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章 碧眼雪狼
天寒地凍,聚在一起捕食的白狼,原來已悄悄跟著不眛,徜徉多日。此刻見獵物終於累倒,立即發動群攻!
不眛舞動拳腳,不但要打落西面八方撲來的餓狼,還要護著神秀。剛踢翻了兩只叼著神秀的衣領的狼,肩膀便被從身後竄來的一隻咬住!奮力甩開肩上的狼,神秀又再次被拉走!
不眛顧此失彼,身上衣物漸碎,雪地的血跡越來漸多!
人的怒喊,和狼的悲號,此起彼落,雙方皆不能退讓!
就在不眛體力即將不支之際,一聲掀天揭地的嘶吼,在不遠處遽爾響起,揚起滾滾雪霧!
白狼群,聽到聲響,似乎一愣,攻勢為之一滯!
白茫茫的雪霧中,走出一頭與馬一般大的灰狼!
巨大的灰狼呲牙裂嘴,目露凶光,惡狠狠地盯上四周的一隻隻白狼。
白狼,紛紛垂頭,低聲嗚鳴,竟被灰狼的一個眼神,逼得一步步後退。
不眛本已受傷的膝蓋,此時一軟。整個人跪在地上,眼淚扑棱扑棱地掉!
原來,他發現了,那頭灰狼的眼睛是墨綠色的!
傳聞中的碧眼雪狼,找到了!
三兩下便趕走白狼群,灰狼繼而盯上一臉發呆的不眛,眼中的凶狠不減。
巨狼頭頂,陡然出現另一對綠眸!晶瑩剔透,如夜空明星。
一把溫柔的聲音響起:‘大雪封山,狼群受餓,除了不要命的獵狼者,無人敢在此時進山。獵狼者,動輒上百,少者也數十人,方敢結伴入林。你們區區兩人,就來獵狼?’
來者是一個說洛語的男子。正坐在灰狼上,居高臨下地端詳不眛。
不眛癱坐地上,被灰狼碩大的身軀,擋住視線。他看不見人,也聽不懂洛語,只覺來者語氣平和,不似壞人。
灰狼此時轉了個身,不眛才瞥見說話的男子。
男子一身白衣,側坐狼身,散髮漆黑如瀑,臉上的一副金色面具,透著貴氣。面具後的一雙眸子,閃著螢光。他懷中抱著兩隻嗷嗷待哺的狼崽,覷見不眛一言不發,便改用紫孝官話:‘你們是紫孝人?’
不眛回過神來,點點頭,突然兩眼發黑,身子虛脫一倒!
男子把狼崽放下,躍下狼背,凌波踏雪,來到不眛身旁。他從懷中拿出一個布囊,餵了不眛幾口有藥草味的酒,隨即扶起不眛,回到樹下。
不眛心跳飛速,喘道:‘謝謝。’說著,指了指神秀:‘勞駕,閣下可以幫我看一下他嗎?’
男子點點頭,又去將神秀抱回樹下,饒有興趣地問不眛道:‘你的同伴,怎麼了?’
‘他患了離魂症。’不眛望向趴在雪地上的灰狼,有想哭的衝動:‘那頭狼,能治他的病!’
‘哈哈......’男子不合時宜地笑了笑:‘原來如此!你聽了千樹部落裡的那個傳說。不過,傳說只是傳說。離魂症,實則無藥可醫!’
脆弱的希望,一擊即碎!不眛心底的恐懼,死灰復燃,身子不住發顫。
男子感受到眼前人的沮喪,連忙又道:‘無藥可醫,不代表他不會自己好。只要好好照顧病人,病人還是有可能,會醒來的!’
言下之意,神秀也許一輩子也不醒!不眛終於忍不住,抱頭痛哭!雙肩,因為抽泣而抖動,頭上氈帽一下掉落,露出光頭。
白衣男子注視不眛片刻,忽然一怔:‘你原來是......嗯,你們跟我回墨池,我會想辦法救他的!’
‘什麼?’不眛詫道:‘你能治好他?’
‘我不能誇下海口,但家中確實有幾味靈藥,可以一試。’
‘啊.....敢問閣下大名?’不眛擦了擦臉上的涕淚。
金色面具後的男子淺淺一笑,碧眸閃耀:‘和你一樣,失去了自己原本面目的人。’
不眛聞言,不由大驚。
*
簡州,某處小鎮。
大雪紛飛的一個清早,陡見煙囪氤氳。一座被風雪掩蓋的客棧,前不著村,後不著店,大堂只有兩張桌子,容不下十人。小小店面,掛著蘆葦?顧宗義和易無憂本想進來躲避風雪,不想竟遇上了尋找多時的蘆葦店!
原來兩人一直找錯。有蘆葦的店,不一定是官道邊的大鋪。越是不起眼,越可能是。
兩人走進店中,開門見山地向店家打聽,南宮化羽和神秀的消息。
店家抬眉,端詳那幾張畫像半日,搖頭道:‘沒見過!要不你們到張家村賣酒那裡試試。’
顧,易兩人不由失望,叫了酒食,準備吃完再去張家村。
‘小二,有燒刀子嗎?’這時五六個大漢走進店,吵吵鬧鬧,店中立即擁擠。
店家忙著招呼。
顧宗義無意地暼了那幾位大漢一眼,臉色微變。易無憂順著他的目光望去,也是一怔。
其中一個大漢的腰間,竟掛著半把黃泉!
酒足飯飽後,大漢們匆匆走出店。顧,易兩人正要尾隨,店家趕來,攔在他們的馬前:‘兩位公子,他們是人販子,都是不要命的人,惹不得!’
顧,易兩人對視一眼,多謝店家好心提醒,策馬離開,方向卻仍是向著那群漢子。
話說這五六名大漢,駕著一輛馬車,正往東面走。他們似乎是趕路,一路奔馳,並未留意身後的‘尾巴’。
來到一處荒涼的白楊林中,顧,易兩人才揚鞭催馬,蹭的一下超過馬車,又隨即掉頭,攔在了路中央。
大漢們見狀,斥喝幾聲,見顧,易兩人不動,紛紛跳車,掄起袖子,就要教訓這兩個無理擋路的少年。
不想,少年轉眼竄到眼前!半盞茶後,大漢們一個個鼻青臉腫,倒地不起。
顧宗義和易無憂走到那個帶著半把黃泉的人跟前,問他,刀從何處而來。
大漢以為遇上黑吃黑的,乖乖地將刀交出,又惶恐地解釋了一番。
聽完大漢的解釋,顧,易兩人相覷,心下驚訝:‘化羽居然去了富州?難怪在簡州找不到!’
仔細盤問過那幫人販子後,顧宗義,易無憂讓人離開,自己則南下,直奔兩州邊界。他們要去富州首府,達日城,找一個叫‘夜貓’的男人。
*
十日後,富州,達日城。
‘聽說你們在找我?’正在燒窯的夜貓滿頭大汗,斜眼打量眼前兩位少年。
少年,一個東張西望,一個冰冷凝視,雖風塵僕僕,但相貌,談吐,裝扮,皆表露其非凡出身。腰間的刀劍,顯然不是裝飾而已。夜貓心下嘀咕一句:貴族流氓,最是難纏!
又是一處陌生的所在,易無憂故作鎮定地道:‘我們是來找一位朋友的。’說著,打開南宮化羽的兩幅畫像。
‘你們找他啊!’夜貓瞇著小眼睛,一副認出人的模樣。
顧宗義和易無憂心中一動。
‘刑秋買走了。現在大概已經過了小榆谷。’夜貓道。
‘小榆谷?你是說,他出關了?’易無憂驚道。
‘刑秋是誰?’顧宗義則問道。
夜貓擦了擦汗:‘刑秋是墨池來的奴隸商人。你們要找的人,應該會被她賣到墨池。’
顧,易又向夜貓問了幾句話,發現沒有什麼其它有用的消息,放下幾塊銀子,告辭離開。
此時暮色漸深,兩人走出藏在山林中的鬼市子,心中喜憂參半。默然走到林邊,與一隊隊往城外跑的兵馬,擦肩而過,也沒有留意。
有了南宮化羽的線索固然高興,可他人竟出了國境。如今因為西征,邊關已鎖,不是軍人或官員,根本出不去!私下出關,罪同叛國。兩人皆知不能越雷池一步。
‘化羽怎會當了奴隸?還被人賣到墨池?!’
追了大半個西府,結果仍是遲了一步!易無憂看向顧宗義:‘難道......就是因為你說的,什麼男人隱疾?’說到最後幾個字時,尤其大聲。
顧宗義一愣,見幾個行人眼色閃爍,對自己掩袖而笑,連忙拉起易無憂的衣袂,快步向前。一邊走,一邊低聲道:‘那些話不要在街上說!還有,永遠不要對著我說!’
‘不對你說,對誰說?這不是秘密嗎?’易無憂煩道:‘你拉我去哪?這是什麼地方?’
顧宗義這才意識,兩人不知不覺又進了林子深處。本要順著大路,回到客棧的他們,見大路沒了踪影,只好掉頭,往來路走。路過一戶人家時,發現院子大門敞開,裡面傳來一陣陣慘叫和叱喝。
有強人在犯事?!兩人站在門外,探頭往院內一望。
院中火把明亮,幾個凶神惡煞,手持大刀的大漢正圍著一對畏縮在雪地上的老夫婦,拳打腳踢!
‘不知輕重的老東西!都快進棺材的人了,藏起來有什麼用?’其中一名大漢罵道:‘快拿出來!’
‘老不死,快吐出來,挨少頓打!’另一人道。
‘強盜?!’顧宗義暗道。
‘果然是強盜!’易無憂二話不說,衝進院裡,拔出朝霞,朝那一院子的刀光,大聲道:‘賊人莫要欺人太甚!’
顧宗義見狀,只好硬著頭皮,跟了進去。
‘哪來的小賊?’一位壯如小山的大漢喝道。他似乎是這夥人的首領,拿著火光,向門口一照,忽然詫道:‘顧二公子?’
‘秦騎督?’顧宗義看清楚這首領的臉孔,此人正是倚天軍軍官秦倫。
秦倫曾與鎮國公進京述職,是與司馬螢生同上洛門山,斬殺流寇而立功的兩位騎督之一。
‘得罪,如今該稱秦中郎將。’顧宗義憶起前事,忙改口。
秦倫在鹿都鎮國公府,見過當時一直待在太尉身邊的顧宗義,知道他是將軍愛徒,赤湖顧家之後。只是萬萬沒想到,此時再見,竟在邊城。‘顧二公子怎麼來了達日城,可是奉了將軍的命令?’
顧宗義聽到秦倫的提問,心生一計,立即笑吟吟地道:‘此事說來話長,容瑾稍後再禀。中郎將不在前線,當下......’他環顧一眼四周:‘可是在辦公?’
秦倫尷尬一笑:‘是啊。怪就怪我不當值時,與朋友喝酒鬧事,被將軍罰來此地徵糧了!’
‘原來如此。如此打擾了。’顧宗義陪笑著,拉著易無憂,退出院外。
易無憂是聽得目瞪口呆。這群宛若強人的大漢,竟是軍人?首領,更是一名紫策軍軍官?
秦倫和手下從農莊搜出六七袋米粟,搬上驢車。老夫婦呼天搶地,欲要阻撓,哭求他們留下幾袋,否則一家子不能過冬,將要餓死。
易無憂站在路邊,心情糾結,剛要出聲,一旁的顧宗義道:‘等會兒留下銀錢給他們便可。此時出頭,是犯法!’
易無憂心中踟躕,知道此法也是無奈之舉,扭過頭去,不再看向那農家小院。
‘呵呵,讓顧二公子見笑了。’秦倫一行人離開農莊,與跟上來一起走的顧宗義和易無憂,道:‘這些刁民,不吃點苦頭,就不會乖乖交足錢糧!’
‘秦中郎將會一直留在達日城?’顧宗義問道。
‘不是,我們是最後的徵糧官,後日也會離開,追上大軍。聽說這幾日,大軍也快到墨池了!’
顧宗義沉吟片刻,拍手道:‘甚好!我們兩人人生地不熟,正可與秦中郎將一同出關。’
秦倫和易無憂聞言,皆一愣。
顧宗義一本正經地道:‘太尉來信,讓小輩外出磨練。我與同窗因學業耽擱,以致姍姍來遲,城關已閉,進退無路。想到辜負太尉栽培之心,憂心忡忡。若中郎將能將我二人帶到太尉處,瑾,定竭力酬報!’說著,微微躬身,作了一個揖。
秦倫怦然心動!暗道,若將軍的愛徒,能在將軍面前,為自己美言,被調回倚天軍便指日可待!堂堂紫策中郎將,整日與府兵廝混,實在屈辱。有了盼頭的他,欣然答應:‘好,好,好!既是將軍的意思,秦某自當帶領顧二公子,前往將軍所在!’
‘多謝!’
故意慢下腳步的易無憂,附在顧宗義耳邊,嘖嘖讚歎:‘宗義,你這一簧兩舌,娓娓動聽的技巧,從哪兒學來的?’
顧宗義淡淡道:‘你難道不知,我的‘父親’,是在紫華庭被稱作老狐狸的戶部侍郎,我不就是.....’
‘呵呵,小狐狸!’易無憂忍不住清脆一笑,不由想起遠在千里,被自己‘拋棄’的七郎,一絲愧疚掠過心頭。
它,和他,還好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