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唐白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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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九章 谈灭佛警醒梦中人

    听凌绹这么说,李怡眼睛一亮,喃喃道:“关键是人啊,须得有勇有谋,人才难寻啊。”沉思了一阵,又问凌绹道:“平息内廷之患之后呢?”

    “平抑党争,”凌绹决然道:“自宪宗朝始,牛、李二党互相倾轧、攻讦已二十余年,党争之结果是两党官员动辄贬谪,如此以来大伤官员之元气,而官员乃朝廷根本,官员伤则朝廷伤,上传下难达,政令难以为继,长此以往朝政将日益艰难。”

    “当然所谓平抑,并非取消党争。党争是坏事也是好事,圣明之主应该精通帝王心术,善于利用党争,有党争则一党不会独大,威胁皇权;同时应调和阴阳,使政令皆自上出,朝堂之上,唯皇帝马首是瞻,如此党争之害变为党争之利。”

    “党争既平,则政令顺畅,朝廷就可广开富民之路,民富则国强,待府库充盈,则收各藩镇之兵权,然后伺机收复河湟,再度打通丝绸之路,如此贞观盛世再现不远矣。”

    说到这里,凌绹又饮了一杯酒,笑道:“小弟刚才泛泛之谈,浮光掠影,坐而论道,李兄见笑了。朝廷大事,岂非吾辈纸上谈兵可以决定,惭愧,惭愧。”说完冲李怡一抱拳。

    听完凌绹一番话,李怡心中更是大为惊讶,眼前这个青年虽然年龄不大,不过胸中却别有一番锦绣天地,他日必成大器,如能为己所用,则异日……。李怡毕竟在宫廷长大,心中虽波涛汹涌,面上却波澜不惊,举杯对凌绹笑道:“贤弟一番高论,愚兄领教了,不过朝堂大事,与我等无关,我们且饮酒闲聊吧,贤弟请。”说完将酒饮下。

    在一旁的香严闲一直默默听凌绹高论,此时开口插嘴道:“凌施主一番宏论真是振聋发聩,天宝之后,战乱频仍,百姓流离失所,民生凋零,施主可有富民强国之道乎?”

    听得香严闲这么问,凌绹诡异一笑,道:“富民强国之道一时未有,不过若然大和尚们有舍身喂虎、割肉饲鹰之大慈悲心肠,则府库充盈或可不远。”

    香严闲听得一怔,不解地问道:“凌施主此言何意?”

    凌绹幽幽道:“天下十分财,而佛有七八。方今天下寺院数千座,名下良田何止千万顷,却不纳一分税赋;僧众数十万,却不服一天徭役。长此以往,不由朝廷不觊觎这偌大一笔财富,只怕佛门罹祸不远。”

    “贤弟恐怕多虑了吧,”李怡也觉得凌绹说的有点匪夷所思,摇头道,“佛门不纳税,不参加劳役,是太宗时传下来的成例,自古皆然。难道朝廷还能把这数千座寺庙拆掉不成?这千万庙产难道还能充公不成?”

    凌绹道:“佛本无罪,怀壁其罪。钱多了就是罪过,佛门有钱,朝廷没钱,没钱的只能找有钱的开刀了。今年元日朝廷发布的还俗令便是第一步,恐怕用不了多久又该有新的动作了。”

    香严闲听凌绹如此说,面上现出一丝苦色,颂念了一声佛号道:“阿弥陀佛,凌施主所言也不无道理,佛门本是清修之地,奈何他处一些师兄师弟依仗朝廷成例,大肆购买田产,以避赋税,累积巨富,有甚者竟巧取豪夺,霸人产业。还有的寺中竟还蓄养众多仆役,使奴唤婢,其豪奢不亚于王侯,僧不像僧,俗不像俗。祸福本无门,惟人自招取。唉!难道我佛门又要遭大难么。”

    李怡见香严闲如此神色,便在一旁劝慰道:“话虽如此,但是天下僧众数十万,朝廷难道要一鼓荡之吗,如此却也太骇人听闻了,应该不至于如此的。”

    事实上,在中国历史上佛教有过四次比较大的劫难,亦即北魏太武帝灭佛、北周武帝灭佛、唐武宗灭佛,加上后来的周世宗灭佛,史称“三武一宗灭佛”事件。其中北魏太武帝和北周武帝灭佛事件中政治原因是主要的考量因素,即平衡儒、释、道三家之间的关系;而唐武宗和周世宗对于佛教的屠戮则主要出于经济原因,无他,和尚们太有钱了。

    无论这四次灭佛中的哪一次,佛教都遭遇了重创:寺院被拆、庙产没入府库、僧众被迫还俗,而对于佛教的迫害则贯穿了唐武宗整个的当政时期。当然,作为穿越者的凌绹对此事是心知肚明的,不过究竟无法同李怡等二人解释个中原因,只能小小地预警一下,毕竟对于有道高僧的香严闲他还是比较欣赏的。

    见话已点到,凌绹便不再向下深谈,岔开话头道:“我这也是酒后乱弹,杞人忧天罢了,大师不必介怀。佛法无边,相信总会化险为夷。”

    三人边聊边喝,不知不觉间两壶酒已喝完,三人都已有了些酒意。看窗外日色将暮,便欲起身告辞,香严闲师父劝道:“凌施主,如今天色已晚,加之山高林密,恐怕不太方便,不如在庙中暂且休息一晚,待明日再走岂不妥当。”李怡也在一旁劝说。

    凌綯心中寻思,就算现在回到太乙观也来不及下山了,何况吕老道也未必回来,不如明早再走,还能跟这个李怡多聊聊,当下心中打定主意,对香严闲道:“恭敬不如从命,如此便打扰大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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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夜无话,凌綯在寺中禅房一觉睡到大天亮,醒来后,感觉体力充沛,劲头十足,往下望去,凌綯叹了一口气,不由自主想起了鱼幼薇,不知道这丫头现在如何了,自己也曾多次派人寻觅,可是始终未得任何音讯。

    用力甩甩头,抛开这些纷乱的杂绪,凌綯穿好衣服,推开房门来到院中。四周望去,远山如黛,山间氤氲着一层淡淡的雾气,飘飘渺渺如同仙境。这一刻,凌绹竟有些痴了:在此地耕读隐居一生,或许也不错。转过头去,凌绹不由得一阵苦笑,自己的文人病又犯了,有些事情只能暂时想想而已。

    中国的文人自古便是有归隐的传统的,仿佛不归隐便不足以证明自己的清高。从陶渊明到孟浩然,这些“田园派”的文人也给中国的传统文化留下了浓墨重彩的一笔。“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多么飘逸,多么出尘脱俗,如此的境界也似乎成了文人的终极追求。

    不过仔细梳理,所谓“归隐”一般不外乎两种情形:一种是告老还乡,人老了自然要退休,致仕回家后,盖上一片大宅子,买上几百亩地,悠然地过上了归隐的生活;而更多的则是宦海沉浮,在激烈的官场斗争中败北,或者升官无望,这个时候只好被迫“归隐”,既然不能“治国平天下”了,只好“独善其身”,因此所谓的“梅妻鹤子”只不过是文人们一种无奈的选择,聊以遮羞的面纱而已。

    一般来说,“事业上升期”的文人们是不会想到“归隐”的,觥筹交错、笏板满床,正一心求名利场时;脂正浓、粉正香,做梦也不会想回到故乡。一曲“归园田居”,骗了国人几千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