款客服马上就发来了一条要求通知。每个月必须播够26天，一个月平均下来每天播出时间不小于9小时，一个月至少五次发视频给专家咨询并且根据专家的建议进行改进，改进后的视频应发回客服进行审核并由专家认定改进成功。

    满足此条件后一个月内粉丝达不到1万且三个月内粉丝达不到5万可进行退款。

    “你们之前不是说三个月达到10万吗。”

    “不好意思先生，我们是分套餐的，三个月达到10万粉丝的套餐是2100块，请问您需要换吗。”

    “不用了谢谢。”

    条件是有点高，但我至少已经决定走下去了，所以条件什么的都无所谓了。我的身体离开了冰冷的栏杆，看着已经比前几天冒出更多青草的土地，开始往宿舍楼走去。

    “怎么隔了几天车上全是人了。”我看着阿辉问道。

    “你现在才知道，我这几天每天出来看着人数单倍地增长，估计过两天再出来就要抢座位了。”

    看着这么多人，我心里有些不是滋味，每天早上已经有那么多人出去找工作了。我左看看右瞧瞧，隐隐感觉所有人都是要去面试那个银行的。

    今天早上阿辉把我摇醒的时候，我感觉像是有人朝我脸上打了一拳一样。刷牙的时候我问阿辉这么早起有没有感觉回到了工厂，阿辉一边往脸上泼水一边说不记得那时候的感觉了。

    真是个无趣的人。我还神经质地走回房间看了一眼床底下，没有大包装的小面包，心里松了一口气。

    “靠，我说我闹钟怎么没响。我调了七点的你怎么六点半就把我叫起来了。”刷完牙回到床上我说道。

    “你不是说你没有地铁卡吗，坐公交过去珠江新城要两个半小时。”

    “不是吧。”

    “就是。”

    没有什么比知道自己的学校是犄角旮旯让人更泄气，也没什么比知道自己学校是公交首发站更令人感到幸运。

    漫长的两个多小时公交令我觉得就像是去旅游，车子驶过一条瘦小的乡道，要在几个临时的公交站点停下，附近陆陆续续也有学生上来。没一会儿车子便坐满了。

    我看着着弯弯曲曲似乎蔓延到无穷尽头的乡路，两边又是毫无变化的草和山，查了一遍地图，公交车路线需要2小时15分。还有很长时间呢，我慢慢闭上了眼睛。

    记得刚来这里的时候，车车子驶过这段乡道，我只感觉是从一个小县城回到了村里面。沿途看到的那么多高楼大厦宛如一个泡影，只不过是短短的一瞬记忆，如今面对的现实是车窗外随轮胎卷起的弥漫开来的尘土。那乡道像是通往地底，无穷无尽，只有路边扬起的尘土在告诉我们车子在行进，我臆想着这辆车将开完地球另一端。或许过了这条小道，将会再次驶入马路，到达一个干净繁华的地方。然而下车的时候周围景色告诉我乡村即是终点，四周荒无人烟，学校门口是三家开着的小店。店员或者店老板坐在门口的塑料凳子上，看着我们这些从远方过来衣着光鲜的人。进入校门、办完手续、进到宿舍以后整个人还是懵的，一直到晚上天气稍凉了些，跟着刚认识的舍友出来逛街，从小卖部出来后一边等着舍友，一边定定地盯着来时那条黑漆漆的小道，是那么深邃，想象着自己坐车从这里回去，不是回去老家，而是去到属于广州的大马路，感觉一不小心便会被吞没。才明白接下来三年确实会在这里度过了。

    耳边环绕着车子发动机低沉的声音、车里人们讲话的声音、手机的声音，时不时还有窗玻璃刮到两边草叶发出哗哗的声音。哗啦啦就像是下雨一样。

    曾经问过别人，他们说这是香茅。香倒是没有闻出来，不过它们的确像是矛一般，薄薄的叶子就像是刀片，如果猝不及防被划拉一下，皮肤马上就会出现一道切口。

    乡道的两边都是这些长到道上的茅草，我竟感觉到这声音越来越大，哗哗哗，哗哗哗，我竟感觉到整个人要被包裹住了，这声音越来越大，就快要把我淹没。我差点跳起来，这些茅草是想干什么！一直到缓缓驶离乡道，听不见那玻璃的摩擦声了，我于是目视前方，觉得一阵放松与愉悦。于是躺下，继续缓缓睡去。

    等我醒来时，公交车上早已站满了人。车子微微摇晃着，车上站着的人也在微微摇晃着。

    公交车已经在宽敞的大马路跑着，哪里还有什么乡村景色，四周都是我不认识的高大建筑。马路上除了川流不息的小轿车以外还有一辆辆的共享单车。这是最近兴起的事物，只要扫码便能骑行，只是还未普及到我们学校附近。之前老家最熟悉的单车现在在一个个白领的骑行下也变得时尚起来，感觉他们犹如骑上了不同色彩的祥云。

    马路两边的人行道比我们公交车刚才走的整条乡道都要宽阔。我看着那些琳琅满目的店铺，想着阿丹跟我讲的，那些她没吃过的店面。那些招牌好好看啊，我喃喃自语，看着窗外各种颜色一闪而过，阿辉似乎是听到我的话，凑过来看了一眼，又躺回到椅子上。

    我们在一个绿色大站牌前下车，15个站已经结束了，接下来我们还要转两趟车，一趟是9个站，一趟是5个站，最后到达珠江新城。

    等我们在最后一个站下车的时候，看到对面全是一簇玻璃金属大楼，每个摩天大楼都有几十米高，平均都有二三十层。我咽了一口口水，想不到自己竟然要去这种地方面试。

    一楼是等待大厅，面试时间是9点，我们8：45就已经到达，进去的时候看到了几十个穿着正装的人等待着。

    我走到门口便停住了，站在靠近门口的几个人已经看到了我们，又随即把目光撤回去。

    “要不，走吧。”我笑着跟阿辉道。

    “怎么了。”

    “我是没想到会来到这样子的场地。”我抬头看了一眼玻璃大楼，大约有两个篮球场那么宽大，此时站在它下面往上看，仿佛它要压下来。“我们还没穿正装。”

    “你看，里面那个女的也没穿。”阿辉看了他们好一会儿，用手指着玻璃门里面。

    “但她至少穿了件白衬衫。”我看着自己的黑色卡通T恤，再看看阿辉的黄色衣服。

    “坐过来两个多小时，就走？”

    我们只好硬着头皮走进去，站在那堆人的最外围。那些人回过头来看我们，但又像是假装没看我们。我也假装没有看他们，但目光仍旧在他们喷了摩丝的头发、纯白笔挺的西装、黑色长裤以及黑色锃亮的皮鞋上游离。他们几个人扎堆着说话，我觉得每个人都对这次面试充满了自信，对这个城市充满了熟悉。

    不时有人从玻璃门走进来，男的普遍一米七以上，穿着西装戴着牌子，女的则是穿着裙子或者得体的工作装，也是戴着工牌。

    去到楼上电梯的通道在左侧，有个类似地铁检测仪的机器，需要把工牌放在上面才可以通过。他们每次有人经过，我们便看着那一开一合的电子栅栏。

    我们在群里接到一个自称师姐的吩咐，要我们在下面先等着，九点钟她来带我们上楼。

    处于一堆无所事事的人群中是一件令人恐惧的事情，你只能克制自己不去看他们，但没法控制他们不去看自己，尤其是当你自己还是着装异类的少数的时候。

    在这里待的时间越久，我越不自在，还有比我们来的更晚的人，他们站在我后面，我只觉得后背一阵发痒。后面的人也在讨论，像前面的人一样，这时候后面的人突然发出一阵笑声，我只感觉自己的四肢都被拆卸然后拼装起来，变成一个商场里面的模特假人，被关在玻璃橱窗展示。

    师姐终于下来了，带着我们一拨拨地去到电梯，我感到很奇怪，她为什么不直接告诉我们楼层，让我们自己上去，非得把一拨人带到电梯，又走回来，再带一拨人过去。

    进了电梯我才明白，即使我们过的了刷卡那个通道，电梯也是需要刷卡才能按楼层的。当电子屏上的数字跳到13的时候，叮的一声脆响，电梯门打开。

    “到了到了。”师姐先走出去，回头一个个看着我们最后一批人走出来。当电梯只剩我们最后两个时，我们也走出去，电梯门关闭，刚要往前走的师姐回过头来。

    “诶，你们两个也是吗。”师姐上下扫视了我们一眼，笑了笑。

    “是的，师姐，我还加过你微信问过。”阿辉上前搭话道。

    我看着地上的瓷砖，它是那种大块大块的浅色瓷砖，几乎没有缝隙，紧密地排列在一起，我感觉自己在那一瞬间牢牢记下了瓷砖的样式和颜色。

    “噢噢，我记得我记得，那个什么职业学院的是吧，欢迎欢迎，我们这边招实习不拘一格的。”

    ……

    我们这几十号人涌进了一个超大的房间，里面不像电视上看到的一排排的格子间，而是每列都排着一张椭圆形的长桌子，桌子边围着十几张凳子。

    每张桌子只有少数几个人在工作，有些空落落的，就在我感觉奇怪的时候，我们已经被分配到那些桌子坐下来。

    我们这些人就占了满满三张桌子，随即每人被发放了一张简历表。

    简历表大同小异，我们飞快地填了起来。

    坐我旁边有个女生，侧脸有些像阿丹，戴着一副黑框眼镜，头上戴着一个发卡，我看到她在学校那一栏填的是中山大学。

    其他的我都随便填填，只有在实习经历上，我填上了代理线长，管理过整条流水线。反正他们也不可能去查，再说要是他们问我线长的工作，我就说是整天背着手走来走去，到处骂人。

    写到最后才发现下面还有几条选择题。

    这项实习需要按照正常上班时间展开，包括上下班打卡、按时开会、根据日常安排开展工作，是否能满足要求？是。否。

    这项实习至少需要持续两个月，是否能满足要求？是。否。

    这项实习要求一定时间的出勤，交通费包含在实习工资里面，是否能满足？是，否。

    实习前需要三天时间进行封闭式培训，是否能满足？是，否。

    我全部勾了是，我有一种直觉，要是其中有一个否，这份简历再光鲜也便算没有通过。

    那些简历二十分钟后便被收了上去，期间有个男的，大约三十多岁模样，身高一起七左右，梳着一头发蜡，脸上却有些沧桑，让我们按照真实情况填写，有不懂的可以问他。

    大概过了十分钟就看到师姐走了过来，手里拿着几份简历，叫了几个人的名字，那几个就出去了，其中还有一个是中大的，大约又过了十分钟，只有一个人回来了，并不是他。

    幸好下面四个选择题我都填了是，我淡淡想到，看来这次实习学历和过往经验并不是很重要。

    之后师姐便带我们去了一个会议室开会，一张椭圆桌子坐不下，我们其余人只好围着那张桌子围了好几圈。

    基本上她先是做了自我介绍，然后将她自己是怎么入职的，入职以来做了什么工作，现在担任什么职务。之后她又讲了该银行的理念，总之是一堆高大上的理想，随后她花了较大篇幅讲了这份工作的内容，当她说出这份工作是外勤去推销的时候。我看到在场的大多数人都泄了一口气。

    “师姐，不好意思，我突然有点事，想先走了。”发卡女举起手，说道。

    “好的，好的，请先走。”师姐笑吟吟地说道，“还有没有其他人要走，可能事先有些人并不知道这是个外勤工作。”

    大家面面相觑，有几个人还是站起来走了。

    我倒是乐得看这个场面，什么内勤外勤，在银行实习，扫大街我都去，这些人走的越多我就更有可能被留下来。

    “好的，剩下的都是基本要留下来的吧，那我继续讲解，我们推销的不是一般的东西，不是叫你去推销一瓶水、一条项链。”

    ……

    “我重新建个群，决定要参加接下来三天封闭式培训的大家扫这个二维码。”

    我心情激动起来，立马拿起手机扫了二维码，封闭式、培训这些字眼我第一次听到，感觉生活即将翻开新的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