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水谋年
繁体版

起雾的大雪

    1991年12月底重庆满城下了场罕见的大雪,雪花飘落在竹林上,竹子不堪重负被压得,啪啪啪啪……听声音比过年放鞭炮还热闹,竹林旁的屋里娃儿的哭啼声,断断续续一直没停过。旁边吃饭的男人很不耐烦,饭没扒拉两口放了碗就出门。

    袁秀走到背篼边,摇了两下,娃儿似乎感应到了什么,手在空气中乱挥舞着,袁秀没有打算抱起来,见她没哭了就坐在旁边吃起了饭,哇……哇……一没了动静,婴儿又哭了起来,袁秀伸出腿轻轻碰着,慢慢的婴儿在这简单的摇晃中渐渐睡了去。

    袁秀看着她,她晓得自己不喜欢她,她本来就是不该存在错误,在肚子里时,袁秀没拿她当一个单独的个体来算,不用去面对她,但直到她出生那天,袁秀看着那个裹血而出的婴儿,才觉得这是个真真的人,但她却更加无法面对她,只要看着她,袁秀就能想起那个灰暗的下午,这一切都需要她自己来独自承受。

    出生时,织楚成门,年深岁久,必当高门大屋,姜永发给她取名为“姜织年”代替姜承才取的“姜小花”

    放下碗,袁秀站起来想起柳香说得话,她捏紧拳头做了一个决定,她给背篼面上加了一床小被子,把伞打开插在背篼边上固定住,让里面的小人露出脸来,转身去了房间拿了一包衣服和几包奶粉,冒着大雪出了门。

    南方不比北方,没有年年冬天可见的飘雪天,白雪皑皑下遮住的是一切有迹可循肮脏污垢,几天前的画面模糊了袁秀眼前的一切

    柳香抱着姜织年给她换尿布,宝宝软香糯糯冲她笑,袁秀打了盆水过来,扭紧帕子,水滴滴答答落入盆中

    “给她擦一下大嫂,昨天没洗”

    柳香接过帕子,擦了宝宝的身下,有些被捂红的痕迹,柳香捡了些重要的话说

    “袁秀……她能个小,啥子都不晓得,大人犯下的错误不该让无辜婴儿来承受,她不比杨琼那个娃儿,嘞毕竟是你们亲生的,你也没杨琼啷个心狠,如果……”

    柳香看了眼袁秀,继续说

    “如果你实在不晓得啷个面对她,逗把她送走,一个不被父母认可的孩子,也就得不到父母的爱,把她送走让能给她爱的人来爱她……”

    到袁家时,因着下雪的原因大门是紧闭着的,袁秀放下背篼,看了一眼还在熟睡的小人儿,门也没敲把背篼放在,街沿边上搭着草棚的柴屋里,转身头也不回的就走了,说来奇怪,都说婴儿是张白纸无意识无记忆,可无论过去多少年的,张织年却始终能记得,大雪里那个越来越远的背影,像是现实又模糊得像是梦里

    过了一会儿,娃儿不知是被冷着了,还是感应到自己被妈妈抛弃了……“哇……哇……”声音哭得又大又悲惨。

    “妈妈……妈,外面好像有个小娃儿在哭样”

    在堂屋嗑瓜子的袁海军听到声音,跑到灶屋去给夏荷语说到

    正在砍猪红苕的夏大珍根本就没听到

    “你耳朵发岔哟一天,能个大的雪那里来的小娃儿的哭声?

    袁海军按下夏大珍手里的动作说

    “哎呀,你莫砍老,你听,你听嘛……”

    夏荷语停下了手里的动作,门外传来两声婴儿的啼哭音

    “听到没得?”

    袁海军问到

    夏大珍站起来就往堂屋大门走去,打开门就看到右手边,草棚的柴屋里头有个背篼,娃儿还在使劲的哭,背篼和伞都有些熟悉,袁文贵从里屋走出来问

    “你们听到娃儿带哭没得?”

    袁文贵看着门口两个站着不动的人吼到

    “还不快点儿出去看哈,能个大的雪,那个丢个娃儿在这儿哟,冻都怕是要着冻死”

    袁海军反应过来走上去扯开伞一看,熟悉的毯子和棉被,立马往屋里头搬,夏大珍这才回过神来,走上去端起背篼往屋头走

    袁文贵从屋门口伸个头出来,一眼逗看到那个他编的娃儿背

    “嘞个背时的,胆子啷个能个大,娃儿放到嘞的,招呼都不打一个逗跑老,能个冷的天,要是出老事老子看啷个办”

    袁文贵赶紧把门打开,让开了路,等夏大珍进来后又赶紧把门关上,这天实在太冷老,袁文贵嘴里说着瞟了一眼背篼里的人

    夏大珍没再说话,把娃儿抱了出来轻拍着哄着,袁文贵继续在一旁说

    “她一直都是能个样子,胆子大得死人,自己说老逗算,做了决定十头牛都拉不回来,生了又不想带,那当初为啥子要生,不如不生”

    夏荷语抱起还在大声哭的娃儿,手摸向屁股“哎呀,好像是尿了都打湿完老,你去找哈那包衣服里头有没得尿片的?”夏荷语指挥着袁文贵拿东西,又指袁海军

    “海军你去看哈另外一包是不是她吃的东西?看哈是不是上次我们过去,看你姐的时候,她喂的那个东西?”

    袁海军走上去翻了一会儿,拿起包东西说

    “妈,是不是嘞个,好像是大姐上回喂的那个,里面还有个小瓶瓶,也是她上次含嘴里喝的那个”

    袁海军拿着奶粉和奶瓶走了过来,夏大珍把人递给袁文贵说

    “来,你来抱一哈儿,她怕是有点饿老,我去弄点给她吃”这时,这小人已经没有哭了,正转着眼睛左看看右瞧瞧,似乎在打量着周围的环境和人,等忙完这一切,已经将近黑夜,婴儿吃饱了后,夏大珍嘴里哼着手里轻轻拍动着,怀里的人呼吸渐渐均匀,袁慧打开门,人携带者寒气钻进屋,看到她妈手里抱着一个小娃儿,脱了手套走上去

    “妈,大姐能个大的雪还过来老的啊?”

    夏大珍没抬头,手里继续拍着,说到

    “回来老,先去帮到你爸弄饭,嘞个雪落得能个大,吃老早点上床睡瞌睡”

    …………

    袁秀想起六月份生她的那天,脚都在打闪闪,本来差不多嘞几天就该发作了,是打算去镇上的,结果这天下午一个人在家时,袁秀肚子痛了起来,在屋头痛得根本连路都走不动,躺在在房间里的沙发上,还是柳香发现的不对头,本来天天下午都摆龙门阵的人今天下午没出来,柳香拉着朱玲一起,来到袁秀他们堂屋,喊了两声没得人答应……刚想出去又听到一阵微弱的声音从里屋传出来……“嘞的,大……大嫂”

    柳香是过来人,一听声音都不对,“朱玲你进去陪着哈袁秀,我去喊人来”

    柳香说完转身逗跑,剩下朱玲一个人大着肚子,手足无措的站在堂屋,朱玲稳了下情绪走进里屋……

    等柳香带着先生过来时,朱玲和吴绵思陪着袁秀,刚好碰见袁自己把人生了出来,是个女孩,先生走弄逗只剪了个系带,顺便查看了下袁秀的身体,没啥子问题了才走的,等姜家人都回来时,娃儿都已经躺在袁秀旁边睡着了。姜永发感谢了帮忙的吴绵思和朱玲,本来还送了点东西作为回报,但吴绵思说什么也没收,走的时候给袁秀说了好好养着,尽量不要下床,又叮嘱了点其他的事情,才和朱玲起身离开。

    朱玲回到家,人都还是傻呼呼的,她都不知道袁秀是啷个用力一下,孩子就从下面蹦了出来,当时朱玲都吓傻了,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办,袁秀倒好像是生完后松了口气一样,还好,刚好,娃儿出来的下一刻先生逗到老,不然还都只有望到起。

    袁秀觉得真的好奇妙,她都已经当妈老,但却没有为人母的喜悦,这个孩子袁秀无所谓喜不喜欢,曾经袁秀想过,生下来送人或者丢了都可以,但真的看到这是一个人一个生命的时候,良心使她做不到那一步去,她始终还是不如杨琼心狠,对自己生的下得下去手!

    92年的八月份袁秀生了一个男孩,姜承发取名叫:姜港生。那时候报纸上电视里,都在讨论香港回归这个问题,中国对香港存着志在必得之心,祖国山河不让一寸一土,这是所有中华儿女的态度!

    那一年袁秀家买了整个队上的,第一台彩色电视,公房的小卖部店也初见雏形,这天一个队上的年轻人,基本都在公房的坝子上坐着。

    “张林,在往那边再走点”

    一群人围在电视边指挥着

    “嘞的啊?嘞的啷个样?嘞边啊?”

    张林举着竹竿,上面顶着电视的天线,来回踱步的问着

    “哎……哎……莫动逗在那里,莫动……”

    花开花落花开花落

    悠悠岁月长长的河

    一个神话就是浪花一朵

    一个神话就是泪珠儿一颗

    聚散中有你

    聚散中有我

    你我匆匆皆过客

    “耶,莫闹,放的封神榜,封神榜”

    “莫说嘞个龟儿有颜色的是要好看点哎”

    一堆人人在坝子上你一句我一言的说着

    袁秀从屋里头那了几根凳子出来

    “来来来,都坐下来看”又进屋头拿了包瓜子撕破“吃瓜子,来……个人抓哈……”

    “秀姐,你莫能个客气,我们逗是过来耍哈,凑合个热闹”

    张林抓了把瓜子说

    “那你莫吃啥吐出来,得了便宜还卖乖!”

    旁边一女的开腔

    “哈哈哈哈……”

    张林摸了摸头,挂不住面子回了一句“老子说话你少开腔,啷个嘛?想回去着收拾了所”

    “嘿……你今天……”

    那女的还没说完话,另一边声音就先传了过来

    “张林等到回去咋子?有胆子嘞的逗上,你要是不动手你龟儿逗不是男人”

    “哈哈哈……”又是一阵笑声……

    “老子……老子好男不跟女斗,哼!”

    “哈哈哈哈,老子都晓得你龟儿逗是个怂货……”

    晚上桌子上

    “我们那个店是开来“吃饭”的,不是来施舍人的,你要是每天都能个免费给别个吃,还做个锤子,干脆早点关门算求老!

    袁秀来了脾气

    “姜承才,不是老子说你,你是个男人不?你啷个心眼子比个女人还小,嘞个队上,那个屋差点啥子东西,不是在我们嘞的来买的?别个有些上街老都没买,都想到回来带我们嘞的来买,你以为做你妈个生意很容易麦?别个认不到你,那个带你嘞的来,你当钱会长脚,自己窜到你包包头来?”

    姜承才没说话,眼神难看且忍耐到了极致,她不知道,姜承才揣紧的手最终还是没有挥出去,吃完饭后就去了公房。

    袁秀知道,又是李思清说了什么,已经不第一次了,袁秀刚去公房的时候,因着她性格好又长得漂亮,男人女人都多爱和她说两句话,久而久之,下午没事做的年轻人,就都爱往公房这里跑,男的女的有时候还带着小的,袁秀觉得有孩子,就喜欢把水果糖,拿出来一家小孩给个两三颗。

    李思清看到后,当着所有人的面说“这糖是不要钱麦?看到个人逗拿”

    袁秀也没惯着她,拿话呛她

    “我自家的我愿意啷个逗啷个?你要是看不惯逗把个人眼睛闭到起”

    那天晚上是袁秀和张承友,结婚以来爆发的第一场“大战”,如果不是姜永发来得及时,张承友应该会对,怀着老二7个月的她动手!从那过后姜承才就像彻底变了一个人样,动不动就乱发脾气,骂起人来的时像他那个幺妈一样,各种脏话乱飙,袁秀刚开始不想理他,他骂,袁秀就走,后来袁秀觉得不能这样,就开始和他对骂,学着各种各样的脏话,竟骂得让她有些顺口,后悔没有早点这样做!也不至于之前站着让人骂哭了。

    93年,年底张港生,已经能颤颤巍巍的走路了,虽然穿的像一个小企鹅一样,走两步都能跌到。朱玲家的老大姜燕和袁秀家的老大是同一年出生,一个上半年,一个下半年

    今年春节比去年的春节晚了大半个月,这几个月袁秀每天,都要多做三个人的饭,姜承才他们这边从八几年开始村里不知道是那个屋头,喂起了一批白头鸡,浑身通白色长得很大肉也很多,所以又叫肉鸡,这种鸡下的蛋也很大,时间久了这边的人都开始喂起了这种鸡,袁秀的舅舅们几个月前去了一趟县城,偶然间看到有人以这个为买卖,生意还很好,他们就想起姜承才那边,家家户户都是喂的这个白头鸡,当即他们就决定过来这边买货,再送到县城里卖,三个舅妈负责在那边卖,然后就是现在这个样子,吃住都在姜承才家,但是几个舅舅也拎得清楚,每个月伙食费加住宿费只有多没有少,但姜承才任然觉得自己吃了亏,是那种别人拿再多的钱,都是在占他便宜的那种思想,为这事袁秀几乎上天天都在跟他吵架。

    这天中午,袁秀在灶屋弄饭,由于天气较冷的缘故,袁秀烧火拿了根小凳子让姜港生坐在旁边,好让他觉得热和点,饭还没煮熟姜承才就回来了,一到家就开始骂骂咧咧,袁秀刚开始没想答应他,但他越说越过份,就在灶屋回了他两句

    “你口口声声说的别个,他不是别个是我们亲舅舅,人家来之前都已经跟你说好老的,做到过年就回去,你也是同意老的,人家也没有在嘞的白吃白喝,是拿了钱的,钱一个月也是给你了的,你收钱的时候啥子都不说,过老后总觉得人家占老你的便宜,你要是不想,人家当初提嘞个要求的时候,你逗不要答应啥,人家拿钱未必还找不到房子住麦,非要在你这里遭罪,你不要以为人家不晓得你一天在说个啥?别个又不……”

    袁秀话还没说完,姜承才一个箭步冲进了灶屋,袁秀正在烧火,拉着袁秀手一扯,袁秀一个踉跄没站稳,摔在了灶门前的毛柴上,姜承才手按下去,脚骑在袁秀的背上逗开始打,边打边骂,旁边还混合着姜港生的哭声,嘴里不清不楚的喊着,“妈……妈……妈妈……爸……爸……妈妈……”袁秀想反抗,奈何男女之间的力量本就差别巨大,就像那天那个灰暗的下午一样,做什么都是徒劳无功,只能任由着他发泄。

    隔壁杨琼听到动静这么大,马上走到对面拉起二妈吴绵思和朱玲逗往嘞边走,进去的时候正看到张承友骑在袁秀身上,边打边骂,骂得又还难听,饶是吴绵思这样的年龄,什么没经历过,听到嘞些话从一个男人,还是一个年轻的男人嘴里蹦出来,她都还是觉得不可思议,不敢相信!朱玲上前抱起张港生就出来了。

    因为这事,袁秀舅舅们,也没有等到过年就回了,走的时候还多给了一个月的钱给姜承才。说了些体面的话,大慨意思就是叫他们:好好过日子不要打架割裂,对娃儿对家庭都不好,也没有过多的插手这件事,可能在他们的眼里,那个年代男人打女人是一件再正常不过的事。

    袁秀浑身都痛,刚开始那几天,连起来走路上厕所都困难,每天都是柳香或者杨琼过来,轮流照顾姜港生,顺便开导袁秀。

    袁秀晓得早晚都有嘞么一天,只是没想过这一天来得如此之快,才两年多而已啊!而且这种事不会只发生这一次,以后还会有无数次,她不晓得自己该啷个办,她回想那天,姜永发打李思清的模样,她就知道她一旦选着了这条路,以后的某一天也会是和李思清一样的下场,她不晓得她能忍到什么时候,看着一岁多的张港生,她第一次后悔了两年前的选择,但无奈,命和运有时候就是这样,要眷顾你的时候就挑着时间来,不眷顾你的时候更会挑着时间来!原来这些都是她要承受的“果”